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身官场-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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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干上这一行当,那些既曲折、又传奇的经历的回忆。
作文状元
项明春能够到县委办公室工作,当上人们都很眼热的“师爷”,是他祖祖辈辈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他的老家在县城东部的深山里,从他的父亲向上追溯,几代人没有一个识字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姓项的在这个山沟里,是单门独户,几代单传。能够流传下来的口头“历史”,就只有父亲经常给他讲的,“我爷的爹是讨饭来到这里的”那么长的一段时间。这屈指可数的几代人,都因为家里穷,别说读书,能够把香火延续下来,都很艰难。山里的汉子为人淳朴、耿直,有穷人的志气,这些硬性的气质从血脉深处传给了项明春。项明春的曾祖、祖父一直到他父亲年轻的时候,虽然靠扛长工、打短工谋生,一年四季和土坷垃打交道,日子过得十分艰苦,却从来不干偷鸡摸狗、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教育子女唯一的祖训是:宁可饿着肚子也不能干坏事。但项明春的妈妈就要比爷爷、父亲好一些,她教育孩子的话,多了一点哲学意味,如“对别人好就是对自己好”,“世界上什么好吃?只有亏最好吃”等,经常在他耳边聒噪,使他一生受益。
老一代教育他的内容虽然不多,教育的方式却是农村常见的。项明春一生都会记得,在他十二岁那一年春天里的一天,他到河滩里去放猪,当几口猪拱饱了草根,哼哼唧唧地卧在臭青泥沟里以后,阳光、沙滩和小河里的潺潺流水,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并不具备诗意。他实在没有事情可干,就用一把小刀在光滑的枫杨树皮上刻字,把自己的大名刻了上去,还把刻字的时间注了上去。这种恶作剧好比现在旅游景点一些“缺德居士”在景物上刻字如出一辙。流着眼泪的树皮被他不识字的父亲看见了,气呼呼地骂他:“才这么大的鸡巴孩子,就这么糟害人,长大后不知能够干多大的坏事!”边骂边脱下破鞋,不由分说,按着小小的项明春就是一顿暴打,直打得他在以后几天时间内,走路时一直一瘸一拐的,把他奶奶和妈妈心疼得痛哭几场,两个女人大骂他父亲是个狠心的畜生,不知道心疼孩子,打坏孩子是一辈子的事儿。可他爷爷却说,孩子不打不成器,好像很欣赏儿子打孙子的作为。因此他父亲竟然没有一点悔悟的表示,因为他自己也是接受这种教育方式长大的。事情过后,这顿暴打确实给了项明春极其深刻的记忆,在幼小的心灵上留下的烙印比他留在树上的印痕要深刻得多,让他一生都在萌生歹意方面望而却步。
项明春小时候是个颇有天资的孩子。他的启蒙老师并不是教书的先生,而是一个瞎眼的老太太。他们是挨门邻居,不知从何说起,他管老太太叫姥姥娘,也就是长他四辈。老太太是大家闺秀出身,年轻时识文断字,到了老年,眼虽瞎了,心里却很亮堂。项明春的爷爷、奶奶和爹、妈每天忙着在生产队的地里干活儿挣工分,没有人照顾他,他就整天依偎在这个一生难忘的亲人姥姥娘的怀里,缠着老人教儿歌、讲故事。老太太一边用一个小瓦盆放一盆清水,润湿着那双拳头大小的小脚,用指甲一点一点地往下掐茧子,一边给他讲述一个又一个动听的故事,教会了他许多有益儿童心灵的儿歌。其中“王小打柴”、“牛二贩驴”等,充满了智慧和幽默,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勤奋好学的种子。然而老人家给他讲的故事中,更多的是包公一类的清官故事。他听不懂的东西太多,就边听边问,老人更是不厌其详,反复灌输。一次他说:“姥姥娘,我长大了也要当一个清官!”老人家听了喜极,抱着他亲了又亲,中午对他爹妈说:“你们的小春春儿,长大以后一定能成大气候!”家里人听了这个吉言,就开始缩食节衣,下决心把孩子培养成才。
才五岁多一点,他爹就带他到小学入学,老师看着这个瘦巴巴的、流着两通青龙鼻涕的小家伙,嫌他太小,说什么也不肯收他。他爹就前后追着老师,好说歹说,央告老师收下他。老师无奈地说,既然这样,那就先不交学杂费,让他入班试试再说吧。谁知没过几天,老师就亲自上门,要走了一块五毛钱的学杂费,说这是一个聪慧的孩子,教了这么多年书,才发现这样一个又小又瘦的小家伙,是个对知识领悟力很强,一点就破的好学生。从此,他的学习成绩一直遥遥领先,到了小学六年级,三四十个毕业生中,只有他一个人考上了县里的重点初级中学。
不管个人的能力再大,也必定受大气候的限制。他在那所鲜花满园的学校里,只学了一年多的初中课程,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在之后数年中,项明春和他们那一代人一样,基本上没有学到多少知识,却混得了高中文凭。
高中毕业后,他怀着对学校依依不舍的心情,回到家里,无所事事,整天下地干活儿挣工分。在他这个年龄阶段里,正是长身体、长知识的时期,可在深山沟子里没法找到书读。他有一个邻居叔叔,虽然认不得几个字,却喜欢在春节期间买些小册子之类的小本子,多年下来,颇有积累,他就经常钻进这个叔叔的家里,把数年的《农家历》读了又读,把在纸缝中、边角处刊登的那些常识性的东西,如“二十四节气”、“生活小窍门”等,背诵得滚瓜烂熟。特别是到了夏夜里,他睡在生产队里的麦场上,仰望星空,对深邃神秘的宇宙充满好奇,对知识充满无限的渴求。
