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羁-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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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于痛苦的人来说,越清醒,越难捱。
正因为要麻醉这清醒时无法忍受的疼痛,我才时时恨不得速速醉死,暂忘痛楚,或许,还能向梦中寻得她芳魂所归。
若江夏镇出事是我的疏忽,我就又成了罪人了,八哥的罪人。
一把拽住十四弟手腕:“任伯安人呢?”
“我也不清楚,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之前,八哥和你这江夏镇的事儿,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呢。咱们这是在四哥地界儿上,哪是说话地方?走吧。”
上马飞奔回八哥府中,八哥在那座凌儿曾经待过的压水玻璃书房等我们。
任伯安是我门下的人,原先做过吏部小官儿。在吏部十年间以小人心思四处钻营打听,私自收录了齐全的百官档案,其中有满朝文武不欲人知的把柄,连同种种隐秘人物关系和证据,记了整整几箱子的册子,称做“百官行述”。这简直是控制满朝大臣的法宝,被我和八哥知道后,自然奇货可居,命他将那书妥善存放好,自己辞官回山西重新做盐商,那江夏镇原本就富庶一方,任伯安回去之后用心经营,有我和八哥,当地官员也要畏他几分,据说建起的大庄子有近千口人,还练了一支乡兵,方圆百里都是他的天下,俨然已成了国中之国,四哥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就把它端了?“百官行述”最是要紧,自不必说,山西票号天下闻名,任伯安的多处票号不但是我的本钱,更替我生财有道,平时里,调十几二十万银子一向随手就来,任伯安还拍着胸膛向我保证,一百万银子,只要事先吩咐下去,三五日内就能备妥。——如果江夏镇和任伯安完蛋了,对我和八哥多年苦心经营起来的局面,无异于釜底抽薪。
“我们被人暗算了。”八哥脸上挂着一个惨白的笑。
天下还有谁比我清楚?苦心经营的事业被人重创,对八哥来说,伤心不啻于我之失去凌儿。
“八哥,是我对不住你。到底是怎么个始末?任伯安现在哪里?”
十四弟并不知道百官行述,十弟对此也是迷迷瞪瞪,八哥知道我问的什么,摇摇头,苦笑道:
“京里还好,任伯安在京里的当铺我都着要紧的人看住了,但我心里不安得紧,四哥这是对咱们痛下杀手了……”
十四弟听得神色一凝,八哥神色惨淡:
“你们知道江夏镇怎么没的?十三弟,两个月前,在刑部下了告票捉拿要犯;年羹尧,大约半月之前,自请进京述职,秘密放了五百兵丁回乡告假,却半道上在江夏镇外会合。如此这般,凭十三弟写的那张捉拿要犯的刑部告票,趁夜夺了江夏镇,近千条人命,老幼妇孺无一活口,临末了,还扔一把火,把个中原重镇烧得干干净净。一夜之间,江夏镇已经从我大清疆土上消失。”
八哥的声音低而清楚,一字一句迸出来,听得我们兄弟几个都坐得僵直——四哥用上了这等手段对付我们。
“这还不算完,你们看看桌上那张请柬,四哥府上高喜儿刚刚送来的,说四哥府上年氏前些日子刚诞下一个小格格,正好今儿就是四哥生日,四哥一高兴,打算请齐了我们兄弟,到他府上小聚寿宴。”
“这……这里头肯定有事!四哥这辈子,从来没请过客!”十弟脱口而出。
八哥没言语,只是看着我。
“我这就叫魏大回去查查,江夏镇最近一次清点的存银有多少。除了银子,江夏镇任伯安一家子囤积了多少金银珠宝?”我愧对八哥:“四哥养的好个魔王,吃人不吐骨头!年羹尧杀人灭口,放火焚了罪证,抢走我们几百万银子。”
十四弟显然没有想到我们的周转银子仅在江夏镇就有这个数目——如今大清国库也只得二三千万而已——不由得多看了我几眼。
“银子如今已经是最不要紧的了,十四弟,你还不知道……”
八哥长叹一声,把“百官行述”的事大约讲给了十四弟。
“这……这四哥要是拿到了百官行述,进,可以呈给皇阿玛作为私录官员档案的证物,咱们兄弟都脱不了干系;退,可以独自享用,操纵百官。——八哥,我府中有功夫极好的人,八哥要用得上,任由差遣!”
