重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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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聂双呢?”原朗的手指,将茶碗微微推离了一些,举止细微,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何夫人摇头,“不清楚,大家都对她避之不及,又有谁关心她的死活?总之,自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原朗才抬起头来,盯着何夫人,“你真的以为,令郎的心病,仅仅和聂双的重瞳有关?”
闻言,何夫人脸色大变,不自觉地想要回避原朗瞬间犀利的眼神。
“夫人?”
“你是什么意思?”眼神可以逃避,话却不得不答。她不明白,一个看起来年纪轻轻之人,为何他的眼神,会如此深沉,像是看尽了所有的秘密,早已洞悉先机。
“肉眼凡胎,重瞳魅影。令郎的身上,若不是背负命债,又怎会有厉鬼加身?”从第一眼见到何其生,他便能感觉他身上负荷的强烈的怨鬼之气。因果报应,如果何其生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万不会被鬼魅附体。
“你!”何夫人突然站起,面色苍白,死命地盯着原朗。
“何夫人,前因后果,你若不据实相告,我又如何救令郎?”原朗动也没动,口吻一如既往地淡然。
何夫人咬唇,双手在桌下紧紧交扭在一起,似挣扎了半天才下定了决心一般,摒退众人,独留她与原朗。望着原朗,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原公子,看得出来,你是不凡之人,我就告诉你真相。虽然其生他爹再三叮嘱我不可将此事泄露半分,但为了其生,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其生年少风流,花坊之间,多有逗留。我与他爹膝下就此独子,对他风流韵事,至多一言半语,睁只眼闭只眼姑且作罢。不想他招惹的烟花女子有了身孕,并以此为要挟,逼其生娶他为妻。其生惶恐,又知门户之别,他爹爹万不会答应。恐他爹责罚,加上女子步步紧逼,他一时迷了心窍,失手将那名女子勒死。他爹是知府,就将此事压下,另寻了替身斩首。待事端平息之后,一为除去晦气,二为使其生定性,才决定了他的婚事。谁知又遇上了这等事情,真是家门不幸。原公子——”她满是希冀地看向原朗,“真是厉鬼作怪,你定有法子解决的,对不对?”
“我可以驱逐令郎身上的厉鬼。”毫不意外,看见何夫人的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但他的失心疯,是由聂双引起。所谓心病仍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夫人,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何夫人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感激,“我会尽快派人查找聂家人的行踪,打探聂双的下落。到时候,就要有劳原公子了。”言罢,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原朗一眼,只觉面前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为保万无一失,她心思一转,“原公子,若无要事,不如逗留府中几日——”
“不了。”原朗微微一笑,看在何夫人眼中,竟有超尘脱俗之感,“待夫人寻到聂双,我自当赶来,绝不食言。”
小心思被戳破,何夫人难免有些尴尬。局促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何夫人,我该走了。”原朗抬眼望了望天色,诚如小应所说,已然不早,他起身,向何夫人告辞。
“这么急?”何夫人总算找到了话题,“原公子有要事?”
“是,要事,很紧要的事。”原朗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黯淡,随即又恢复如常。他步出凉亭,走出水榭,沿着池边碧波,一直走到庭院的后门。
门外,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公子!”小应见他出来,拉过缰绳,“要上路了吗?”
原朗点头,步上马车。颠簸之间,他透过小窗,贪看逐渐远去的景色。
上路,这段路的尽头,究竟在何方呵……
第1章(2)
暗夜,倾盆大雨,黑暗笼罩天地,风呼号,电闪雷鸣,树影鬼魅。
“驾!”小应努力辨别方向,用力挥鞭,驱马前行。他眯缝着眼睛,雨水顺着斗笠边上滑落,掉在蓑衣上。
不是办法呀,这样的暴雨天气,道路泥泞不堪,马匹越跑越慢,不堪负荷,偏偏到洛城,还有十几里的路程。
天空一声炸雷,雪亮的电光闪过,马受惊,忽然停下,前蹄高高扬起,嘶鸣不已。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将小应甩出去。他拉紧了缰绳,凌空一鞭,惊慌的马儿横冲直撞,带着车偏离大道,直直冲向一旁,四蹄在原地打滑,骤然跪倒在地。
小应摸索着下车,发现后车轮已陷入泥泞,好巧不巧地卡在石缝中,动弹不得。回头,马跪在前方,不住舔舐前蹄膝部的伤口,露出红嫩的鲜肉,颤抖不已。
“该死!”小应解下蓑衣,盖在马背上,望着前方一片雨雾迷茫的漆黑,不禁有些愁眉苦脸。他爬上车,掀开车帘,见里面的人似乎对他们眼下的窘境浑然未觉,只是攀着窗口,出神地望着外面,不知在打量什么。
“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小应打了个哆嗦,环住发冷的身子。少了蓑衣的遮蔽,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冷冰冰的,还有些疼。
“小应——”原朗终于开口,手指向窗外,定在不远处的某一点,“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家?”
