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秦楚-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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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庚听了阿里侃这话,便拨转了马头,轻蔑地撇了撇嘴唇。她已从亢奋的搏击中平静下来,才想起了什么,遂不顾一切地朝老百贼奔去。
“还编得真象,”洗心玉也不信,“我不是还在这里?”
“你?”
“我就是洗心玉。”
“哈,你可拣了一条命。”
“你这骗得了谁?”
“这就是你们秦人的自以为是,是你们中原人愚蠢,不过,你们中原人也只配是这种样子!”
“美丽居不是这样的人,别以为你骗得了我!”
“美丽居?哈……”阿里侃大笑起来,一脸的血污,伤口裂开,样子很可怕,“她是你什么人?是你内人?哈哈哈,这等女人,——无耻之极!”
北门晨风被这污辱性的语言激怒了,一剑刺进阿里侃的咽喉,鲜血喷了出来,犹不解恨,又一连数剑。这失态,这狂怒,使洗心玉把它看成了是对美丽居的爱。她吃惊的“呀”地一下张开了口,她看见北门晨风这样愤怒,这愤怒是因为阿里侃玷污了他的妻子。是啊,这可不是为了她洗心玉,而是为了美丽居。别人玷污了他的妻子,他在为她复仇。他爱他的妻子!他爱美丽居!他爱她!洗心玉一下子伤心之极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满心的欢喜没有了,她颇为颓丧地垂下剑来。多少次梦中幻想,能和这个男人仗剑走马天涯,却不过都是一个梦,一个无法惊醒的梦。她用这个梦欺骗了自己一辈子,现在再也无法用这个梦来欺骗自己了。这个男人一次次地对她所表示的亲密,都不过是一种欺骗,或者说是一个男人的欲望在使然。他爱的只是美丽居,自己只不过是他逢场作戏的对象。想到这里,她悲痛欲绝,她真想立即掉头而去。
北门晨风站了起来,没有察觉到洗心玉刚才这一瞬间的心理变化,他正在为美丽居这凭白所遭受到的污辱而激愤,他用脚狠狠地踢着阿里侃的尸体。
洗心玉黯然神伤地离开。
看见北门晨风的满怀欢喜没有了,“这个男人不会为我支撑起一片蓝天。”这时,她想起了韦蒲,那个深爱着她、刚才为了她而挨了一剑的男子,自己却把他给忘了,这真令她鄙视自己。她忙跑到韦蒲身边,把倒伏在沙地里的他扶起。韦蒲面色苍白,还醒着,洗心玉赶紧给他上药,为他包扎伤口。
“老百贼,你这个老百贼啊!”她听到了仓庚在呼叫。
“师叔!”韦蒲无力地惊叫起来,轻轻推着她,叫她去。
洗心玉这才想起,转过头,看见仓庚正伏在老百贼的尸骸上,伤心之极。她惊慌地跑了过去。
老百贼身中四五剑,腹部的一剑却是致命的,这个一辈子都是那么玩世不恭的任侠,一辈子都蒙受着天下非议的达者,终于玩完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局,还有那与仓庚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都随着这生命的逝去,而画上了最后的句号。
他以生命的本真,将生命的本真显露了出来。
