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嫁-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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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可你的意思是……”若儿迷惑。
“我不过是想,你姐姐可想赚点儿外快?”
若儿眼睛亮了起来。“有什么差事儿只要主子吩咐一声,奴婢的姐姐定能帮主子办得妥妥贴贴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笑笑。
双陆棋盘摆下,黑白马形棋子各占一方,谈珠玉轻掷骰子,抢先夺得先机,白子前进六步,若儿则是谨慎地出手,没想到只掷了个三点,一开始便居于弱势,随着棋局推进,若儿步步失疆土,压根儿不敌心思缜密的主子,很快便输得一塌胡涂。
但输了倒也无所谓,反正不论输或赢,七姨太太这两头都给足了好处。
打发欢天喜地的若儿代她拟书信联络其姐去了,静谧幽然的午后彷佛只独遗谈珠玉一个。
身处五彩缤纷花影香气之中,四周再无他人,谈珠玉终于卸下妖娇妩媚含笑的面具,美丽的小脸浮起一抹倦然厌世的苍凉之色。
她缓缓将占尽地盘的白子挪移回原位,让一切恢复原状。
为什么她的人生不能像一场棋局那样重头来过?
为什么不能让所有爱她的、还有她爱的人再度回到她身边?
心中一痛,她颤抖着吸了一口气,突然忍不住拂袖将棋盘上的黑白子用力打落了满地!
“怒而掷子,是因苦无对手吗?”一个醇厚沉稳男声响起。
谈珠玉心下惊动,美丽的笑容立刻回到脸上,迅速抬起头来。
还以为是老爷的众多清客之一,没料想却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眼生男子,而且仅仅一眼,就令她不由自主倒抽了口气。
好一个高大挺拔、气势慑人的伟男子!
心漏了一两下跳动,她暗暗嗤笑起自己不知所谓的幻觉。
她谈珠玉哪里还有心?又怎么可能会为了谁而怦然心跳?
“贱妾失仪,倒教公子笑话了。”她轻轻敛眉,朝他福个身。
男子凝视着她曼妙的身段和低头时露出的一截雪白如玉的粉颈,略略侧首露出了半抹小巧瓜子脸,弯弯的眉目如画。
唇畔那朵强加掩饰却仍旧透出三分倦然与讽刺意味的美丽笑容,不知怎的,却令他联想到一株华丽盛放、香气浓馥醉人,可却倔强得几近憔悴的红蔷薇。
也许是因为那一抹像是即将凋谢的绝艳,他声音低沉的开口:“我来与你对弈一局,如何?”
她终于正视面前这不知何来的陌生客,眼底有一丝戒备,面上仍旧从容一笑。“如若公子不弃。”
他甚至连眉头都不需抬一下,身后一名黑衣英悍男子默默上前,掌心里赫然是方才被她扔了一地的黑白子,动作俐落地摆好棋局。
一个谜样的男子,带着一个谜样的护卫……
谈珠玉不动声色地噙着浅笑,镇定地与他对坐下起双陆。
“双陆乃博弈之用的玩意儿,不知公子想赌点什么彩头?”她随口问道。
“若胜又如何?败又如何?”他把玩着一枚黑子。
“公子想拿出什么样的彩头作注?”她挑眉,巧笑倩兮的问。
“你想要什么?”他反问。
时光倒流,父母健在,一家和乐……谈珠玉胸口一窒,喉头满溢酸苦惆怅。
她挥去脆弱的心绪,定了定神一笑。
“公子好大的口气,难道贱妾想要什么,您就能替我完成吗?”她含笑眼神半真半假,勉强压抑下炽烈的盼望。
“既定赌局,但说无妨。”他凝视着她。
