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宋-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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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点紧张,象第一次上花轿的新娘,又象第一次进学堂的顽童。
他面前是一座山,让他仰视也看不到顶,这是儒学的巨匠,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刚进学堂的小童。
他突然理解了“高山仰止”的深刻含义。
他不敢随意坐下,只敢跪坐在自己的足跟上,这是子由听孔子讲课时的姿势。
这时有书童进来献了香茶。
“听柴先生的口气,似乎也是读书之人?”
“是!学生是宝庆二年临安府举人。”
“宝庆二年临安府的解试?那年好象就是老夫的主考。”
“是!所以学生要行师礼。”
真德秀大喜,难怪这个使者要来找自己,原来竟是自己当年亲点的举人,真是老天开眼,让丁贼难以包全。
他又仔细地打量了柴焕,见他面容清秀,眼光澄澈,气质中隐隐透出一丝儒雅,更难为可贵的是,他一直对自己表现出恭谦的姿态,他的坐姿是少见的儒家大礼,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匪气,真德秀不禁暗暗一叹:
“美玉资质,奈何做贼”
“柴先生既是读书人,又为何去了山东从军?”
“一言难尽,自是家贫所致,朝廷虽定了举人享五户的例制,但实际一文钱也拿不到,无奈只得去了山东谋生。”
真德秀沉吟片刻,既然对方称自己为师,那他也就不用客气,想到这,心念一转便直奔主题。
“益都府可是想归我大宋?”
“振威军主要将领都是宋人或北地民,包括我家大将军也是宋人,归宋自然是第一选择!”
“什么叫第一选择?难道你们还想降金不成?”
“先生,事实上我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么归宋、要么附金、要么灭亡,我刚才说了,归宋是我们第一选择,否则就不必和金兵开仗。事急!请朝廷早做定夺!”
真德秀不禁愕然,他本以为益都府是投宋而来,没想到他们竟然想和朝廷讨价还价,他不由有些生气,读书人大义为先,这柴焕看似书生模样,怎么也学得如此商人侩气。他不由抬头向柴焕看去,只见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焦急,充满了一个赤子对故国的热爱,分明就是一个孩子对远方母亲的眷念。
真德秀突然明白了,他有点感动,更感到欣慰。
他断然地说道:“柴先生能否在我府上稍等,老夫即刻进宫!”
金哀宗天兴二年二月,完颜守绪趁南、北蒙激战西夏故地,派二十万大军分三路北上,三月右路军收复大名府、左路军收复平阳府,三路军会师于洛阳;四月收复太原,河东大半领土重归金国。就在此时,金国间谍探得十万宋军北上淮东,有进攻徐州的迹象,急报金廷。为争取时间调兵南下,完颜守绪派完颜阿虎为使节贺赵昀大婚出使宋国。赵昀大婚后第六天,完颜阿虎抵达临安。
真德秀进宫恰逢丁大全和赵昀在商议金国来使一事,已无可避让,只得当着丁大全面汇报益都府有使已来宋国,来使正是他的学生。
突来的喜讯让赵昀的眼睛里突然放射出异样的光芒,真德秀从来没有见过皇上象现在这样神采飞扬,就象一个即将出征的少年,渴往着北方的领土。
旁边的丁大全也笑意吟吟,仿佛是被赵昀所感染,但如果细看,却会发现他的笑容下隐藏着一丝杀意。
丁大全也刚刚得到陈贵谊传来的消息,山东李业就是李思业,就是当年毒杀蒙古大汗窝阔台、被自己送到北方而又失踪的酿酒商人李思业,他此时就在临安。
所有能调动的军队都出动了,因为彭义斌向他开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杀掉在临安的李思业。
丁大全不能说,这里面牵涉到他本人和彭义斌达成的一项秘密协议。
“丁爱卿,朕要亲自和山东来的使者谈判!”赵昀已经激动得失去了正常的思维。
“皇上!请听臣一言,那山东李业其实不过是一土匪,当年李全降宋时皇上也没有接见过他,又何必厚此薄彼,让那使者看出皇上急得山东,趁机开出天价,此事就让微臣来办,我保证让皇上满意!”