仓庚并不是不明了他的心迹,也不是对他没有感情,只是仓庚不原谅他,不能原谅他的过失,不能原谅他的突然离去,更不能原谅他的自暴自弃。仓庚对他的排斥不近人情,其实是爱的另一种表示,当恨铁不成钢的正是爱的祈求的另一种表示的时候,死亡终于终止了这一切,一切也就再也不复存在。
仓庚悲痛欲绝,只是她是仓庚,不会呼天抢地,她站了起来,独自一人默默地走向一边。夕阳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也很瘦很瘦,一瞬间,她又苍老了几分。
洗心玉泪流满面——掩不住的悲泣。她用(巾兑)巾默默地拭去老百贼脸上的血痕,她发现老百贼的眼窝已经干凹下去了,她没想到,沙漠中的干燥竟有这么厉害,这也令她伤心。北门晨风站在她身后,低垂着头,想劝她,也劝了,但洗心玉不理他。北门晨风与老百贼胡息没有太多的接触,对他的死没有太多的悲伤。他和洗心玉不同,洗心玉和老百贼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很长,对他有着很深的感情,他就象是她的长辈一样,娇宠她,匿爱她,使她能凌驾于他之上,这是洗心玉尤感珍贵而倍感痛心的。北门晨风的无动于衷,使洗心玉更视他为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还是仓庚平静,对洗心玉说:“人已去,你就别哭了,我们得赶快把韦蒲带出去!”见洗心玉依然不听,就一把把她拽了起来,对北门晨风焦躁地说,“飘零子,把他埋了,赶快离开。”
北门晨风也劝洗心玉,洗心玉不理他。北门晨风并不知道她心中的变化,以为她是伤心过度,还劝她去照看韦蒲,自己则用黄沙将老百贼埋了。
黄沙之下,什么也没有,沙漠就象一张巨大的口,把一切留下的和没留下的都吞没了,就象亘古的历史一样,包容了一切。没有人知道在那历史堆积的漠海下,那些是真实的史实,那些又是虚构的荒谬?但历史不会改变,华彩只不过是那被风吹起的浮沙。
此刻,浮沙正从沙梁顶上吹起,如雾一样被吹散开,象轻纱一样,如悲如述的袅袅不绝。
残阳似血。
十二、苍穹高月一篝火
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仓庚他们将一切有用的东西收拢起来,以备更艰苦地跋涉。他们支起了两个从匈奴人那里夺来的帐篷,生起了一堆篝火。
韦蒲的伤势很重,失血过多,但精力还好,在洗心玉和北门晨风的搀扶下,还能站起来。但仓庚知道,到了明天,将不再会这样,到了明天,他的伤口会红肿起来,人也会进入昏迷,而且因为痛,他将不能动弹。想到这,她颇为忧虑:“他还能活着走出这沙漠吗?到了明天,他将怎样行动呢?”
北门晨风和洗心玉把韦蒲扶进支在篝火旁的帐篷中,让他躺下。仓庚在帐篷外叫飘零子。
“什么事?”北门晨风出来问。
“我们去拾一些可烧的东西来。”
“是不是会有狼?刚进入毛乌素时,我看到了狼。”
“狼?不会吧,这里怎么会有狼?我只是要个火,心里踏实。”
这倒是真的,好在此地还有骆驼刺,梭梭,以及一些枯了的胡杨,红柳和沙蒿。
北门晨风和仓庚面对着篝火坐着,北门晨风因想着阿里侃所说之事而气愤,辩解般地说:“胡狗死到临头,还想制造事端。”仓庚没有理他。
“你有什么办法?”仓庚不理会北门晨风这一句话,她想起了韦蒲。
“你是说韦蒲?”