“好。”她也笑了,目光灼灼,“一言为定。”
第2章(1)
大红灯笼高高挂,照亮了秦府。
酸枝梨木圆桌上满满摆着山珍海味,鱼翅、燕窝、熊掌、狸唇、大对虾,各色点心果子也有二三十品,再加上上好珍酿汾酒、竹叶青、状元红,真是应有尽有。
秦大人好不容易请动了这名富可敌国的大人物,能在他跟前好生奉承、大献殷勤,自然不愿有其他陪客分了这样的光荣幸事,所以席上统统是自己人,包括他的布政使岳父大人,再来的就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如花美眷──一妻六妾了。
相较于他的全家出动大阵仗,反观这位贵客仅带了一名护卫前来赴宴。
那名高瘦矫健的护卫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侍立在大人物身后,却掩不住一身渊渟岳峙的夺人气势。
不知怎的,那名护卫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儿,每个经过他身边的都会不自禁心口一阵发凉,悄然蹑足而过。
饶是如此,这一切还远远不及坐于首席之上的那位大人物,令人震慑屏息的程度于万分之一。
他高大雄伟挺拔,神情冷漠,浑身勃发着令人无法喘息的纯粹阳刚气息,就算只是随意倚座一靠,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手中持着的玉杯上,依然震慑全场,万夫莫敌。
秦大人的五妾全看痴了,魂儿都飞黏到他身边去了。
就连端庄的大太太都红着脸,不断摸着云鬓粉颊,频频检查自个儿妆容可妥当。
谈珠玉先前在紫薇亭下已然深深惊艳过,此刻自然心神安定,只是面带微笑,低着头,自顾自举箸轻拨着碗里的鸽子蛋。
商岐凤面色沉静淡漠,秦大人和布政使满面殷勤讨好地呱啦呱啦,听在他耳里全是一片模糊的废话和噪音
“听说商爷今年光是海外运输往来的船队总数便不下百艘,真是太了不起了!”
“商爷北上恰克图的马队和驮队据闻是全中原最大的,就连晋商各大小商号都得仰仗您的鼻息……”
“商场传闻素喜夸大,不足信哉。”他淡淡道。
“商爷,您真是太客气了。”秦大人和岳父交换了一个眼光,搓着手陪笑道:“本官是想……是想……”
商岐凤只是微挑眉询问。
“听说商爷的‘凤徽号’麾下马队,光是自江苏至江北一趟小小的运输利金,就足足有上万两之多……咳,是这样的,本官不敢贪心,只是想请教商东家,不知道有没有哪条支线运输往来可由本官插个几分子股,略略赚个利银也好?”秦大人满眼贪婪之色。
“今日邀宴,就为这事?”商岐凤缓缓放下白玉杯,眸光冷然射向他二人。
那听不出是真心或是嘲讽的漠然语气,教秦大人和布政使不禁抖了下,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没来由的心虚了起来。
商岐凤虽是商人,却是势跨黑白两道,简直就是地下皇帝,万一得罪了他,他秦大光恐有十颗脑袋都不够掉!
“呃,不不不,今日真是纯粹为了请商爷用顿便饭,这生意之事,只是随口闲谈……不过若商爷愿给本官三分薄面,那、那……”秦大人频频抹汗,突然异想天开,“对了!听说商爷素来怜香惜玉,倘若不弃,下官第三小妾和第五小妾生得丰满俏丽,颇识风情,不如……”
商岐凤毫不掩饰面上讽刺之色。
真是天杀的蠢材!
布政使忍不住狠狠瞪了这个蠢如猪的女婿一眼。商岐凤府里有多少天香绝色,就连皇上后宫都未必有之,他又怎么会看上这几个庸脂俗粉?