真德秀大急,他不能让柴焕和丁大全谈,他觉得那是亵渎自己的学生。
“皇上,臣倒以为皇上应接见那山东使者,方显出我大宋的诚意和胸怀,谈判皇上就不必亲自参加了,可交给微臣全权负责,那使者是我的学生,我以师言命之,定能为我大宋争得最大的利益。”
两人在争夺谈判权,赵昀见状微微一笑。
“此事就由枢密院牵头,真爱卿协助处理!至于丁爱卿,则替朕打发完颜阿虎!”
卷三 抉择 第十八章 身份暴露
(更新时间:2007…5…17 18:25:00 本章字数:2678)
由枢密院牵头,自然便是指乔行简,他也是继真、魏之后的清流派三领袖之一。
文人讲究的是礼,惟有先待予厚礼,方才能开口索要土地。
所以乔行简便在家里设了晚筵,就仿佛现在某国的元首总爱在自家农场招待顶级外宾一样。
这是一种风雅,也是一种荣耀。
酒是向今思楼定的特级‘今思饮’,菜是御厨亲制,作陪的都是临安名士,不需要军人,今夜不谈国事。
柴焕在真德秀陪同下来到乔府,他的随从是王四宝,当然山东的商界代表也要出席,自然是商人李思业。
‘政治搭台、经贸唱戏’古已有之。
“银烛吐青烟,金撙对绮筵”席中觥酬交错,有笑语盈盈。
不觉明月渐渐隐入了高树,酒会已近佳境。
虽然宴是为迎山东使节而设,但当事者也只有寥寥数人,更多的是来凑附风雅,以备他日聚会时所炫耀,在不知不觉间,宾客依人而分、依性而聚,渐渐各自热闹。
小乔公子虽然是主人,但他神情落寂,独坐一席不语,因为他已和赵菡无缘,在父亲的安排下他昨日已经和宰相董槐之女订下秦晋之约。‘婚姻是政治的延续’说的便是他。
商人李思业随意地走着,这里不是墟市,自然没人理他。
燕悲澜紧紧地跟着李思业,他已名动京城,没人再敢小看他。
李思业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一人:金小乙。
他同时也看见了他,两人都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刻在此地碰到,仿佛已经分别了几万年,但又恍惚就在昨日,金小乙眼光散乱,别过头去。
自从听说他还没有死,金小乙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受此煎熬,算来已整整三年。在此期间,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当初的誓言无时无刻在自己脑海里盘旋。
“我若背叛大哥,将来必死于大哥的剑下!”
越来越明晰,让他坐立不安,夜不能寐。
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就象一只陷入罗网的兔子,被猎狗衔着,扔到猎人的面前。
金小乙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这是他唯一的依仗。
“大哥!我们好久不见了吧!听说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
金小乙笑容如鲜花般灿烂,真诚、无辜、象一只正向主人献媚的狗。
李思业没有回答,他只淡淡一笑,回头对燕悲澜说道:“下次再见此人,杀了他!”
燕悲澜点了点,冰冷的眼光在金小乙脸上扫过,仿佛已经将他的脸庞割成了碎片。
金小乙连连后退了几步,放大的瞳孔里填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他大叫一声,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金侍郎,发生了何事?”一股粗气冲来,此人腰配一把华丽的短剑,镀金的刀柄镂刻成麒麟状,柄端镶有一颗鸽卵大的明珠。他身着宗室皇服,一付凶相,神态傲慢,趾高气扬。第一眼看去,他目空一切;再看,还是目空一切。
金小乙低下了头,委身回道:“王爷,没什么!”他便是此人的王府属官。信王赵抒。
赵抒脸一沉怒道:“那你叫嚷什么?丢尽本王的脸!”他突然扭过脸来,上下打量一下李思业,见他一身平民装束,眼睛立刻长上了头顶:“你是什么人?见到本王为何不跪?”口气极为傲慢。
李思业冷哼一声,转身便走。赵抒哪里受过此种冷遇,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脸涨得通红,一根根头发几乎要爆炸开来,一声怒喝:“你给本王站住!”
