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秦楚-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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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户长,立有战功,被擢升为将尉。现在,他因攀上李斯,回到咸阳,任渭南尉。新城区刚成立,需要大量的文吏。左中候宗丁通过龙应奎和廷尉右平张嫣的举荐,将他的外侄胡宪调到这里,花了不少钱财。蒙承渭南尉照看,现在任渭南尉佐,成为龙应奎的属下。
渭水南部这一片新区,构置得井井有条。六国豪民又是富室,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各地商贾云集于此,很快就繁荣起来。过了四五年,甚至比北岸老城区还要繁荣,以至始皇帝都有将朝廷南迁的打算,这当然是后事。
田悯到得咸阳后,受到章启一案的牵连,被收在女监中。伤口愈合了,身体却一直不好。但她毕竟不是这事件中的人物,刑审完毕,就关在狱中。一晃两三年过去了,才把她放出来,安置在这渭南新区陌上桑街上。此时,已是秦皇二十九年(公元前218年),她孑然一身,带着桃芸儿和翠帘。此时她将桃金娘改名叫桃芸儿,自然是为了纪念齐云,翠帘还是叫翠帘。她性格变得异常孤傲,但她非常富有,主要是尚平君田则在生前,为她藏匿了不少钱财,她在迁徙途中的用度均出于此。虽然比不上陶朱公,但她依然是个非常富有的女人。经过这样一些人生挫折,也明白了一些事理:比如财富不是福。她并不想招人耳目,只盖了一个三进二院式住宅,这当然是富家宅第,但在渭南新区,也只是极平常的一处住宅。她雇了一个大娘和几个仆役,这大娘叫负张氏,是田悯在狱中所识,原是商贾人家的小妻,老爷大娘犯事,被抄没了家产,现在都已故去。她有一儿,叫负二。田悯在狱中时,那时桃芸儿和翠帘也在狱中,无法照应得了她,她得到了负张氏的看顾。负张氏先出狱,由于破了家,只有让负二给人当佣。田悯出狱后,她为儿子求助于田悯,田悯收留了她娘儿俩,并让负张氏当了管家。这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负张氏处事得体,获得了她的信任。二是负二懂得做生意贩运,田悯需要这样的助手,桃芸儿和翠帘在这方面都不行。尤其是桃芸儿,田悯并不大喜欢她,主要是轻浮冶浪,只因是患难之交,田悯才把她留在身边。但田悯不把她放在自己房里,只在后院角门处给了她一间房,让她单独住,而把翠帘留在了自己身边。
渭南新区的住民,说自由也自由,平常日子任你过;说不自由也不自由,不仅受到官府的层层叠叠的监管,还会受到有司官吏和府役的欺凌和盘剥。田悯把自己这个家起名叫几微院,以示心迹。几微院对面是一叫燕金棋苑的棋室。这燕金棋苑比几微院大多了,里面住着一个快半百的妇人,脸上有一大块疤痕。此妇人气质和风度俱佳,虽脸上有一大块疤,但并不显得丑陋,自称盈夫人,日常蒙着一张面纱。这个妇人,其实就是燕姜夫人的陪嫁庶姜授衣夫人。当年辽东之变,在那一场骨肉相残的变乱中,她只受了伤,被火焚毁了面容。从此,没人认得她是谁,她亲眼目睹了北门晨风是怎样杀死了自己的姐姐,又如何劫走了自己的女儿,只恨自己是一介女流,无法拯救得了她们。从此带着一腔悲愤浪迹天涯,她要去寻找夫君和姐姐的最后一点骨肉,她还想为姐姐复仇,只要有可能,她就要把那丧尽天良的北门晨风杀死。这样,在她获得了北门晨风在咸阳的消息之后,就隐姓埋名地来到了咸阳。当她来到咸阳,那时季姬已“死”,她又不知道,就失去了一切目标。之后,她只得在咸阳渭南住下来。六国豪民迁来之时,她已是原住民,因此得以在这渭南新区住下。
