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宝贝-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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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蝴蝶倏然起身,强忍住正在滴血的心痛,沙哑、冷漠地道:“我现在马上回去收拾包袱,我也会把我所领到的工资统统还给你,我……”
她的话结束在一声哽咽中,李卫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掩口奔出了餐厅。
他只能傻傻地看着她窈窕的蓝色背影消失在船头……
对不起!蝴蝶,对不起……
罗勃看着蝴蝶飞快离去,而李卫愣在当场,他忍不住快步来到桌边,急急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谈不拢吗?还是她要什么额外的条件?”
李卫没有回答,只是径自沉浸在内心的悸动中。
半晌,李卫缓缓地抬头,受伤的眸光紧紧地盯着好友,突然觉得他变得面容鄙恶不堪。
他们两个自以为是的大男人,连手重伤了蝴蝶的心。
是啊,亏他平时还自朝是两性平等的拥护者,没想到……他枉自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却还是跟五千年来的冬烘、丑恶的中国男人没两样,竟然允许“纳妾”这种事在他的身边发生……而且还是他一手造成!
他突然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飞快起身,“罗勃,纳妾的事就当作你从来没说过,我也从来没有答允过你,现在我还有急事,我先走了。”
罗勃见李卫拿起黑绒盒子匆忙就走,讶异得嘴巴大张,完全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会这样?
第七章
蝴蝶奔在雪阵里,泪水狂奔而出,她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哭泣。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所深爱的男人……是她有眼无珠……她竟然爱上了一个想把自己让给友人做妾的男人……
命运对她未免也太残忍了!
让他不爱她也就罢了,竟然还让他……让他转手给人做妾!
如果不是为了爱情,她早就随便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妾、做姨太太了,哪还要跟着他?
委身做个丫头,每天吃苦耐劳的,她就算为他做死也甘愿,只盼有朝一日能够得到他的真心相许,可是他竟然这样对待她!
以她这样的姿色、这样的青春,若真要贪图荣华富贵,还用得着等到这时吗?
他和小虎子一样,都以为她是吃不了苦的女人,妄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是因为受不了穷苦……
难道一个人努力上进,也错了吗?
她只是希望得到心爱人的真心相待,得到一个健全幸福的温暖家庭啊!
蝴蝶哭得满颊是泪,冷风钻进了她的衣袖也不管,薄雪落人了她的领口也不理,只因她现在的心早已经凄寒得比天山古冰还冷,这些小风小雪还不及她心上的凄冷。
李宅距离港口相当近,所以蝴蝶很快便跑了回去。
当她浑身发抖地回到了自己的卧房,看着已日渐熟悉的房间,再想到李卫从一开始的温情对待……到现在狠心地要将她丢给外国人做小老婆……
她猛地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让所有的委屈和伤心统统狂泄出来。
她哭得像个无依无靠、无人可助的孩子,就像十二岁那年,母亲病逝,让她成了孤儿。
那时举目四望,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无根无蒂、无亲无戚……现在,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她肝肠寸断,哭得声嘶力竭、几欲岔气。
福妈被惊动了,连忙在她房外敲门,急得不得了,“蝴蝶,你怎么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怎么了呀?少爷呢?少爷怎么没跟你回来?”福伯也被她吓着,迭声问着。
蝴蝶最是勇敢的,有一次不小心被热炭烫卷了手上的皮,她非但没有 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с○m哭,还强忍着痛楚自己去冲水抹药膏,这样坚毅的女孩子,怎么会失声哭得这么凄惨?
门外两个老人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回家路上的李卫也急得跟什么似的。
他在途中恰巧遇上了堵车,因此尽管回家的车程只有短短五分钟,车子却只能僵在车流中原地不动。
“阿江,快点想办法!”李卫连声吩咐着司机,心急难忍。
“少爷,没法子啊!前头是李司令的游行队伍,咱们怎么也挤不过去的呀!”
李卫颓然地瘫回椅背上,满脸焦急。
蝴蝶,你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去向你解释的,事情……并非你想得那么不堪啊!
蝴蝶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她红着眼睛,噙着始终未断的泪水,开始麻木地收拾起行李。
最后地掏出了在这儿工作两个月领到的薪水,缓缓地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拎着单薄的皮箱,慢慢地打开房门。
福妈和福伯在她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松了口气,但是看到她红红的眼眶和手里拎着的行李,不禁又着急了起来。
“蝴蝶呀,你要去哪儿啊?发生什么事了?你要走吗?为什么?”两个老人家七嘴八舌地问着。
蝴蝶好不容易筑起的冷静又崩溃了,她低叫了一声,紧紧地环抱住两个老人家,“福妈,福伯……别留我,请你们别留我……求求你们……”
福伯愣了一下,随即热泪盈眶,“蝴蝶呀,你别哭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们,我们给你作主啊!”
她哭着摇摇头,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松开了他们,“我走了,以后……我无论到了哪里,都会为你们祈安祝福的。”
“蝴蝶……”
福伯、福妈来不及拦住她,她已经哽咽着冲出长廊了。
这一切像是一场梦,她蓄意强求的一场美梦,待梦碎了,也就该清醒了。
待李卫匆匆地回到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频频拭泪的福伯、福妈。
“福妈,福伯,蝴蝶呢?”他脸色白了。
“她走了。”福妈呜咽。
福伯眼眶红红,声音沙哑,“少爷,究竟是怎么了啊?蝴蝶不是跟您出去吗?怎么匆匆忙忙地回来,又匆匆忙忙地拎着皮箱走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卫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他努力振作精神,忧伤地道!“她有说她会去哪儿吗?”
