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秦楚-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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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把砍刀。他们爬在山间,穿过荆棘和覆盆子,不顾划破衣裳和划伤肌肤,将一根根葛藤砍断。除去复叶,五六根,十几根打一捆,丢在山间。这些男人和女人,往往皮肤粗糙黝黑、相貌丑陋粗笨,北门晨风很难把这样的女人和至简堂的众女弟子们联想到一起。
“前几天,我们就采了好几车呢,采来蒸一蒸,就浸在溪水里。”
“还要蒸呀?”
“正是。”
“然后是剥?”
“是的,然后是剥。”
北门晨风出了马厩院门,朝庄后原田走去,果然看见了瞿麦,但不像想象中那么多。有一篷一篷长的,也有一棵一棵长的。由于时令已过,花已不多,结满了许多淡碣色的蒴果。还有一种开白色花的,叶子和瞿麦不同,花却差不多,当是石竹一类。原野上的瞿麦颜色有浓有淡,淡的几乎看不出紫色来,不像他早晨在石龛上看见的那一朵,开得那么艳紫艳紫的。他又想起了辛琪的话:“有四五年了吧?”想起洗心玉如此辛苦的来种这花,便感到洗心玉心中有一种寂寞和孤独的无奈。是什么使这个花季少女这样寂寞孤独呢?是什么使她远离了自己的众多姐妹呢?她为什么会来与这些无知无觉的草木为伍呢?她又为什么只在这瞿麦身上寄托着她的情感呢?他实在想不出。但看到花了这么多心思和精力种出来的瞿麦,也只能种成这样,又不免有些嗟叹。他正在这样胡思乱想着,远处传来了叫声,是洗心玉的叫声。洗心玉的叫声总是那么清亮凄美,就像是带着一丝颤栗,这颤栗掠过人心,让别人的心也颤栗起来。北门晨风抬起头来,见洗心玉只一人孤单单的站在原野上。北门晨风见洗心玉这样寂寞孤单,感到自己的心也有些凄楚。洗心玉这人怎么的就这样凄静得让人觉得爱怜,孤独得让人心痛?他想像不出。他高兴地走了过去,以为洗心玉正在分株。
“不,这个时候不好,不下雨,就枯死了。开春一场雨后,就好分株了。”洗心玉高兴的回答。她看见北门晨风就无法扼制得住自己的兴奋,她露出花一样的笑靥。想到清晨一幕,又感到害羞,不过又回味无穷。她被北门晨风深深吸引,她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玉树临风似的男子。
这是一个令女人喜欢的男人,透出一丝冷寞,而心地又极为温款。充满了一种特立独行的刚毅,却又满怀仁爱,真是一个倜傥的儒雅之士。洗心玉一见到他,就会想到阳光,想到阳光下的一段冷寞的阴影。那阴影熠熠生辉般的闪着光亮,这又像太阳。如今这太阳正照着自己,她对这个男人有着一种非常强烈的憧憬和渴望。
“你怎么会想到种满山花呢?”
“不为什么,”听到北门晨风这发问,洗心玉没告诉他自己的真实原因。真实的原因是:她是为了自己的姨,也就是她的养母仓庚。只是这个她从来不说。她只说另一翻道理,并在每一次言说中重复,最后连她自己也认为这就是她自己的真实道理。“这里原来没有这种花,我看这花漂亮,就把它种过来。你想想看,有朝一日,满山都是瞿麦,——当时我还以为是剪秋罗呢——满山剪秋罗,你说,好看不好看?”
满山剪秋罗的景色,使北门晨风有点明了洗心玉的心。她是想为这徂徕山做点什么,或是有着一些对生命的眷恋,或是对某一事物或某一人物寄情与物的感怀。北门晨风感到了一丝哀凉。在这刹那间,他好像感到了洗心玉的内心有种忧伤和无奈,感觉到了她内心的寂寞与痛苦,但他不知道哪是什么?
“这花特别贱呢”洗心玉说“只要一种下,它就活。”
“只要一种下,它就活。”北门晨风听着洗心玉这话,感到了这话中有一种痉挛和颤栗,在掠过自己的心。
“当真?”