初次听说还有这么个厉害玩意儿,已经是在这紧要当口,十四弟急急说着,额上已见汗。
“若是咱们心急,又着了他的套了。”八哥把身子往后一靠,语气越发如外面的天一样阴沉:“弟弟们,想想这前前后后,四哥他们用了多少日子设计?这一层层连环局越想越叫人心惊……而咱们呢?刀都架脖子上了,咱们还睡大觉呢!”
“对,现在若突然紧张那一处,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摆明了告诉他们‘东西’就在这儿吗?——四哥此人,我们今天才算见了!”
这么说着,早已想到,为了凌儿,四哥必定已恨我入骨。若将我和他交换位置,我或许在娘娘寿筵那夜就已经扑上去掐死他了。——但最后死的却不是该死的我们,我们还活得这样好,所有的苦难都让可怜的凌儿受了……苍天无眼,苍天无眼。
“……呵,这样算来,大约从去年太子事发,他就盯上咱们了,更不要说,九弟还害死了他的美人儿。”八哥看看我的沉默,勉强笑道:“但有意思的是,太子复位后,他们虽明着仍是与太子亲睦,做的事儿却和太子不是一路。这件事儿,太子就不知情。今晚兄弟们齐聚一堂,才有好戏看呢——无论今晚还有没有什么,咱们这局已经败了,眼下只能静观其变,再图弥补。”
“四哥不但手段狠毒,还这样阴险狡猾,原来是个比太子还头痛的人物。这一局一局的套儿,想我头都痛,今晚我是只管喝酒的了。”十弟知道事态严重,说话也顺溜了。
“呵呵,十弟,你能多喝酒,少说话,哥哥我就该给列祖列宗烧高香了。都散了罢——这时候咱们兄弟聚上一天,多少双眼睛盯着?今晚四哥府上见。”
十四弟站到玻璃窗前,长长吐一口浊气道:“散散也好,咱们兄弟竟没一个人瞧见,外头下雪了。”
尘世羁 番外 胤?番外24
果然下雪了,不过半天时间,我到四哥府时地上已铺了厚厚一层雪,天也全黑了。
这一夜,四哥做到了我们最担心的事。十三弟带兵抢了当铺,百官行述被他们搬到了众目睽睽之下。八哥的脸先是比外头的雪地还惨白,当四哥提出并真的当众一把火烧掉了百官行述时,他已经全无表情——四哥得到了它,却既不“进”,也不“退”,他的招数,比我们能预想到的更高明:化解一切于无形,得了实惠、断绝了后顾之忧、又示天下以无私,而我们,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四哥的刀已逼上咽喉,我们才刚刚发现,他是暗处那个最可怕的对手——还带着对我们不共戴天的恨。
八哥书房内,十弟拉着十四弟在下象棋,十弟粗心,十四弟心不在焉,竟一时也没分出胜负。
八哥与我站在远远一端窗前,看着黑夜里雪片扯絮般簌簌飘落。事情坏到不能再坏时,八哥反而恢复了风神轩朗的镇定仪态,此时转着手中热气腾腾茶杯,低声道:
“如今要出手,便是白刃相见。九弟,只怪八哥无能,有负弟弟们信任,却连弟弟们都拖累了。”
“呵呵,笑话,八哥,咱们兄弟自幼就跟着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从去年废太子那时起,咱们兄弟都是过了河的卒子,没得后退了,何况,我那么早早儿的就安插了人在二哥、三哥、五哥、七哥、十三弟府中,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万一有这用的上的一日?还有什么好说的?干吧!”