这种荒山野岭,离城十几里地,哪会有什么人家?小应半信半疑地转头张望。出乎意料之外,时不时的电光之下,树木掩映当中,他居然真的看到若隐若现的藩篱。
天无绝人之路啊——小应暗自庆幸,忙不迭地跳下车,不忘催促原朗:“公子,我们去借宿一宿,待避过这场暴雨,就好走了。”
“借宿也要先征得主人的允许。”原朗下车,站在小应身后,见他欢呼雀跃的样子,轻轻提醒。
“危难之时出手相助,举手之劳,也是善行,应该不会被拒绝的。”小应大咧咧地回答,牵过受伤的马,就向前走去。
雨太大,不多时,原朗的衣衫就已湿透,他凝视前方,看小应一脚深一脚浅地替他开道。
终究是个孩子啊,才会如此乐观……
好不容易穿越重重障碍,终于站在那道篱笆前。举目望去,院落里,是一座小屋,风雨中,显得岌岌可危,随时有崩塌的危险。
小应发现一边有草棚搭成的牛圈,他忙过去,将马栓上,然后小跑步跑去屋前叩门。
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公子,是座废屋呢。”小应转头对原朗说道,外面太冷,他有些承受不住,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光亮。径直走进屋里,他擦亮随身带着的火折,就着微弱火光四下一看——
“哇——呀呀呀!”
他尖叫,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正巧撞在原朗的身上,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他爬起来,面无血色地拉住原朗,结结巴巴地开口:“公、公子,里面有鬼!”
电光又起,短短一瞬,原朗看清了背对他们而坐的人——雪白的衣,乌黑的发。
鬼吗——不是,虽是诡异,他却感觉不到丝毫鬼气。
原朗向前跨出一步,又被小应紧紧拉住。他拾起地上小应在慌乱之间遗落的火折,照过去,那人竟端坐不动,毫无反应。
“是谁?”雷声轰隆作响,他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再走近些,赫然发现,那人的前方,似乎还躺着一个人。
“好笑了。”那人终有反应,慢慢转过头来,苍白的容颜,紧闭的双目,眉头深锁,细看之下,竟是一名女子,“你们不请自来,擅自闯进我家,反责问起主人来了,是何道理?”
“是我们唐突,姑娘莫要见怪。”自知冒昧,原朗歉然。
反倒是身后的小应,颇有些不服气。他擦去脸上的冷汗,说道:“半夜三更,你不掌灯,我叫门半天又不应,自然以为这里无人居住,你——”
“小应——”原朗唤他,截住他毫无分寸又冒失的话。
对小应言辞的冒犯,女子并未动怒,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开口:“我是个瞎子,昼夜对我而言,根本没有分别。既然看不见,又何需要点灯费蜡?况且,我做事的时候,一向不喜欢别人打扰。”
小应愣住,盯着她紧闭的双目,万万没有料到她双眼皆盲。
“我这里,一向没有外客逗留。若是没有什么事,你们可以走了。”女子冷淡地扔下这句话,随即转身,不知专注于手下何事。
“喂,外面在下瓢泼大雨哪。”女子毫无“人性”的推拒,使小应好不容易才滋长起来的愧疚之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个箭步冲到女子身后,“我和我家公子不过想借宿一宿——你、你在做什么!”
立在后方的原朗,发现小应瞪着女子不断游走的手,声音都变了调。心知有异,他走到女子旁边,终于看见,女子身前石板上,躺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个死人。依尸体僵硬的程度来看,应是过世了一段时日。而女子的手,正在死者的脸上穿针引线灵活翻飞,修补着那张血肉模糊的面皮。
“姑娘——”原朗愕然。纤白的手,血红的针线,强烈对比令人眩目。这么多年,他见过红颜无数,英姿飒爽、娇柔温婉、柔情万种……没有一个人能如这女子一般,对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无动于衷。
即使坚强如时转运,也不可能做到。
“我在补尸。”女子停下手中的动作,虽是看不见,慢慢仰起的脸庞却准确无误地对上了原朗的眼睛,“残缺的身体,我将它们拼凑完整,入土为安,九泉之下,还一个完整的容颜。”顿了顿,她忽然古怪地一笑,“人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唯恐沾染晦气。偏是你们,硬闯进来,要留宿于此。好,我可以容留你们,但你们先想清楚,到底还要不要留下?”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恍惚得如同根本不存在。火折映衬下的苍白容颜,全无血色,若不是她唇角讥诮的笑意,乍眼望去,真的与死人相差无几。
“公子,我们还是走吧。”小应已在轻轻拽原朗的衣袖,不愿再待在这么阴森恐怖的地方。
即使待在风雨中,也好过与这怪女人同处一室不断惊悚要好得多。
原朗没有答话。他望向一旁,狂风刮开了窗扇,伴随一阵劲风,雨丝顺势袭入屋内,火光一闪,差点熄灭。
女子似乎感觉到了变化。她站起身来,摸索着走到窗边,探出手去,想要关上窗户,怎奈风急雨狂,她试了好几次,非但没有成功,冰冷的雨滴还浸湿了她的面颊。微有懊恼,忽然感觉阻力有所减轻,窗扇沿着这一方,慢慢关闭,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侵袭。
近旁有人,她知道,是那个对她很有成见的少年口中的“公子”。收回手,不意碰触到他冰冷的肌肤,是手指,她能够感觉出,却没料到一股灼热袭来,似火炙一般,整个手心,都痛得厉害。
烫,很烫。可是为什么,他的手,会那样的冷,冷得根本没有温度,又偏偏在这冰冷之下,却藏着烈焰伤人的能量?
“姑娘,你没事吧?”原朗关好窗户,见女子的双手捧握胸前,面露不解之色,他询问,上前一步,不想女子立刻后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你是不是死人?”女子再度开口,却语出惊人。
“你触什么霉头!”小应一蹦三尺高,涨红了脸,语气愤愤的,“我家公子能走能跑能跳,哪里像个死人了?”
“既然不是,你为何、为何——”她无心理会小应的话,只觉烦躁。是人不是鬼,为何她感觉不到他的体温?仅有的,只是凉意,直浸入心底的凉意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