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我是谁-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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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跌在一旁,连声咳嗽,涨得紫红的脸庞慢慢消退成鲜红颜色。
邵志衡略略放心,一只手仍然握住痛蹲在地的男人,眼尾冷光一扫,掠过身边穿着制服的保安,“你们不先把事情弄清楚吗?”
“呃,这……是……”几个大人仿佛才被一语惊醒,讪讪地松了手,目光齐齐瞪住痛得哇哇叫的粗壮男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碟片怎么会在你的口袋里?”
男人一直喘,一直喘,仿佛是很痛苦的样子,邵志衡皱眉,松开他的手。那人腿软跪地,一只眼却从挤得满满的人群缝隙里瞄出去,指着刚想出门的小女孩背影,粗声粗气地道:“那小姑娘一直站在我旁边,我有没有偷东西,她可以作证!”
情势又转!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射向门口那位身穿粉红色丝质衬衫,白色公主裙的女孩。
而她,仿佛没有听见,仍然继续朝外走。
店长紧赶两步,拦住她,胖胖的圆脸露出和蔼的笑容,生怕吓着她似的,“小姑娘——”手指指向她身后,“你刚才,看见那位叔叔在干吗了吗?”
这样明净清秀的女孩子,看着,就先喜欢上三分,有谁会怀疑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每个人都看着她,等着她,就连杜小弟经久的咳嗽声,也显得不那么突出了。
“我什么也没看见。”女孩神色镇定,连眼也不曾眨一下。
小弟听了,却激动起来,一边咳,一边嚷:“你胡说……咳咳,你……”
突然,语声一哽,说不下去了,两手握住喉咙,直直倒下去。
“小弟!”邵志衡的脑子轰然一炸,人已扑了过去。小弟嘴里含着口香糖,这样又掐又咳又说的,不呛住才怪。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人群慌乱。间中却还有人窃窃私语:“不会是装的吧?”
杜小弟脸色发白,双眼紧闭,牙齿咬得紧紧的。
邵志衡赶紧拿开他的手,放他躺平,“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他眼色冷厉,语声惊人。
大家吓了一跳,俱都抿嘴不语。这才发现,这个不多话、不太笑的少年身上,竟有着超越年龄的果敢与刚猛慑人的气势。
收银台那边早已打了电话,人人屏息静气,等待救护车的来临。
从这刻开始,一直到救护车“呜呜呜”地拉着警笛离开,邵志衡再没看女孩一眼,不论是期待的、责怪的、喜悦的或是严厉的目光,都不曾再移落到她的身上。
这次之后,若上帝不再安排他们第二次相遇,那么,她——也终究不过是他的一场海市蜃楼。
第2章(1)
每天早晨九点,邵志衡会准时出现在倪家客厅里。
如今的倪宅早已不是当年那座小小的青色庭院可比。当金色的大门缓缓开启,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白石宽道,贯穿了广阔的庭园。放眼望去,每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连花草树木也都在人工栽培下生长得错落有致。植物映着日光,把向阳的豪宅衬托得更加光明辉煌。
这里,再见不到微风中颤颤摇曳的紫鸢尾,再看不到当年那个低垂眉目、面目清冷的女孩,然而,他还是要来,每天都来,沿着长长的白石宽道,一直走,一直走,走进铺着大理石的厅堂,然后,蓦然抬首,或许就能见到,同样一双眼睛,偶尔闪现出来的,寂寞忧愁的光芒。
“喔,你来了。”倪太太从报纸上抬了一下眼,跟他打个招呼,又继续埋头于早间新闻里。
“嗯。”他点一下头,习惯性地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这条沙发的位置正对着楼梯,从这里,他可以第一眼看见,清晨,收拾得容光焕发的倪喃。
每天,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她的心情才是从容的,平静的,被清晨的朝露洗涤得清澈明亮的。
而他,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也不总是紧紧绷着。
“妈,昨天心湄约的是几点?”随着这一声清脆的语声,从二楼楼梯的转角处,转出一个身穿草绿色羊毛衫,白色西装裤的女孩。长长的黑发披在肩上,下端卷出一两缕波浪,衬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显得尤其清亮,似乎不含一点杂质。
这样的色彩若走在繁花似锦的大街上,是太素净了,肯定会被淹没。但,如果是她,她本身的明丽耀眼已足以将她跟大街上那些如出一辙的女孩子区分开来。
看她,就如在烦躁闷热的天气靠近一泓冷冽清凉的泉水,让人想一饮再饮。
“啊,”倪太太像是被吓了一跳,突然站起来,那么慌张,“是……是……是几点呢?”急中生智,她猛地掀开沙发后面的靠垫,将手中的报纸塞了进去,再将靠垫拍一拍,摆放好。
“妈,昨天不是你接的电话吗?”
这样一耽搁,倪喃已走下楼梯。
倪太太扯开一脸笑,迎向女儿,“是啊,年纪大了,什么事情都要多想会儿才能记起来。她昨天,好像说的是十点吧。”
倪喃看了看腕表,九点才刚刚过,时间还太早,眉目之间便有些淡淡的无聊。
“吃了早餐再走吧。不就是同学会吗?也真是无聊,平日原本也不见有什么来往,等你出了名,就一个个突然冒出来,攀亲带故,浪费人的精神气力。”
倪喃蹙起眉,母亲的声音总是这么尖锐刺耳。
但,她不能反驳。于是,只能笑笑说:“不在家里吃了,昨天回来的时候,看到路旁有一家永和豆浆馆,很久没有喝过了,今天想去尝一尝。”
“那样的小馆子哪里能去?多不卫生。”倪太太皱眉。
倪喃顿一顿,忍耐地,“妈,我用自己带的杯子,让阿志帮我买到车上喝,好不好?”