“当然啦,你看这蒿草丛中,茅草丛中,它都长得这么好。”
北门晨风一看,果然。但听着洗心玉这意欲表达的言语,他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这花还有春天开的呢。”
“是吗?那它就是一年四季都开的罗?”
“不,不是,是两种花。哦,也不是,不是瞿麦。是这样的,这瞿麦,我们开始以为是剪秋罗,秋天开花的叫剪秋罗,还有一种是春天开花的,叫剪春罗,又叫剪红罗……”
“那你为什么不种?”
“我没有种子,找不到。”
“亏你如此上心。”北门晨风真心地赞叹。他感到,这洗心玉就像一朵剪秋罗(他没想她像瞿麦),不,或许就是那一朵至今也无法找到的剪红罗,夕阳草野中摇曳着像梦一样的剪红罗,有种淡淡的忧伤。或者就像那一朵在那神龛石台子上开着的艳紫艳紫的剪秋罗(他只把她比喻作剪秋罗),凄美得让人心痛。他打趣洗心玉说:“还真有一朵剪红罗呢。”
“你说什么呀!”洗心玉一听就明白。这话说得洗心玉心中好不恼怒,也有一丝凄凉。她想“这飘零子……,好像看到了我的心一样。”在这个男人身上,她看到了一种沉稳、愉悦和荒芜(以她少女的心)。这个男人,就像残酷的春天一样,以他的温暖强行切入到她这块从未萌动过的处女地,使她那心灵中的女人之花在这无情的温柔的催动下去萌发,然后生长、开放、去遍布这广袤的原野。然而,这一切,对洗心玉来说,都是猝然而至的,她还没有作好一点心理准备。
女人花,摇曳在春风中,女人花在默默地等待。若是你不能及时地摘下她,她就会在春风中默默地凋亡。
三、几微山庄与容悯
一天晚上,北门晨风见支可天又要外出,知道他要到合口村去鬼混。对于一个男人,这在当时并不为过,纵酒豪赌,均为一种豪侠之举。狎妓就更算不得什么。北门晨风不也有和美丽居的一夜情吗?但又不尽然,真正的侠士,是因情所困,而像支可天这样一味寻欢,仍为时人所不齿。
人世间有些行为的差别,仅仅只在感悟之间。想到那一天清晨井沿边,北门晨风感到脸上无光,他为支可天的行为感到羞耻。虽然不想过多干预,但还是忍不住来劝劝他。支可天见北门晨风竟为这事干预自己,大为不满,两人发生了争吵。最后,支可天竟这样说:“美丽居也算得是天姿国色了。”只这一句话,就堵死了北门晨风的嘴。他意是说:北门晨风如今又看上了洗心玉。这把北门晨风气坏了。
支可天不再理他,径直走了。两人便有了些隔核。
第二天早晨,苦须归宾、容悯、洗心玉、辛琪、齐云骑着马,来邀北门晨风去骑马。北门晨风正在美丽居房间里说话,见辛琪来叫他,对美丽居说了一声,就走了出来。大家也不去庄后,而是转向至简堂门前,从那三棵巨枫下逸出。
一行六匹马。
“小玉像模像样了。”容悯赞赏道。北门晨风不说,苦须归宾则不服,她早就会骑马,当然认为自己骑得好。辛琪亦不甘落后。三人约定,以栎树林为界,放纵起来。容悯、齐云、北门晨风紧随。只见山路上一阵轻脆的马蹄声,给人一种风驰电掣的感觉,打破了这徂徕山的宁静。
苦须归宾拔得头箸。
“怎么样?”她看着容悯,轻蔑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还当真哪,这鬼丫头!”容悯指着洗心玉。洗心玉笑着摇着头。
“要强的苦须自然嬴得不假,但……,容悯也没说错。”北门晨风心想。
洗心玉的笑声很脆,仿佛蓝天中欢快的云雀。
天高气爽,一支支黄花蒿开着,间杂着苍然的马棘和龙牙草。杂草遍地,纵横着麻栎树赭褐色的落叶。长春藤的藤蔓则蒙着蛛网尘埃的,从这麻栎树上挂下来,随风飘拂。整个林丛在风中发出一阵阵簌簌的私语声,仿佛少女们在说话。