“呶,小声点,”仓庚怕身后帐篷中的洗心玉听见,“在这里,一个健全的人尚且……,我真为他担心。”
“……”北门晨风没回答,知道仓庚正为此犯愁,又不能说,因为那样就显得太残酷,也无情。
仓庚知道他这意思,也没话可说。便支开话:“我去睡一会儿,下半夜你来叫我。”
“不!”北门晨风回答道,“今晚,我来守。”
“不必客气,没有谁是铁打的。”
帐篷里,洗心玉正用一块细葛布醮着水,一点一点地帮着韦蒲擦拭身体。她那细葛布每次接触到韦蒲男性的强健的肌体时,都有一种难以言喻地紧张和害羞,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她所能帮助韦蒲的也仅仅是这样。
她又在细布上倒了一点水,轻轻地擦去那堵塞着毛孔的血迹和污渍。那细布每一次抹拭,都会给韦蒲带来一丝轻微的凉意,使他感到舒适。洗心玉的心轻柔,就象夏日午后的南风一样充满记忆,使他想起早已亡故了的母亲。小时候,母亲总是这样抚摸自己,只是现在他感到自己不配。
“别擦了,”他对洗心玉说,“脏死了,我不能让你这样。”
“别动。”洗心玉按住他,不让他动,也不说一句话。
韦蒲只好老实的躺着,不敢动。过了一会,他感到自己的胸口凉了一下,又凉了一下,他抬起头来,看见洗心玉在哭,是那泪水不自觉地落在了他的胸口上。
“小玉,别,别难过,我没事的。”他这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形,显得有点手脚无措,他总是这么笨拙。
洗心玉擦掉泪水,说:“闭上眼睛,休息,别的,你别管。”
此刻的韦蒲,无论是精力、体力还是伤势,都使他无法坚持,他慢慢地睡了过去。洗心玉自己也差一点累瘫了,但她没有睡意,看见韦蒲睡了,就走了出来,见北门晨风一人守着篝火,就在他身旁坐下。几个月了,也许是一辈子,她才能够在现在这样坦然地坐在他身边,为此,她感到庆幸,能有这样的夜晚,能有北门晨风,这个夜晚,立即变得温馨柔和起来。
马正在咀嚼着马料,篝火在噼噼叭叭地响,头顶上的天狼星,放射着异样惨烈的光芒,北极星显得渺小而遥远。沙漠中的月亮,又特别孤独,半轮经天,万籁俱寂。
“累了吧?”北门晨风问。
“不累,你呢?”
“我会累?”也是真的,此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所有的疲劳一扫而光。
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么憔悴,这么柔弱,象是秋天的葛藤,突然遭到了寒霜一样,一夜之间,全枯萎了。北门晨风感到一阵心酸,旋即又感激起上苍来,感激上苍尚能把她这样完整无损地交还给他,假如能够这样一辈子和她这样坐守,直到地老天荒,那他就没有什么可祈求的了。
他就这样地看着洗心玉,洗心玉感觉到了。
她的泪水就流了下来,想起了刚才那一幕,就感到好委屈。
“你,不要……,你怎么了?”北门晨风本想安慰她,但他发现她不高兴。
“你不要管我!”洗心玉捌过身去,拭去泪水。
“这些日子,你们是怎样过来的?”北门晨风岔开话头,问。
洗心玉沉默了一下,不过她还是把自己这一段日子的事一一说来。北门晨风真想不出,洗心玉他们竟经历了这么多跌宕起伏的变故,听着洗心玉的叙述,就好象自己也在历经这一段惊心动魄的搏击一样。
“要不是你及时赶到,后果不敢想象。”洗心玉心生感激地说,当时说这话时,她就感到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只是,你是怎么能赶来呢?怎么就能这么及时,这么凑巧呢?”
北门晨风把他这不可想象却一定是必然的过程说了一遍。
“说来也奇怪,”北门晨风说,“好象在溟溟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我一样,这是真的,不是幻觉,是有一种力量在指引我,使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你们。”北门晨风说“你们”其实很大成份是“你”。他确实是在寻找洗心玉,但事实可能并不象他想象的那样。事实是,他并没有得到什么神示,只是十分焦虑罢了,当他一见到洗心玉的刹那间,就有了一种被神指引的感觉。一但有了这种感觉,也就真的相信,相信这虚构的神示存在过,这神示也就成了真实的存在——是神指引着他来找到洗心玉的。因而,他们在一起,就是天经地义的。
这期间,洗心玉几次进入帐篷,察看韦蒲。一次是韦蒲发出呻吟,她惊跳起来,匆匆走进帐篷,但那只是韦蒲在梦中发出的呻吟,她呆了一会儿,等韦蒲平静下去,才又回到北门晨风身边。
北门晨风往篝火里扔着整根的胡杨枯枝,那火又重新熊熊燃烧起来。
“你睡会吧?”北门晨风怜惜地劝她。
“我不困。”
“就,就靠……,”北门晨风为难了一下,似觉不妥,搬来一个胡人遗弃的马鞍,对洗心玉说,“靠着这,睡一会儿也好。”
“……”洗心玉没言语,脸微红了,她真想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