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宝贝-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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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们家穷,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小虎子近乎赌气地道。
蝴蝶叹息了,“不止是这样的,人各有志,我图的不止是一个钱宇,还有其他的,我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也很难说得清楚。”
小虎子烦躁地看着她,“蝴蝶,我的确听不懂你的意思,可是我们邻居这么多年了,难道苦日子你过不下去吗?”
小虎子对她说话向来是羞涩中带着敬意,此刻却是又急又气,忍不住大声了起来。
胡奶奶惊惧地看着孙子,正要喝止,蝴蝶轻轻地按住她的手,安抚地摇了摇头。
“小虎子,我七岁丧父,十二岁丧母,从北方辗转到这儿生活六年了,你几时听过我叫苦?苦吃不了苦,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早就断气了,哪还能活到现在?”她凝视着他,温和而沉痛地道。
小虎子低下了头,咬住了唇。
“小虎子,虽然我们同样岁数,可我一直拿你当作自家弟弟看待,以后我不在这儿了,老奶奶得劳你多费心照顾,倘若我出去发展得好,我不会忘了报答你们;若是在外头沦落了、流浪了,也不会回来耽误、拖累你们的。”蝴蝶眼眶红红地道:“好好照顾老奶奶,没事儿就回来陪陪她,老人家最是怕寂寞,怕早上眼睛一睁开就是等待太阳下山……”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害怕再开口会泪水决堤。
与胡奶奶相依为命这么久,虽然隔邻而居,却是最亲近的,此刻临到离别,又怎能不心如刀割?
胡奶奶早已哭得泪水满襟,一双老手紧握着她不放。“蝴蝶,你这孩子……你这么说是要揉碎老奶奶的心肝吗?说什么沦落了、流浪了也不会回来……这儿永远是你的家,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事,奶奶永远等着你。”
蝴蝶再也忍不住了,扑进胡奶奶温暖的怀里哭了起来,“胡奶奶……”
小虎子的眼眶也红得跟什么似的,他同蝴蝶认识多年,从未见过她掉眼泪的,现在看她哭得肝肠寸断,他的心也快跟着碎掉了。
他也舍不得她走哇!
原以为她心里是有数的,等到他攒够了钱就将她风风光光娶进门,可没想到……
小虎子又气又难过又舍不得,众多的思绪将他整个人塞得满满的,一时之间呆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胡奶奶频频摸着蝴蝶的头发,拭着眼泪,叹了口气道:“孩子啊,以后得空了就回来看看我,我知道你是最伶俐的,决计不会让自己吃了亏,老奶奶也没有什么要嘱咐你的,只不过真受了委屈千万别憋着,随时回来,老奶奶都在。”
“是。”蝴蝶吸吸鼻子,稍稍退开了一些。“老奶奶,您千万得保重自己,我有空就回来看您。咱们开心些吧,又不是生离死别的,一样在上海,近得很,说不定老板一高兴赏我些好东西,我还能马上带回来给你们呢!”
胡奶奶被她逗笑了,“你呀,若真有好东西就自个儿留着,女孩子家身边存点儿钱是需要的,知道吗?”