秦大人惊觉失言,冷汗如雨下。
“心领了。”商岐凤冷冷开口,“纵观大人这些‘娇姬美妾’,恐怕无一人可合商某脾胃。”
“是、是,当然当然。”秦大人羞愧欲死。
“若真要勉强选一个……”商岐凤眸光平静地环顾一眼,最后落在桌面另一端的美丽沉默女子身上,“大人的第七房小妾给商某提提鞋,还算差强人意。”
“啊?!”秦大人愣住。
众人也如遭雷殛一般,统统呆住了。
自始至终斜坐一旁看好戏的谈珠玉依然故我地逗弄着碗里的鸽子蛋,绝艳妩媚的脸蛋微微漾笑,好似这一切都与她毫无干系。
好不容易到宴席结束,贵客从容离去,秦府内众人也各怀心思地散了席。
谈珠玉袅袅婷婷地回到小苑里,慢条斯理地卸下花钿妆饰,在金盆里撒了几滴蔷薇花露,纤巧小手亲自拧乾了丝绢子,缓缓拭去脸上的胭脂,接着好整以暇地将金银细软收拾进箱笼里。
整整过了三天,却半点动静也无。
谈珠玉并不心焦,依然笑吟吟地做着平时惯常做的一切行止。
早上亲手炖一盅燕窝送到大太太上房里,对其他五位“姐姐们”的冷嘲热讽四两拨千斤,偶尔也暗地里使拐子教她们吃吃暗亏,并且替老爷打理帐目──拜这一手又快又好的算盘子儿功夫,加上她又是老爷心尖儿上最最疼宠的七姨太所赐──闲暇得空时也放放外帐、收收利息。
面上绝不公开,但这门私底下放帐给其他花钱阔绰,致使时常手头不便的官家外室姨太太们的买卖,利水好得不得了。
虽说为了收买、打听、拢络各官家内宅里的情报和人脉,每月总得耗费个十几两银子,可实际上来说,她半分体己钱都不必出,光是拿公帐放私帐,这当中运转得利的银子就积攒了不下上千两。
除却这无本得利的好处外,更可贵的是她从中汇集了极为丰富的情报网,这些官家大老爷大太太,恐怕做梦都不知道,自己府里最不为人知的私隐秘密常被下人看在眼里、搁在心里,而且只要区区数两银子就买得到。
午后觑了个空档,她弹指如飞地拨完了算珠子儿,见四周无闲杂人等,抬头对着一旁侍立的老帐房一笑。
“包先生,放在外头的帐明日申时之前都去收回来吧。”
他微愕。“七夫人,可这个月放利的息钱还没到……”
“以十日一期,余下期限的利息扣完给他们,”她一双晶莹美眸透着精明,“可明日之前,我要把所有放出的款子现银全收回手。”
“是,七夫人。”老帐房点点头。
谈珠玉自袖里取出一封物事,老帐房疑惑地接过那只有些沉的纸封。“七夫人这是?”
“前回不是听包先生提起,你家大公子下个月要娶亲了吗?”她嫣然一笑,“劳你办妥我这信里交代的事儿,北大街福庆胡同那一间三进宅子就算是我送给新人的贺礼吧。”
“七夫人,这、这礼太大了……怎么敢当呢?”包先生满面惊喜却又受之有愧。
“没事,你别同我客套。”她笑吟吟。
“谢谢七夫人。”
就在此时,若儿微喘地奔了进来。“主子,老爷有请。”
“知道了。”谈珠玉款款起身,莲步轻移走向门口,突地停下脚步,微微侧首略一沉吟,“这样吧,息钱还罢了,今儿就将帐统统收回来!”
老帐房有些诧异,随即慨然答允。
到了秦大人的书房,谈珠玉未语先笑,翦水眸儿盈盈凝视着自家老爷。
“玉儿,你知道老爷向来最疼你。”
“谁说不是呢?”她嫣然一笑。
“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有轿子送你往苏州。”秦大人盯着她,目光复杂──有三分恋恋不舍,也有七分终于做出抉择的如释重负。
他对这个第七小妾是真舍不得。
可知情识趣的美人儿要多少有多少,白花花的银两却不是天天都有的。
他知道自己不需对她多做解释,谈珠玉聪慧得并无问任何问题。
她一颔首,嘴角那朵美丽笑意始终若明若灭。“是。”
看着那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丽人儿离去,秦大人心下掠过一丝后悔。
苏州 商府
她曾经以为,徽州谈家已是钜富中的钜富。
她也曾以为,杭州知府豪邸已然是园林广厦中的极致。
直到她进了商府,她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