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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右舷-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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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只是想诚心求教诸位方家,”

此刻便是根针,也不敢落地惊扰。

“我是该继续苟延,亦或断然退离尘世?”

一时寂静。然后满厅人声由远而近,由低而响,如云中闷雷,大雨瓢泼,汇成一片喧哗。

“万万不可!”

“焉有是理?!”

“这馆主径弃红尘,怕是在逆天行事!”一个紫衣冠带是书生于座中起立,激动地说:“既然有人相救,送了性命,那必是深情之人……馆主岂能辜负!”

众人大叫:“正是!”

一年老朝官于座中悠悠一叹,“我观馆主,胸中万千丘壑,含云吐魄,须眉也难匹敌。怕是有为之身啊。不可再提轻去!若有生计烦难,强人骚扰,老夫可略效绵薄。”

诸座大声赞好。更有豪族门客跳过座来交攀敬酒的,喜得老家伙不辩眉眼儿。闹闹嚷嚷中,华方慧泪光莹莹,便去捏滨田雄的手,却见他浓眉紧锁。“怎么了?”

“此人将来若非双屿同道,便是个劲敌。”

“怎会有此一想?”

“你看她,手无缚鸡之力,只一席话,半个泉州就要成她朋友了。这等怪异招数,也只我那宝贝弟弟才拿得出来。孩儿营其他人,才智都不敷用。”

“你弟弟还在啊……”

滨田雄低下头,叹了口气:“但愿吧。”

这时大厅的喧哗声渐渐低落,那宁真在台上缓缓前进了两步,与众人距离更近。看其情态,似无喜悦之意,反而十分畏怯落寞。无数目光,聚到她身上等候。

“各位,”她低声说,“本朝立国之本,是圣人大道,非仅仅师法自然。女子受辱,不可再活,男子阵前落败,也须问斩!各位一片赤诚,奴家心领,但大道不欺,人言可畏,我就算自留性命,还有宜落发入山,常伴青灯黄卷……”

“胡扯!”刚才那个带冠书生起立大声叫嚷,“对不起,小子放肆了。但馆主此言极不合时宜!此地是何地?是寻欢作乐之所,我辈何人?是身心通泰之人。圣人大道,是蝼蚁亦须惜身爱命,若男女皆轻离红尘,这世间倒是有一堆大道,人却不见了!”

席间顿时便有人笑。

“我粗通武功,也曾见过什么吊猪笼、沉水塘,最不能容!他妈的妇人相负,休了便是,岂有下此毒手之理?不瞒诸位,我曾把一干男女统统赶走,将男家父子抓了塞入猪笼……”

座中一人惊呼:“你杀了他们?!”

“非也非也。我只亲手拉吊猪笼,淹他个七荤八素!”

众人一齐大笑。另有一男客携女并来,此时那女的站起来说:“馆主若不惧,便无所惧,倘若真的害怕,我可以跟你讲讲咱家的故事。”

众人俱都瞩目,便有左近靠拢过去:“你也是开馆的?可有美貌新妞……”

此时一沉毅男子站起来,遥遥举杯相敬。那宁真微一颔首。众人又转头看他。

“我观馆主,足上有伤,颈间扭转不灵,确是为人所害。方才所言,不敢相疑。”

众人一声大大的“哦!”

“馆主且看你自己的这幅画。当时是大汉朝,圣人之道,尚流传不广,诸子余书尚存,君王百姓各凭本心。但是铁马寒衣,远征北疆,匈奴一败再败,打得个六畜不蕃,妇人无色啊!甚至自家门庭,也给那汉兵左封右封。”众人相顾骇然,只觉这人要说出离经叛道之语了,胆子恁地忒大!

“再观我大明朝,那狗日的瓦剌蹲在北方,是用哪只鼻孔在看我们?是用哪只臭脚在踩我们?言尽于此。馆主还请自思。”

一时又开始喧哗。众豪客纷纷议论,话题转到时事上去了。那宁真站在台上若有所思,然后似是如释重负,缓缓后退了几步。

“如此,宁真知道该如何做了。”她说着,微一剪衽便想下台。前排一帮好事者纷纷起立,“那,馆主,可有定计?”