那时,大学并没有停止招生,但不需要考试,用的是推荐的方式。被推荐上学的人也不叫大学生,而时髦地叫做“工农兵学员”。项明春出身于世代农民之家,没有过硬的关系,上学指标又极其有限,一个公社每年不过推荐七八个大中专学生,生产大队如果能够争得一个上大学的名额,还不够大队干部的子女消费,他就以为自己此生与大学无缘。
一个农家的孩子要想进步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参军、上大学这些让年轻人做梦都想的好事儿,根本轮不到他,他连这样的美梦都做不出来。当他父亲、母亲卖了一头猪,筹集了一些钱,张罗着为他找一个媳妇,好延续香火时,凑巧大队初中缺一名教师,学校校长逼大队领导想办法,说马上就要开学了,没有老师开不了课。“将”军之下,支书和其他干部们坐在一起盘算,几架山、几道沟找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胜任的识字人。支书心里本来已经打算安排一个人,却说不出口,一个干部提醒支书说:“某某不是刚刚初中毕业吗?”这个某某就是支书未过门的儿媳妇。支书就对校长说,想让儿媳妇顶这个“缺儿”,校长说什么也不答应,哪有初中毕业教初中的?这样会毁了你们这山里的一代人!他提示说,有一个叫项明春的刘集高中的毕业生,还在家里干活,我听说这个人程度不错,可以胜任教学工作。支书还不太了解项明春这个穷小子,让校长缠得没有办法,终于下话说,你要教师,两个人都进去!校长说,行!只要项明春能够进来,其他人我给教革办说说。于是,项明春就糊里糊涂地撞进了大队学校里,成为了一名民办教师。
有道是,“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当民办教师倒是一个很不错的差事,教学相长,给了项明春一个自我学习、自我塑造的环境。他有一个同事,是一个老教师,看他接受新事物很快,就有意帮助他,偷偷地给了他自己的许多存书,让他研读。教学之余,他就伴着煤油灯苦思苦学。学校每月发给他的用一千毫升毒药瓶装的煤油根本不够用,好在备课本、笔墨还是敞开供应的,他就把三个月才发一次的几元钱津贴全部用在了点灯上,求知欲望十分强烈。每天熬到深夜,越读越有兴趣,就这样不停地读呀写的,把眼睛熬得通红,两个鼻孔熏得流漆黑的鼻涕儿,在妈妈心疼的嗔怪声中,汲取了许多丰富的知识营养,感觉到世界的博大遥远,心早就飞出了大山。同时,因为他有一定的文采,经常被公社抽去,参与了公社里不少典型材料、展览馆词、大批判文章的撰写,笔头子练得很有些功底,不久,他就在家乡的人民公社小有名气。
1977年恢复了高考,由于知识界、教育界多年沉寂,人们对高考充满期望,万众瞩目。喜讯传来,千万名年轻人报名参加高考。项明春心情振奋,坐在那戒备森严的考场中,忘记了世界的存在,面对试卷,就像见到了无尽的宝藏,恨不能全部掘为己有。他尽情地倾泻着自己这些年苦学的知识,但毕竟所学的知识有限,并不能把所有的试题答完,让他心中充满遗憾。可是,不料想一篇《毛主席纪念堂在我心中》的作文竟然获得了中原省唐都市考区的最高分。消息传来,在丰阳县成了口头新闻,人们街谈巷议,他因此扬名远近。
他去县城参加体检时,和带队的教革办领导一道去理发店理发。一群风姿绰约的年轻女理发师,一边欢快地忙碌,一边兴奋地议论着,为本县出了个“高考状元”而自豪。他听了觉得好笑,又不敢相信说的是自己。带队的老师指指他说,你们说的状元就在这里。这些女孩子立刻惊乍乍地欢呼起来,争相过来一睹“状元”风采,把他看得满脸通红。给他理发的那个漂亮女孩也兴奋得满面通红,活儿做得更加细致认真,理一个人头发用了差不多两个人的时间。
谁知名气与运气是两码事儿,名气传出去了,并不见得运气好。因为当时的政审十分严格,凡是写过大批判文章的年轻人,都被打入另册。江南的一所重点大学录取了他,竟然被有关部门扣了下来,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第二年,他又以高考的好成绩过了录取分数线。这一年的政审已经不太严格了,但他到了这时,早已变得心灰意冷,过去曾经有过的那种“读书人不为良相,当为良医”的信条,已经不复存在。他暗自下定决心,今后再也不写什么“狗屁文章”,所以对文科毫无兴趣。他根据自己理科成绩比较突出的特点,填报了卞州大学物理学专业,竟然被录取了。
毕业后,组织上本来要把他分配到省直一个研究单位工作,他跑去看看,打听一下,那是个很破败的单位,连个正经的研究项目都没有,为数不多的科研人员在那里半死不活地闲熬着,搞不了事业搞内讧,让上级和本院领导,甚至周边群众都感到头疼,名声很臭。其中一个科研人员推心置腹地告诫他:“千万别来,你要是真到这里来,那就算是瞎眼了!”这让他感到心里凉了半截。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对自己的科研能力本来就持怀疑态度,说什么也不愿在那里修行。但那时属于硬性分配,组织上有个规矩,允许你事先提出个人志愿,但组织上一旦定了,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为自己重新找单位颇费周折。也许自己曾经当过民办教师,对教育、教书有深厚的感情,也许是急于回乡和自己日夜想念的未婚妻孙秀娟结婚,也许是自己那个钟爱教育的恩师极力劝他,“从长远看,教育是最好的职业”,也许当时教育上最需要充实教师,当他向组织人事部门提出要回到本县当教师的申请时,他们竟然爽快地批准了,很快给办了改派手续。同学们对他的选择大惑不解,但人各有志,也就随他去了。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