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班子(第二部)-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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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叶子荷惧怕手术,固执地不肯接受治疗,并不完全是舍不得这两滴露水。她心里,还有一个更大的怕。
这怕来自一个叫楚丹的女人。
这是她的又一个秘密,包括跟她最近的桃子,也并不知道她还有这么一个秘密。
楚丹是在去年大雪纷飞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之前,叶子荷并不知道世界上有个女人叫楚丹,更不会想到这个女人会跟她的生活有关。
雪花飞扬的那天,叶子荷没去上班,头有点痛,胸口也憋闷,可能是天气骤然变冷的缘故。天气的冷暖很能影响人的心情,心情又让身体作出反应。叶子荷本质上是一个敏感的诗人,带点神经质,这是李春江跟郑源相互评价妻子时说的。她觉得说得准,抓住了她的要害。她站在窗前,凝望着雪,雪落得很滋润,飘然而下,没有一点儿遗憾。三河市的天气已无法将晶莹的雪花即刻吞没,那片片晶亮便挂在树上,落在草上。有一瓣,竟调皮地悬浮在她眼前的玻璃上,那份纯美、那份脆弱,令叶子荷忍不住伸出手,想捧它进来。这时候电话响了,叶子荷以为又是恐吓电话,那段日子她被一个又一个恐吓电话骚扰着、惊吓着,梦都成了一片狰狞。夜更是一片狼藉,身体更像严冬中的一株水草,急剧地枯萎着。这些,都是因李春江突然插手看守所的工作而引起的。叶子荷捂住耳朵,想把那尖锐的惊叫赶出房间,可是,那叫声顽固个没完,隔一会儿便响起。叶子荷无奈地走过去,刚一接通,就听见雪花一般的声音:“是春江吗?”
叶子荷愣了愣,不明白这片雪花来自何处,缘何要如此温柔地落在“春江”这两个字上?那边似乎明白了她是谁,很快用警惕的声音说:“你是李夫人吧,我叫楚丹,从深圳来。”
“哦,”叶子荷轻吟一声,悬起的心轻轻落下,她问:“有什么事,春江这阵不在家。”对方也轻“哦”一声,紧跟着说:“我是他的老同学,很多年没见面了,怕是见面也认不出来。不过,这次到三河,倒是很想见一见的。”叶子荷沉默了一会儿,告诉对方,李春江去外地办案,怕是这几天回不来。对方似乎有些失望,有片刻的茫然,不过她很快又说:“这样吧,李夫人,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请你过来喝杯茶,这样的天气,闷在家里是很寡味的,不如我请你一道赏雪?”
一听雪,叶子荷的那份柔情动了,再说,突然冒出一个女同学,而且出言便是春江,叶子荷心里,就多了那么一层东西。她利索地接受了对方的邀请,问明地址,换一身素装去了。
那天,她们坐在子水河畔的牧羊人家,一家集时尚与传统为一体的休闲茶吧,烤着炉火,赏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仿佛旧知一样,温温婉婉叙了一个下午。
这的确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女人,美,美得有点夸张,就连叶子荷这样自觉还没落俗的女人,也被她压得有点喘不过气。大约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缘故,她的目光没叶子荷清澈,却多了份处乱不惊的从容。在陌生的叶子荷面前,她的表现就像大姐姐一样,坦然而又有点理直气壮,迫于人而又有点施于人。反倒让叶子荷不知怎么应对,只好强压住那份急于窥探的冒失,淑女一样坐在她对面,听她讲一个苍凉的故事。
是的,楚丹再三强调,这是一个故事,就发生在她们读书的年代。“因为时隔久远,都有点想不起故事的主人公了,可是它就发生在我们系,一定的。看到你,我忽然就想起了这个故事,讲给你听吧,听完了你可以讲给春江,他那个人呀……”
一个老掉牙的故事,却让她讲得绘声绘色,而且一点儿也不俗气,叶子荷不能不佩服这个楚丹。
大学里,一男一女相爱了,爱得很深,爱得可以感天动地。偏是,毕业分配的时候,变故发生了。原因出在女方,她爸爸力主让她出国,而且以婚约的名义。这在当时,是多少妙龄女子梦想的事,轻松出国,轻松留学,而且轻松拥有一门跨国婚姻。女方动心了,让她动心的不只这些,更重要的是,要嫁的男人还是个外交官。他是在一次社交场上认识她的,对她很倾心。她抵挡不住,真的抵挡不住,所以悄悄地,不敢跟那个男生打招呼,就那么漂洋过海,做了外交官妻子。尔后,她便在异国的天空下,怀念那份未死的爱情。
若干年后,那门婚姻结束了,不是离异,外交官出了车祸,无可奈何的事。而那个女人,也从跨国婚姻中醒来。这一醒,她便蓦地想起过去的时光,想起初恋的情人……
她开始寻找,不知道要寻找什么,但她就是想寻找。
叶子荷听到后来,便觉得有点冷,很冷,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身体不舒服,想回去休息。”楚丹也没刻意挽留,只是略带伤感地说:“这么好的雪,少了你,我赏着有何意思?”