“是。”她柔顺地笑道。
她们又谈了一会儿,眼见夜已深了,胡奶奶这才依依不舍地抓着她的手道:“自个儿在外头要当心,要记得吃饭,有空就回来……”
“我会的。”蝴蝶温柔地放开她的手,回头再看了一眼老泪纵横的胡奶奶和一脸憨厚的小虎子,猛地一咬牙迈步离开。
夜冷了,秋凉了,明月高悬在天空,透着清清亮亮的光。
这天中午,蝴蝶只拎了一个小小的皮箱,就来到了“李氏大通银行”门口。
她的细软本就不多,再把几件棉被和大棉袄给了胡奶奶,几件小时候穿的衣裳给了邻居的女孩子,这边给一点,那边再给一点,就把她六年来存积在屋内的东西都给清理一空了。
现在小皮箱里只放一小块香皂,三件夏天的蓝旗袍,还有两件大棉袄,几件换洗小衣和一只梳子和镜子,小钱包则是搋在怀里……
她多年存下来的两块银元和几串钱都在里头,万一丢失了,她就得去跳黄埔江了。
来到了李氏大通银行辉煌宽阔的门前,她突然有些却步。
这儿进进出出的都是衣饰高级的男女,门前停靠的不是黑头车,就是豪华马车,她忍不住低头瞧了自己一眼,更加心虚了。
一件宽松的印丹士林布旗袍,由于天气微寒,肩上多披了一件自己织的方胜镶花毛线披肩,虽增加些许温暖,却衬得她的身子更加寒酸单薄。
她轻轻喟了一口气,勉力一振,扫去眉间的落寞,一抹坚强勇敢的神采跃上了眉宇。
“既然已经来到这儿了,我就再也没有退路了。”她毅然决然地走进李氏大通银行。
里面到处是外国人和衣着高贵的中国人,美丽的女子们穿着优雅的外国蓬蓬裙,再不然就是一袭缕金绣花旗袍,仪态大方地勾着绅士的手,走在铺满光滑大理石的银行大厅。
几个在柜台工作的男人穿着西服,上面还打着洋人的须结,恭顺有礼的与客人交谈外,还有数钱的声音,有银元的响声,还有一叠叠的纸钞……
蝴蝶看到眼睛都直了。这是一个怎样的富贵之地啊!
她知道银行就跟钱庄、商号是相似的,只不过规模更新、更大,却没想到这城里有名的李氏大通银行,也是李卫名下的产业之一。
他实在是个商场大亨,比她以前在丽池大酒店见过的商人们还有本事。
她吞了口口水,走向悬挂着“服务台”的柜台前,轻声说:“这位先生,我找你们董事长李卫先生。”
里头一名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精明的眸光随即上下打量着,“你?你是哪位?”
“我与李先生的好的,我是他新聘的丫头。”她迎视他的眸光,不惧地道。
中年男子掩不住讶异,“你是我们董事长新买的丫头?你诓我的吧,我们董事长要买个丫头难道都还得亲自出马,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又是一个狗眼看人低的!蝴蝶柳眉一扬,冷静有力地道:“的确是李先生要我来大通银行找他的,请你转告他,我是韦蝴蝶。”
“告诉你,我们董事长不轻易接见人的……”中年男子根本不打算帮她通报。
“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子一愣,眉毛一竖,“你要做什么?”
蝴蝶直视他的名牌,“江天福,大通银行服务部主任……我记住你了,如果你到现在还认为我是谁骗你的话,不要紧,尽管将我轰出去,但是如果我是真的,那么以李先生的脾气,你觉得他乐见属下仗势欺人吗?尤其这个属下又是身居服务部的要职……服务部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得好好安抚、伺候客人的工作?”
江天福脸涨红了,又惊又疑,正在犹豫间,一串清朗畅快的长笑倏然响起。
“董事长!”江天福惊看来人。
李卫高大的身子静静地伫立在蝴蝶身后,显然已经把他们刚刚交谈的话都听进去了。
“蝴蝶,没想到你的反应如此快,又这么有勇气……”他丝毫不掩讶然与赞赏,微笑凝视她,“我倒没收留错人。”
蝴蝶看着他,一颗心早就不由自主地乱跳了起来,但脸上表情还是强自镇定,似笑非笑地道:“少爷,您果然是贵人,要见您一面好不容易呵!”
李卫哈哈大笑,随即脸色一沉,眸光射向江天福,教他不禁打起寒颤。
“董……董事长……”江天福讷讷地说。
“你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也辜负了当初升上这个职位时你对我说过的承诺。”李卫眼神清明锐利,口气却依旧平稳温雅,“你当初怎么对我说的?”