宁真想起还没给众人一个交待,又走到中央。

“各位尊客,各位……兄弟,”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宁真谢谢诸位成全。”

“哗”的一声,全体大乐。

“宁真不落发。也不寻死。若人强我弱,大不了再度蒙难而已。宁真倒也不求善终,只不过必须由他人下手。”

那华方慧又开始泪光莹莹。

“宁真也不求诸位帮衬,仰人鼻息,还不如死了。若大家有心,多来看顾,奴家感激不尽;若只图休息,鄙馆亦尽心尽力侍奉。宁真今日诚心求教,几位……甘冒大险,施与良言。大恩不谢了。”她施了一礼,径自下台。在最后一阶叫台上那谢雨心,“今日全馆不帐。”也不提声。

仅前排几个人听到,但青楼瓦肆,人人撂下架子交际,一会儿功夫,全厅尽人皆知。各人玩乐,只觉女主人懂事,倒也不以为意。她一下去就换了诸多舞女登台。谢雨心、谢雨花领舞,笙管箫鼓,一时齐奏。

滨田雄对华方慧呢喃了一句:“我有点儿,喜欢中原了。”那丫头转脸看看书生、老朝官和沉毅的中年男子,大力点头。

谢雨心、谢雨花舞了一会儿,一个接着一个,去掉了脸上轻纱,露出姣美面庞。众人一声好又是一声好。她们本是汉族舞蹈,忽然身型一挺,音调转为铿锵,一丝异域邪音,款款潜入,张成宏广主弦。众人只觉得身子变轻,颇想随波摇动。只听两人边舞边唱:

“滨田千陌无颗粒,金戈平北一场戏。铁斧迎柯声震地,书乐高悬凭风击。青锋带露冤魂雨,靦颜无功断刀骑!群山夹送沧海迎,高桅宽帆日边立!”

湍急奔放的旋律配以如此舒缓有致的歌舞,极为奇特。那一声好!可谓震天价响。便是章铭立亦抚掌大笑。“好曲,妙曲!竟是首次听闻!幸甚,幸甚矣哉!”

华方慧一直十分专心,此刻却皱了眉头:“她们唱这个?什么意思?”

章铭立靠拢回答:“这诗并不难懂。头两句,求天问舍的,没意思!立功塞外的,没意思!乡间归隐,诗书礼乐束之高阁,更是狡伪难耐!想想一生刀剑无功,只留无数冤魂,实连归隐的资格也无。最终落地可不是自尽,而是直挂云帆,另辟他途。曲子哀而不伤,意气消沉又转为昂扬,难得,难得啊……与这宁真的身世,与今日此景,着实有几分暗合。”

华方慧全无所感,弄得章铭立十分没趣。回头看那两个护卫,金止月和郝秀正扳着指头在对证什么。“靦颜当是完颜,自断刀骑。铁斧迎柯……这是柯武吧?书乐必是乐淑姐。……那冤魂雨是什么?……他妈的,青魂剑雨!”神色十分古怪。华方慧也回头看着他们:“全说齐了?”

“说齐了。”几个人一起去看滨田雄。他正在发愣。华方慧推了一下他,滨田竟不理睬,只望着台上两个领舞女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牙关咬紧,腮肌凸出。

“怎么了?”

“这是谢氏家人!”

众人一齐变色。

注释:①朱纨(1494——1549),明抗倭名将。字子纯,号秋崖,长洲(今吴县)人。正德十六年(1521年)进士,历官知府、南京刑部员外郎、四川兵备前使、广东布政使。嘉靖十五年(1536年),在四川兵备副使任上,配合副总兵何卿平息少数民族叛乱。嘉靖二十五年,擢升为右副都御史。次年,任提督闽浙海防军务。时闽浙沿海倭寇大肆侵扰,海盗商人与地方豪绅与倭寇勾结为患,海防废弛。朱纨到任后,禁止大陆“渡船”入海,加强保甲制度,搜捕通倭奸民,整顿海防。派兵驻守漳、泉、福三州和宁波沿海,堵截倭寇。