那个夜晚,叶子荷彻夜未眠。第二天,她再次接到楚丹电话,问能不能到府上一坐?叶子荷忧虑重重,却张不开拒绝的口。等她满腹狐疑地将不速之客迎进门,才发现,自己一晚上焦灼不安急于想知道的,便是那故事的结局。
故事没有结局。任何一个故事,都只有开头,没有结局。这是宿命,也是人类全部的神秘所在。有哪一个故事是彻底终结了的呢?
楚丹走了很久,叶子荷都沉浸在那个故事里醒不过来,她不明白这个故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不明白那个叫楚丹的女人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故事送给她?她知道的,是自己越来越睡不着觉,越来越心慌,越来越觉得世界要毁灭。这天晚上,她终于忍不住翻起身,来到李春江的书房。她不知道要找什么,但她必须找,而且她相信,一定能找到。果然,翻遍所有角落后,在最底层的抽屉里,她找到一个尘封的夹子。这一下,叶子荷的世界便彻底坍塌了。
病房门响了一声,叶子荷知道进来的是李春江。她闭上眼,闭得很牢。从手术后醒过来的那一刻,她便对李春江闭上了眼睛。不想睁开,永远不想。她有点恨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推向手术床,为什么要让冰冷的手术刀穿过她的胸膛?为什么要把那两滴带泪的晶莹彻底粉碎?
没了,一切都没了。
—2—
桃子带着朵朵,不可阻挡地赶到了省城。
一进病房,朵朵的哭便炸响了。这个可怜的孩子,直到高考结束,她才得知母亲病重的消息。
“妈——妈——”
叫声撕天扯地。
叶子荷死死地闭上眼睛,双手死命地扯着床单。她怎么敢睁开眼睛啊!她宁愿看到世界被毁灭,也不想看到朵朵的泪水。可是她的泪水却比朵朵更猛地狂泄出来。
病房里一时充满了比窒息还要死的静止。所有的心都停顿在了哭声上,泪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波涛。
李春江泣不成声,他的心早已成了一片汪洋。
早上他还接到郑源的电话,说秦默再三问,能不能把叶子荷转回市上,请最好的大夫治疗?他一口回绝了。郑源在电话里沉默了许久,才问:“春江,你明白老局长的意思吗?”
“不明白!”李春江几乎是在冲郑源吼。郑源劝他不要激动,说老局长也是一片好意,还说袁波书记也很关心子荷的病情,托他转告他,不要太过伤悲,尽最大力量治疗,要相信科学,等等。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李春江到现在才明白,所有的关心和安慰到了一定时候,都是一把盐,只会让流血的心更痛。
他默然离开病房,怕那滚滚的泪水将他击倒。桃子走出来,红着眼问:“你不怪我吧,朵朵她挡不住……”李春江摇摇头,这样也好,迟早总是要知道。
护工玉兰抹着眼泪出来,她的伤心让李春江再次感受到情感的力量。是啊,一个只陪伴了妻子三个月的护工,都能天天陪着流泪,自己又怎么能在这时候将她狠心地带回三河,去肩负所谓的使命呢?