盈夫人是齐人,身为旧族,她受过贵族式的教育。诗书礼乐,琴棋书画,是她日常的功课,尤其是棋,可以和国之通奕者抗衡。又画得一手好画。两家既是对门,便时常来往,张口间便难以自禁:多么熟稔的乡音。惊喜中,忙问是哪里人?田悯何等老实,不存任何介蒂,把自己的身世说出。盈夫人一听,才知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尚平君田则的女儿,便存了一个心。她不说自己是齐姜后人,胡乱编了个什么身世搪塞过去,田悯如何会不信。当然,盈夫人也只是存了一个心,这年月,谁信谁?何况是姜田两家。但此刻,同是天涯沦落人,同处逆境,她也把这一切抛开,盈夫人还真把田悯当故乡人看待。又听田悯讲起她这一段日子的遭遇,想到国破家亡,想到暴秦的残忍,真的不由得十分怜惜起田悯来。
盈夫人贴身侍婢二人,一个叫春琴,一个叫秋棋。
田悯作为王主,自然也是从小习礼学艺的,也下得一手好棋。二人又是故人,自然又更进了一步。只是田悯是真诚的,当然,盈夫人也是真诚的。只是后者的真诚只在这一特定的环境中才存在,有时,她会很恶毒地想:“这就是田家的报应!”
田悯曾就学于孔子九世孙孔鲋和荀卿高足浮伯丘。作为王主,她经常往来于稷门,在那里与各文学游说之士往来,似乎成了稷下学派的宗主一样,成了一种象征。如今国破家亡,荣耀不再,但昔日的名声依然存在,这似乎就是一种号召。成为朝廷关注的人物,因而被押送到咸阳来。
二人闲遐无事常以棋解闷,盈夫人授田悯二子。田悯笑曰:“我老师也授我二子。”一问,才知是黄公虔(盈夫人敏感于时事,当然也就知道了黄公虔)。田悯和春琴,秋棋则是棋逢对手。桃芸儿和翠帘则在耳濡目染下来了兴趣,现在正是入迷的时候。
一日下完棋,田悯带着桃芸儿、翠帘从燕金棋苑出来。刚出院门,只见一队剽骑扬尘而来,她一眼便看见来者是胡宪。看到胡宪,想起齐云,不免又生出些伤感和仇恨,慌乱中避入院中,想等那马蹄声过去再出来。但那一行人好象就在院门外不去,她只得又走进棋室,命桃芸儿看视着。
这一队巡视的军卒,正是由尉佐胡宪带领,他喜欢这样。在这渭南新区,治安一时并不能达到象渭北一样,这里依然很混乱。因此,他规定他的属下,四五人一队,往来巡视,以确保新区的稳定。
这天,他正从渭南路转进陌上桑街,来到燕金棋苑门首(他不知道田悯已放出来了)。他喜欢这样骑行,有种心理满足,尤其是看到行人避之不及的样子,更是快畅。燕金棋苑门首一女子的避入,他岂能不见?早就看出是田悯,是这个差点断送掉他前程的前齐国王主。
“她放出来了?那桃金娘呢?”他想,他想起桃金娘。但此刻他不去想她,因为他感到了那一躲闪的影子中的傲气和敌视,“嘿,还傲得很呢,没想到,她住在这里?看样子还活得有滋有味。”这样一想便意气难平。他于是勒住马,单等田悯出来,他就是想看看田悯还能怎样!这就有了田悯在燕金棋苑小院中等他走远却等不着的情形。
田悯见胡宪在燕金棋苑外不去,无奈之下,重进棋室。叫桃芸儿看视着,单等胡宪离去好回家。桃芸儿本就和胡宪有交情,只是碍于姑娘之命,不便相认。只从院门口偷偷看出去,正被候着的胡宪一眼盯住,吓了一跳,忙退回院内,心中一阵“扑扑”地乱跳,双颊就微红了。胡宪盯桃芸儿一眼,桃芸儿慌乱个什么?原来桃芸儿不仅与胡宪有交情,而且人也长得有八九分姿色,又正是花样年华的年纪。胡宪在博阳出发时,曾惊艳于她,所以才受了她老爷的钱财让她随行,也打过她的主意,却不能得手。主要是桃芸儿一心想本份,坚拒不从。正是有这样的事,现在才惹得桃芸儿好一阵心跳,犯起情思来。