②俞大猷(1503——1579年),明抗倭名将。字志辅,号虚江。福建晋江人。20岁时继承父职任百户,开始学习骑射,“剑术天下无敌”。后历任千户、武备、参将、总兵官等职。嘉靖(1522—1566年)中转战江浙闽粤,抵御倭寇,多立战功。著有《剑经》、《兵法发微》、镇闽议稿》、《征剿古田事略》以及《正气堂集》、《洗海近事》等,后两种流传至今,仍为研究明代史事特别是抗倭事迹者所称引。



他命二女为他戴上面罩。扣子刚一扣好,他的腰就挺了起来,成了宁真。二女肃然叫了一声“宁姐”,在一旁垂手而立。

******

台上一曲舞罢,谢雨心谢雨花灿然微笑行礼,退入后台。几个仆妇过来卸装,两个姑娘挥手让她们走开。

“绝然是他!姐姐,我不会记错的!”满腔仇恨,只化为一声哽咽。

“怎么办?马上告诉年……宁真姐吗?”

“不妥。姐姐这份家当来之一易,而且身子太弱,一触就会要命。我们自己干!”

“怎么干?”

“你回内堂,那墙上有一支红木小弩,嗯……还有一瓶佛朗机药在馆主床下木箱中。都找了来!那瓶药馆主从不轻碰,说是剧毒,你只需取一点儿即可。我在这里盯住了他。今日为谢家旧主,雪此大憾!”

“也为我们自己和馆主报仇!”

“正是!快,快走!”

******



此时台上三个男孩在表演柔功杂技,韧带之好,也就双屿孩儿营可堪相比。滨田雄环顾诸座,有些人兴致盎然,大声赞叹,有些似已见过这个节目,与邻座闲谈;有的起身涌上环廊,多半是要点姑娘陪酒陪唱了。但他们那一副带着爱护的随意姿态,却在举手投足间隐隐透露出来。

滨田雄转过脸,面向众人,语调低沉。

“此处是敌非友,馆主心机凶险。章兄,你是否可带人袭杀此间主人?”

“我?不太好办。这间艺伎馆是泉州青楼之首,有大批官员和江湖人士捧场,整日车水马龙……明做暗做,都很不方便。”

“嗯。那么我们自己来干。不过此刻万难下手,先退出大厅再说。我怕她早已处心积虑……金止月,郝秀,你们两个在前面走。章兄跟着,发妞跟着章兄走。我断后。走吧!”

诸人鱼贯而出。出大门到河边,看着那秋千桥,只觉得杀机重重,竟不敢过,章铭立带队从侧路绕行。走了好一阵才到系马柱前。滨田雄自己上马先行,鹰视虎目,不放过任何动静;华方慧章铭立坐轿,两个孩儿营牵马步行,只怕马上反应不灵。

堪堪上了大路,似乎无事。还是一路小心翼翼。走了半个时辰,拐个弯就是章府了,守门家丁已经在望。滨田勒马回转,

“行了。我去会会这个馆主。金止月,郝秀,我们走!发妞和章兄就别去了。”蹄声得得,说走便走。

华方慧窜出轿子,在杠上绊了一跤,推开了轿夫想喊。又没喊出来,心想我跟去看,必成拖累。没有武功果然是麻烦,眼望着滨田和两个孩儿营背影渐小。

这时金止月听到滨田雄“哦”了一声,倒撞下马,摔得极其不祥。

金止月和郝秀长刀一拔,离鞍而起,一前一后落地,把滨田雄夹在中间。凝神注视,细听敌情。小街上瞬间毫无声息。

后面蹬蹬哒哒,华方慧、章铭立和几个轿夫家丁急步跑来。金止月依然注视前街,蓄势待发;郝秀收刀跪下察看。华方慧提着裙裾飞奔,摔了个大跟斗滚到了滨田雄跟前。“滨田哥……怎么了?起来!”

一试,呼吸还有。翻翻眼皮,凝住不动。两个轿夫把滨田雄架起来。章铭立看看确无动静,说了声“走!”众人纷纷攘攘裹了滨田雄回宅。华方慧回头一看,金止月依然站在那里,瞪着空旷街道,便如塑像。

“小金?”

“嘘!”他并没有真成塑像,“嫂子快回,叫郝秀来!”

华方慧转身便走。一群人七手八脚把滨田雄放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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