江天福脸色苍白,汗水直冒,“董董董……董事长,我……”
“嗯?”他微挑眉毛。
江天福抹了一把汗,战战兢兢地道:“担任主任后,必将秉持着以客为尊的理念,务必……务必让所有的客人来此都有宾至如归的亲切感受……董事长,请您原谅我这一次吧!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李卫温和却坚定地道:“我对你们一向视若家人,无论福利、薪饷都比别家银行更优渥,我期望的就是你们对顾客绝对的尊重和服务,无论来者是王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不管他是不是进来存款的,统统是大通的客人。”
“小的……明白。”江天福脚一软,几乎要跪倒在李卫面前恳求了。“董事长,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卫凝视着他,还未开口,蝴蝶就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少爷,请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再怎么说他也是忠心为主,帮你挡掉不必要的客人……何况我不过是小小的丫头,并非银行里的大客户,就算得罪了也不要紧的。”
李卫转过头来,微讶地看着地,“你不乘此机会要我好好严惩他一番?”
蝴蝶微微一笑,“何必?我与江主任不都是你的手下吗?”
李卫瞅着她清亮含笑的眸子,好半晌才缓缓地摇了摇头,莞尔一笑,“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任何人了。”
“谢谢董事长,谢谢!”江天福感激涕零,差点磕头谢恩。
“要谢就谢蝴蝶吧,她以后是我的贴身丫头,认清楚了,下次再拦着人狐假虎威的,我就照规定行事了。”李卫低沉地道。
“是,天福再也不敢了。”江天福又是汗颜又是羞窘,忍不住再看了蝴蝶一眼,“蝴蝶姑娘……谢谢你美言。”
蝴蝶巧笑情兮,“江主任言重了,还要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方才蝴蝶对您的出言不逊呢!”
她的话是刀切豆腐两面光,不但说得江天福脸上有了光彩,也让此刻的气氛有了缓和。
江天福对她满心感激,李卫也忍不住用惊异的眸光打量着她。
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孩儿,懂得应对进退,却也不会得了理就不饶人,甚有气度风范。
实在难以想象她才十八岁,还是卖花女出身。
李卫的眼神更温柔了,轻咳了一声,微笑道:“好了,天福,去做事吧!凡事谨慎有礼就是了。蝴蝶,你跟我来。”
蝴蝶依顺地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大门,一辆擦得晶亮气派的黑头车早就等着他们了。
第三章
司机礼貌地帮他们开了车门,蝴蝶有些窘然地呆站在当场,脸色犹豫。
“怎么了?”李卫站在她旁边,等着她先坐进车内。
“少爷不先坐吗?”她别扭地道。
李卫哑然失笑,“你这么飒爽、潇洒的,让我都忘了这里是中国……在外国,男士都是要礼让女士的,这叫绅士风度。”
蝴蝶笑了,紧张顿时烟消云散。“少爷,您说的那个外国倒还真符合我的胃口,男女都是一样儿的,甚至于男子还得对女子礼貌有加……这在咱们中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
“你也觉得男女理应平等?”他惊异。
蝴蝶眸光亮闪闪,轻快道:“我不知道什么叫作男女平等,我只是觉得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不该分什么贵贱高低的,天生我材各有用处嘛!”
他爽朗地笑了,对两人的言语投机颇感高兴。“你真是个伶俐的小丫头,你说的话正是我心头的想法,我们中国的妇女有千般好,就是这一点……太想不开了,有时平白无故教男子欺侮了,还得一辈子做牛做马、甘之如饴。”
蝴蝶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卫,心底震动而悸然。
怎么可能呢?男人不都认为女人应该牺牲一辈子的吗?是不是读了书、识得了学问的,就自然会有如此卓绝开通的想法?
他看出她眼底的崇拜,微笑地说:“照道理说男人都希望妻妾为自己牺牲奉献、无私无悔,而且不得有怨言,这样才有男人的主权和地位,可是偏偏我喝了洋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