现在的桃芸儿可不是当年的桃金小夫人了,过去是主子,现在是奴婢,且在这般刻板的田悯手下。她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也是纵情快活过的人,现在一下子过起了清心寡欲的日子,实在难以忍受。田悯又这样不晓事,不知变通,跟着田悯,自己的归属实属渺茫。而且翠帘这小蹄子自从有了新主子后,就把她忘了,巴结起田悯来,竟和她有了冲突。想到这里,桃芸儿感到愤愤不平,青春的苦闷,意气的难平,常使她在夜晚独卧之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不想就这样过一辈子。
这一天回到几微院,她独自一人,想起这件事来。对于胡宪她并无恶感,说到底,胡宪也没什么不好,对人又体贴又平和,又是朝廷命官。只是过去自己立定主意不去关注他。现在不同了,现在想起胡宪都是好处,千思万想,只有一个主意,那就是胡宪对自己还有情有义,那自己又何必拒他于千里?如能就这样给自己找到一个归属,谅田悯也不会反对。她反正不喜欢我,她不喜欢我,我离开,这是对双方都好的事,不算是报答,也算不得是忘恩……。她为自己寻找着借口。
桃芸儿这种思想其实很自然。人在社会中,不管其社会地位如何?身份如何?名声如何?有一点最重要,那就是这个人在他的社会圈子里,处在一种什么位置。假如处于中心位置,那他就会如鱼得水,充满人生的张力,充满自信,表现出他人生的一切光彩。让人可以依赖,会给人带来心理满足,会有许多人追随他。而一旦这个人被边缘化,在他的圈子中处于无足轻重的位置,那这个人就成了一种瘟疫,人人都避开他。为什么?很简单,因为人一旦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便也会感到自己被边缘化,会感到卑微感到屈辱。所以我们才会看到一种奇特但绝对是正常的社会现象,身为帝王之人,郁郁不得志;而一介村夫,却踌躇志满。一个人当然不会只有一个社会圈子,有人在这个社会圈子中不得志,在另一个圈子中,却可能左右逢源。但一个社会圈子一个社会圈子的精英,又会形成一个更高层次的社会圈子,在高层次圈子中不得志的人,在低层次圈内人看来就是高不可攀,这就是翠帘对待田悯的情景,也是黔首百姓不明白成蛟、(女戮,去戈)(土母,上下),为什么会造反一样。当然桃芸儿不同,桃芸儿身世是一种特殊,那就是她曾是娼妓,这种人在生命中卑贱到极点,但在精神上,她们又有时会笑傲王侯。这一点,她们倒有点象男人中的士。读书人就是男人中的妓女,他们往往不尊重不承认固有的社会秩序,明白一点,就唯我独尊,视天下皆浊,是人中的不安分因子。桃芸儿就是这种不安分因子。何况她又处在这样的处境之中。
胡宪离开燕金棋苑时这样想:所有人对我都恭恭敬敬,唯恐讨好不上,只有田悯是例外。这个女人哪,嘿,竟敢对我不敬,对我不敬就是对朝廷不敬,对朝廷不敬,我又何必对她客气。
他每天处理的事务很多,倘若不是田悯,也许早就把这一切忘记了
可田悯他忘不了。胡宪这人爱财,这一次为章启案,他花去了不少钱财。
“这个女人……”他沉呤良久,“是啊,在这个女人身上,会带给我许多好处,别人不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老师是黄公虔,是朝廷正在通缉的要犯。她又和至简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帮任侠岂会坐视不管?”想到这里,他兴奋起来,“说不定,通过她,我就可以抓到另一个女人,”他想起了洗心玉。“如果抓到了洗心玉,哪将是怎样的功劳?”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对这样一个机会,他怎能放过?而且她又那样富有,又是这样一个姣好的女人,一个高不可攀的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