两条路在他们面前展开,一左一右。左下山,直通合口村。右通向哪里?北门晨风不知道,像是山口。他和大家一起转向右。
“对,我们到几微山庄去?黄师伯多日不见了。”洗心玉提议道。这几天,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话语特别多。
“谁说好几天了?不是前几天才来过吗?(指黄来过至简堂)”辛琪大咧咧的,一语就戳穿。
洗心玉涨红了脸。
“姑娘,我们去吧?”这是齐云在为洗心玉掩饰。
“那好,我们去。”容悯想了想,也同意了。大家转向山口。身右是垅田,高梁的青粒正在昂扬。向上是山口,山口处,几株高大美丽的白杨树,长得那么粗犷,倒不像白杨了,而像是山毛榉一样,直插云天。没想到白杨也能长得这样粗犷。突然,北门晨风眼前一亮,山势从他眼前泻出,泻出一片好深邃的谷地,似不真实的风扑面而来,一下子就拉近了他与这邃远谷地的距离。
“好雄伟的地方!”北门晨风不由得脱口而出“徂徕山真是好风景。”
“能得到你的赞许,看样子还真是不错了。”洗心玉有意接近北门晨风,接过了话头。她本意是赞同北门晨风的话,但经这样一说,却像是打趣。打趣是,像北门晨风这样浪迹天涯、见多识广的人,按说不会为徂徕山这不具盛名的风景所打动,因而北门晨风所表达的赞许,仅仅只是一种随口。所以洗心玉这本是真心的话,反倒像是在打趣。
“你不信?”北门晨风感觉到了。
“信又怎样?不信又怎样?”
“风景不在于盛名。”
洗心玉不语,这思想其实正是她自己的思想。对大自然,只要你用心,每一座山峰,都有它独特的壮美,就像每一个少女都有她独特的亮丽一样。但她没能正确的表达出自己这一思想,而是让自己充当了另一种角色。她嫌自己好笨,辞不达意,便显出一丝痴騃来。
“走,我们往右!”苦须归宾叫道,拿鞭子一指。苦须归宾对北门并不反感。
右边深邃处是一片林子,苦须她们都是熟悉的,只有北门一人不知。他看见那林子里显出一片粉墙黛瓦,又兴奋起来。那粉墙黛瓦立在那片林子里,好像是一片灿烂的阳光落在浓阴里一样,显得那么明快、陈旧,给浮尚的心灵覆盖下一种淳朴的绵长。
洗心玉突然停住马,她的动作总会使人产生出一种怜惜。为了刚才的失态,她对北门晨风说:“北门子,你看这右边的一堵墙仿佛被一整个夏天的阳光晒熟了似的,便和往日有所……”说到这里,洗心玉突然不说了,她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晕。北门晨风正想问她:是不是和往日有所不同?但看见洗心玉这有些发窘的样子,似乎也有些明白,知道这女孩子心地细密敏感,也就没问出来。
来到这庄子前,有庄客牵了马去。容悯和苦须归宾不管北门晨风的奇怪,径直走了进去,洗心玉陪着北门晨风落在后面。看来是非常熟悉的。一老者乐呵呵地走了出来,他的目光越过容悯,立即看见了北门晨风。容悯叫他老师,北门晨风看见这老者自然不由得一征,他怎么会不认识虞丘台呢?“这老者……,”他想“是认识的,这不是……”
虞丘台看见了北门晨风,眼睛一亮,也认出来了。只见他先入为主的发话:“莫非是飘零子!”又立即自我介绍道“黄公虔,不认识了?”
“黄公虔?哦,你看你看,黄老夫子!——别来无恙!”北门晨风这人有点机敏,立即接过了话头。顺着黄公虔的话说下去,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容悯奇怪了,问:“北门子,你认识我老师?”
苦须归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