这一夜,十弟和十四弟走后,我和八哥彻夜未眠,至清晨时传来消息:十三弟府中,一个深得他信任的大丫头半夜欲行刺于他,却不知为何败露了,惊醒了十三弟,行刺未遂,这丫头当场自尽。
——“八哥,紫姑竟失手了。”
——“不怪你,一个女孩子家,伺候十三弟这几年,谁料得到有什么心思?或者,她原本就没这个利落手脚,一时胆怯,办砸了。天下这些事儿,谁说得准?”
——“但……”
——“九弟,不必说了。瞧着罢,这才刚刚开始呢。”
尘世羁 番外 胤?番外25
康熙五十一年。
五六月间,额娘古古怪怪的,忽然要我帮她做点儿小手脚,听说是十七弟的额娘,勤嫔娘娘不知道什么场合惹着了她。女人家就是小心思难缠,我也懒得多管,叫人按她的吩咐去做,要人手、要银子直接管魏大要就是了,那时,我自己正忙着调查八哥——种种迹象表明,他有事瞒着我,而从小到大,他还没有什么事能瞒过我去呢。
自从三年前被四哥釜底抽薪,元气大伤,八哥着实沉寂了几年,安静中,他只是更加精细、周密、耐心,心思和动作却从未有过丝毫懈怠。三年时间,在外人看来,我们似乎和三哥一样,彻底消沉了,只留心于玩乐而已,其实时时殚精竭虑,好不容易才重新布下了一局。这一局,八哥很留意的杜绝了我们兄弟可能担的风险,但也可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特别是在宫中,哪怕四哥管着内务府,势头也明显已被八哥压了下来,眼看到了收网的时候,八哥正要我沉住气等待合适时机,怎么自己倒像是坐不住了?
这三年里,我自认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我,回头看看,简直不敢相信,更不想承认,在遇见凌儿之前,那个荒唐愚蠢轻狂的少年,居然就是曾经的自己。
八哥也非常认同这一点,甚至对阿灵阿,张德明等人说,肱股心腹尚不足以论,我们兄弟二人根本就是一体。既如此,他近日隐隐约约的神秘行踪,我就更无法视而不见。
表面的原因,自然是良妃娘娘渐渐病重。我也与十弟、十四弟去请过几次安,良妃娘娘病已沉了,神智恍惚,却偏偏记起了锦书和凌儿,八哥要我替他圆谎,说锦书在我府中,有了身孕,不便进宫,良妃果然信了,竟十分欣慰。但五六月间,八哥渐渐流露出一些蛛丝马迹,别人不清楚就罢了,怎么瞒得了我?他只说是在良妃娘娘宫中请安探视,我却越瞧越觉得有些问题,特别是张德明和他手下训练的那批人手,来去诡秘,显然执行着什么秘密任务。
真正让我抓实了线索的,是那一次,八哥将特意为良妃娘娘延请的几位名医和两位太医一起请到他在白云观附近的庄院上,又很快失望的让他们出来了,这是看的谁?我没有贸然惊动他们,而是盯紧了这条线索,直到……
这一天,京城上空渐渐黑云压顶,虽然皇阿玛去热河了,但八哥进宫次数的频繁,和行踪的诡秘也太不符合他这几年一贯的低调做派了。特别是当魏大最后一次总结了各处眼线的消息,来向我报告说,八哥这几天的确都是去了良妃宫里探视相陪,但一个小宫女说漏了嘴,八哥还带去了一个女子。
“……那小宫女无意中说,良妃娘娘一直想要听她弹琴唱歌、看样子很喜欢的那女子,原来是个哑巴,很年轻,说不出的美貌,一看就不是寻常女子……”
良妃娘娘一直要听她弹琴?良妃娘娘最近只说过想听一个人弹琴!!
回想起所有无法联系的蛛丝马迹,我无法抑制自己立刻冲了出去。
下雨了,雨点沉重而密集的打在轿顶,如千万只手抓着我的心,八哥究竟找到了什么?宫女说的哑巴又是怎么回事?我要知道答案。
殿中黑暗得让我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