福伯、福妈摇着头,一脸失意难过。
李卫颓然地倚靠在墙边,痛楚得恍若跌碎了心房。
蝴蝶……
她离去后,他的心为什么变得好空虚、好空虚?
蝴蝶一身狼狈地回到了小宅院里。
当她站在老旧的巷道内,望着扬起炊烟袅袅的老烟囱,蓦然悲从中来。
她曾说过,就算落魄了也不会回来拖累胡奶奶的。
可没想到,她注定得食言了。
才不过多久,她就从上流人的圈子里落荒而逃,再度回到了熟悉的老地方。
可是这里也不是她的家了。
“当初我既然已经选择了要走,今日怎能回来乞求收留呢?”她低声自语,拎着皮箱的手又冻又僵,可是她还是没办法潇洒地跨进胡奶奶家门槛,再度乞求他们收留。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去。
“蝴蝶?你是蝴蝶!”胡奶奶正好打开大门,捧着盆水要往外泼,见着了蝴蝶,连忙呼叫着,“蝴蝶,你回来了!”
蝴蝶脚步一顿,颤抖着身于,缓缓地回头,“胡奶奶……”
胡奶奶连忙把水盆儿一放,急切地向前跨步一把抓住她的手,“真是蝴蝶!哎呀,回来了怎么不往家里坐去呢?”
蝴蝶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扑簌簌地跌落衣襟,“胡奶奶,蝴蝶……蝴蝶没脸见您。”
胡奶奶也被她吓住了,又不舍又心疼,忙将她往屋里拉,“别哭、别哭呵,有什么事进来再说,你跟奶奶讲,奶奶同你出气。”
蝴蝶噙着泪水呜咽着,只得跟着胡奶奶进屋里去。
胡奶奶摸索着帮她倒了杯茶,尽管眼力不好,她却依旧看得见蝴蝶脸上的泪和红红的鼻头。
“你在外头受委屈了吗?”胡奶奶温言地慰问道。
不问还好,这一问蝴蝶的泪水更加决堤了,她低低啜泣着,哭得胡奶奶心儿都快碎了。
“好孩子,别哭、别哭,跟奶奶说啊!”胡奶奶眼眶也红了,颤抖着唇,道:“还是……你什么都别说,过去的事儿就算了,还好,总算你记得回家,以后奶奶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就别伤心了。”
蝴蝶强忍住泪水,她知道再哭下去,只有让老人家陪着伤心而已。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吸了吸鼻子,努力冷静下来,“胡奶奶……没事,我只是想你,回来见到了你……就忍不住了,我真没用。”
胡奶奶熟于人情世故,怎会相信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这孩子一定是受到更大的伤害了,可是她又怎能在此时问起,再挑破她的伤心处呢?
胡奶奶凝视着她,眼眶含泪,却不点破,“那好,你就陪着奶奶住下了,好不好?别再到外头去闯了,外头豺狼虎豹那么多,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太危险了。”
蝴蝶咬着下历,犹豫了,“可是……”
“你怕小虎子是不是?放心,他见你回来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数落、嫌弃你呢?”她拍了拍蝴蝶的手。
蝴蝶黯然地道:“我不是怕小虎子嘲讽我,而是我既然已经决定离开这儿,到外头去发展,就没有再回来打扰你们的道理,我今天只是回来看看您的……待会儿我就会离开。”
“你要去哪里?”胡奶奶一急。
蝴蝶愣愣地看着远处的某一点,幽幽地道:“或许……买张火车票到黑龙江吧,那里虽然是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却淳朴、单纯得多。”
“可黑龙江多得是野兽啊,好危险的。”
“野兽比起人类来,善良太多了。”她露出一抹飘忽的笑,“或许那个地方正适合我,没什么人烟,没什么好期望的,心……也会平静许多。”
她以前就是奢望太多了,还以为自己能够得到快乐,得到幸福,得到人上人的生活。
她现在才知道,人最大的错误就是“贪图”,最好的药方就是“止心”,心如止水之后,就不再有波涛和伤痛,也不会有非分想望的苦果了。
胡奶奶从没看过蝴蝶这么失落黯然,拼命想留住她,“孩子,别做傻事;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儿都告诉我,千万别自己想不开啊!”
她愣愣地看着胡奶奶,轻轻地道:“我不会想不开,只是觉得累……好累、好累。”
她已经独自撑了许多年了,多渴望有个温暖的怀抱包围住她,让她免于外头的凄风苦雨侵袭。
她曾希冀这个怀抱是李卫的,但是没想到结果却是让她如此痛苦难堪。
她会忘了他,忘了温柔的他,爱微笑的他,爱穿黑白羊毛衫的他,忘了总会投给她一抹温暖眸光的他……
老天!曾几何时,他的印象已经如此地深植她心底,变成了烙印在她心头上的影子,怎么也挥不开了。
看着她黯然神伤的模样,胡奶奶又是叹气、又是心疼,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我来照顾你。”
一道男声陡然响起。
恍然间,蝴蝶还以为听见了李卫温柔的轻语,她猛然抬头,嘴边的笑容还来不及绽放,却倏然看见小虎子搓着手,紧张地站在门边盯着她。
她的笑容终是绽放了,却笑得有几分凄然和失落,“小虎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雪越下越大,所以船东叫我先回来。”他贪婪地望着她,慢慢地蹭进屋内,“蝴蝶,你总算回来了。”
胡奶奶看着孙子回来,松了老大一口气,连忙道:“小虎子,你快来帮着劝劝蝴蝶,她说她要离开这儿。”
小虎子黝黑的脸庞有一丝震动,“离开?你要去哪里?”
蝴蝶还来不及回答,胡奶奶就急着道:“黑龙江!你说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去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做什么?上海难得下几场雪就已经冻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