虽然仍然觉得无法忍受,但,倪太太也不敢太过强逼女儿,只得退让一步,说:“这样也算马马虎虎,记住,千万不要到那些路边摊上吃东西,也不要随随便便跟人交谈。你现在的身价可不一般呢。”
“嗯。”倪喃连忙垂下眼光,躲开母亲随后的那些喋喋不休。倪太太立即转向邵志衡,他是逃不开的。
“邵先生,你一定要好好盯着喃喃,她年纪小,又任性不懂事,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公众形象。你既然负责她的安全,当然也要帮她顾及到身份体面。这些荣誉,她原本得来轻易,但,要毁于一旦,也是很容易的啊。”
倪喃听着,顿觉食欲全消。她知道,这些相同的话,母亲是总也说不厌的。
但,今天的起因却只源于一场同学会。
这也太夸张了吧?
当下拎了皮包转身走人。
“喂,你这丫头,杯子还没拿呢。”倪太太追在后面喊。
她也不理。
“给我吧。”邵志衡主动接过搪瓷口杯,再绕到车库里取了车,这才沿着白石车道赶上来。
倪喃闷着气坐进车厢里,一语不发。
母亲就是有这个本事,能让人的心情在瞬间起落沉浮,却还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只会引起更大的风波。
更大的,那些风波……
倪喃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忽然有些不愿去同学会了,不想看到那些熟悉的,能轻易勾起往事的容颜。
她想要去寻找,却又害怕碰触的那些往事……
“去豆浆店吗?”
突然,邵志衡的声音冷冷地插进她的回忆,打断她。
她不满地瞪着他的背影,任性地,“不去。”
她讨厌看到他总是那么温吞笃定的德性,仿佛没有什么能刺破他冷静的外衣,她的白眼,母亲那些生苔蒙尘的道理,他都能不动声色地一一接受。
这些,她想做却始终做不到零故障完美面具,他不仅做到了,而且,做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于是,她不甘心,更不服气。
但——
她突然想起来,这人,原来也是有脾气的呢。
昨晚,他不是对她发了脾气吗?那么凶。
她让他去买花,他嘴里不说,心里大概是嫌她烦了吧?所以,才摆了脸色给她看。但,今早在母亲面前,他又为何那般毕恭毕敬?
虚伪,可恶!
她心里头越发忿忿地不肯原谅。
那些不敢不便在母亲面前发泄的怨气,这一下,通通算到邵志衡的头上。
怪他不该那么安静听话,怨他多事,接下母亲手中的杯子。
虽然,她明知道,即便他不接,母亲总也会递到自己手上的,然而,心里那些委屈,那些深埋着,深埋着……不敢挖掘出来的忿怼,总归是要寻得一处缺口的呀。
怪只怪,他不该找了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怪只怪,他不该来招惹她。
“我不想去了,你在前面小公园里停一下。”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说不,更不会问为什么。果然,方向盘轻轻一转,汽车无声地滑了出去,转眼,停在社区公园前。
心里不快的阴云愈加浓厚,说不上为什么,难道,她是希望他能像昨晚那样,对她毫不客气吗?
重重地推开车门,又重重地甩上。然后,才低了头,居高临下地对他说:“我要永和豆浆,三里铺的牛肉面,还要新民乐园的五香干子,四桥西的麻辣烫。啊,对了,还有老城区的猪油饼。在国外这么久,最想念的就是这些。还有,”难得的,她居然对他微微一笑,“我坐在里面会晕车,你就一次全给我买来吧。”
倪喃扬了扬眉毛,那笑容,便显得甜蜜之极,看上去要多单纯就有多单纯。
这一次够了吧?她做得够过分了吧?
那么,这一次,你再说,再反对,再骂啊。
她脸上笑着,身上根根汗毛竖立,像一只随时准备反击的刺猬。
然而,邵志衡居然仍是什么都不说,果真丢下她,开车扬长而去。
倪喃垮下肩膀,虚空地站着。时间还早,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秋千空空地垂落在架下。每次都是这样,当她蓄意发泄,打算大吵一场的时候,才会发现,根本找不到对象。而有些话,明明很想说。比如,她很想告诉母亲,她不爱弹钢琴,她不喜欢站在台上受人瞩目,尤其,她不喜欢勉强自己去掠夺属于别人的东西。不愿因为自己在某一方的成就稍微高出他人,就显得她有多么与众不同。
这些话,她很早很早以前就想说。
但,她一直没说。
她不敢说,她害怕。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外表的冷漠疏离,其实,一直都是建立在内心的孤独空虚上的。
如此一来,想说的没有说,原本不想说的,反而说了好多。
就好像,她原本不是不想拿杯子,她想反抗的,原本只是母亲那些尖刻的道理。可是,事情到了最后,显示出来的,往往只是她自己的任性无理。
多么多么令人沮丧。
倪喃沉默地坐到公园的休息椅上,双腿并拢,手肘搁在腿上,撑住下巴。一直以来,她对自己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悲哀,无力,永远没有安全感,永远不能满足。
永远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永远不知道该走哪一条路。
再一次坐进汽车里,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从城东到城西,再从新城区到老城区,不说要绕多么大一个圈子,就是路上塞车,那份忍耐,也得把人给憋死。
邵志衡的脸色,看起来果然不大友善。
然而倪喃却又失了那份蓄意发泄,大吵一场的冲动,还是算了吧,乖乖将买来的食物一份份填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