李春江决计谁的话也不听,他要彻彻底底做一回好丈夫,就守在叶子荷身边,一刻也不离开。
老局长秦默却不甘心。
三河市一家宾馆里,一个秘密会议正在召开,参加会议的都是秦默精挑慎选的精兵强将。这些年,三河市公安局真可谓人事复杂,秦默去贺兰山疗养后,不少同志被吴达功移到了闲职上,他们大都憋着一口气,现在总算等到机会了。马其鸣也在场,这些日子他忙得真是够戗,网一旦撒开,鱼便会反扑。今天这个会,就是精心布防的。马其鸣先是讲了一通形势,他说:“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三河市公安内部确实存在着惊人的黑幕,一个十分隐蔽的团伙暗藏在公安内部。他们组织严密,分工明确,手段残忍,触角已伸到公检法多个执法部门,甚至已渗透到三河乃至省上的权力部门。凭借这张关系网,他们为那些触犯了法律而又不想接受惩罚的犯罪分子提供庇护,提供私通串供的机会,给公正执法制造障碍。权钱交易的幕后,是变相的法律援助,是公然替犯罪分子开脱罪行,减轻处罚的恶行,或者干脆找人顶罪。这伙人猖狂至极,居然能将无期徒刑犯人从监狱中捞出来,居然敢将十年有期的犯人采取易人术,从狱中替换出来。这是典型的践踏法律,蔑视和破坏法律的尊严。他们的组织极其隐蔽,幕后老板深藏不露,爪牙活动在各个角落,随时都可能对知情者反扑。所以,摆在我们面前的绝不是一场轻松的战斗,要想挖出这个团伙,将他们一举粉碎,从现在起,大家必须高度警觉,严守保密纪律,直到掌握确凿的证据,才可以公开行动。”
马其鸣讲完,老局长秦默开始布网。随着工作的层层深入,秦默已从忏悔的阴影中走出来,再也不提那些伤心话了。马其鸣也从内心深处理解了他。的确,对一个公安局局长来说,秦默确实有值得谴责的地方,是他没有严格履行自己的职责,没有把三河这片蓝天守护好。可是,对一位老同志而言,在复杂的现实面前,又能怎样?
秦默布防完,轮到大家发言,提前派到看守所的小侯说了一个新情况。“童小牛跟刘冬天天打架,潘才章却不闻不管,从迹象上看,他有点……”小侯没把话全说出来。秦默哦了一声,目光投向马其鸣。这事马其鸣也已听到,感觉有点怪,潘才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或者,他想拿这件事试探秦默?
“先不管他,只管干好你的工作。”马其鸣说。
这个时候,任何过早的行动都会给对方以警觉,马其鸣已接到不少电话,都在摸他的意图。他的反常和平静完全将对方困惑住了,这正是他要的结果。
负责外围调查的二组组长说:“三监顶人坐牢的中年农民已经调查清楚,是南平人,以前在童百山建筑公司的一个工地干活。因为老婆生病,一次性向童百山借了不少钱,顶人坐牢很有可能是童百山安排的。他老婆目前还在那家工地做饭,但穿着打扮明显比以前好,像是换了个人。”
“叫什么名字?”马其鸣问。
“李三慢,老婆叫周翠花,有个孩子,上初一。”
二组组长接着汇报,“李三慢狱中的名字叫周生军,真正的周生军是三河市某领导的内弟,也是个农民。几年前因为一桩小事跟人打架,误伤了对方,致成重伤害,判了十年有期。据调查,周生军现在在沙漠边沿一家农场放牧。说是放牧,其实很有可能是在替这位领导经营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