李思业心中一阵冷笑,此人的傲慢在他心中激起极大的反感,他霍然回身,逼视着他:“那你又是何人?”
所有人都闻到了两人的火药味,开始慢慢聚拢过来,有认识李思业的都不禁暗暗为他捏把汗。信王的强横,在临安是出了名的,连先帝都要让他几分,况且他今天的身份可是代表皇上赵昀。
主人乔行简不在,他和真德秀陪柴焕去了花园;丁大全也不在,他今夜需要陪金国使者。乔伯玉只得站出替父亲圆场。
“王爷,他是随山东使者同来的商人李思业,不懂大宋礼仪,请王爷海涵,给我父亲一个面子。”
“好吧!就看在乔相公的面上,本王不与他计较。哼!山东也只能出这种粗鄙之货!”
李思业听他是个亲王,心中一动,忖道:“这倒可试试宋国的态度!”心意既定,便毫不让步,争锋相对道:“哈哈!彼此彼此!”说完向燕悲澜使了个眼色。
赵抒勃然大怒,‘呛锒‘一声拔剑在手,指着李思业骂道:“我杀你如杀一条狗!”
话音未落,宝剑落地,一道血光飞溅,赵抒的姆指已被斩下。大厅里突然一片寂静,静得让人窒息,所有的人都在慢慢后移,这个李思业胆大包天,已闯下滔天大祸。赵抒依然保持呆立的姿势,突然一阵剧痛猛地刺入了他的头,就好象把伤疤放进火里,他已经痛得眼睛都要模糊了,摇摇晃晃后退了几步,大厅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赵抒捏着伤口疯狂地在大厅来回跑奔跑,最后一头撞在立柱上,声音嘎然停止,然后慢慢萎身倒下,缩成一团。
乔伯玉紧紧的抓着椅子,他脸色异常苍白,所有的人都在后退,惟独他不能,他睁大着眼睛望着突然变得异常可怕的李思业,望着他身后冰一样的燕悲澜,他害怕、害怕到了极点,他怕他们也把他杀死,李思业嘴角的冷笑和燕悲澜刀子一样锋利的眼睛正是告诉他这一点。他突然觉得两腿发软,再也站不住,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丁大全那张腚蓝的脸突然出现在门口,他决不放弃对山东归属的主导地位,那边酒宴一结束便匆匆赶来。
丁大全一眼便首先看见满地的鲜血,看见倦成一团的信王和仰面躺着的乔伯玉,他一抬头看见了李思业,不由大吃一惊,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主人乔行简也闻讯赶来,见儿子倒在地上,吓得赶紧上前察看,他身后是脸色剧变的真德秀和同样紧张的柴焕,柴焕一把拉过燕悲澜询问情况。
李思业没有动,他孤零零地站在大厅中间,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盯着丁大全身旁刚刚出现的一个人,一个在山东东平府之战被他耍弄过的对手:完颜阿虎。
完颜阿虎是受丁大全之邀而来,他也想顺便拜访新任的大宋枢密院使乔行简,一进门却猛然发现大厅正中站着的竟是让他又爱又恨的山东李思业,他竟然也在宋国。
完颜阿虎一阵大笑喊道:“大将军别来无恙否?”所有人的眼睛都跟着他的目光‘刷’地转向了李思业。
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大将军?他怎么是大将军?”
身份暴露,李思业心里突然生出了无比的骄傲,暗骂一声:“老子又何惧之有!”他傲然挺胸,对着吃惊的乔行简、对着疑惑的真德秀,对着所有的人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