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舷-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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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纷纷打定了主意,他妈的几股浪间流寇也敢堂而皇之的上门催债,不够我捆去报官的。我既不曾走私也不曾赖帐,恶贼的明偷暗抢,只会撞上我朱明王朝的煌煌帝威。
岳和平早知中土豪绅霸气十足,眼见双屿首领也在火冒三丈,头便有了三个大。
他接到李光头手令的第一件事,便是传信蜀中老伙伴琴家,请琴广义大人立刻通知张乐淑,叫他们返回湖州。他深恐此路人马失陷川北,一旦官府海捕,要跨越万水千山才能逃到海边,必是凶多吉少。
信鸽比快马来得直接,但距离太远,岳和平放出了四羽隆鼻鸽。
一只在湖北被暴雨冰雹冻杀;一只迷了路飞到陕甘总督大营,被一群纨绔子弟放飞的海东青啄了个稀烂;第三只着急赶路,过长江的时候恰好力尽,竟然落入水中;只有最后一只走走停停,左顾右盼,顺利到达。一路上几次卷入市井盘旋的鸽哨大群,白吃白喝,还留下过风流种子,其神俊体格往往大讨主人青眼,但一试图接近,小样儿的便抹抹油嘴拂袖而去。
这羽信鸽恰好便是张乐淑向岳和平传信时亲手放飞的,到了以后在琴家上空盘旋寻找,直接飞到了她的窗前。看她正在绘画,走去于宣纸上狠踩几脚,伸出小红嘴衔她的毛笔。
“贼胖子!尖爪子!扁毛猪!孙平北!”乐淑有一声没一声的骂着,张罗鸽食喂它,见它神情委顿,用梳子和那张宣纸弄湿了,整理它脏兮兮的羽毛。鸽子给伺候得十分满意,吃了点儿东西,自飞回鸽舍去睡。
乐淑展读了短简,走到堂屋见过琴广义、柯武和毛海峰。四人把“可以血洗清债务”反复念叨,认为羌寨的铁炮钱即使拿不回来,总要让对方吃一次亏,否则岳和平那边虽然好办,双屿李光头绝没有好脸色看。若是各路人马只有他们空手回来,往后也不用混了。前日只发几万两银子到湖州,实在太少。
几天以后,琴家增募五十名西川刀牌兵,新造十四辆铁心木轮骡车,由大少爷琴书汉先带入羌人地盘。毛海峰集结的成都土兵也跟着去,张乐淑和柯武带十五名孩儿营铳手,最后出发。
羌寨土司自拒绝给钱后,就在他们身边伏了线人。琴家大队人马还没到,报信的快马已经飞奔入寨。羌寨当即鸣锣集众,四勾八连的土堡暗道涌出来上千人,挤挤嚷嚷;官寨的四座碉楼都安上了佛朗机铁炮,射孔中还伸出了几十杆大抬枪,严阵以待。
这一带因为地广人稀,官府只驻兵一个卫在附近,而且不是威海卫、金山卫那种大型兵营,里面只有五十多个官兵。
主官看了这阵仗自言自语是羌人内讧,闭门大睡。
麾下士兵多是川人,其中二十几个干脆领了琴家饷银加入队中,胆子小的也翻过山来喜看这百年不遇的大热闹。爬树的爬树,上房顶的上房顶,乐淑千里镜中,只看到大路旁村寨屋顶挤满了各色人等,光着膀子啜着小酒叼着旱烟搂着老婆掐着虱子,互相传递小道消息,等得着实不耐。
羌人自古喜爱修建碉楼,建筑水平很高。乐淑一望便知,这种地方只有几千人合攻才能拿得下。她跟毛海峰和柯武商量了一番,就变后队为前锋,十五名铳手护着她先踏上大路,紧随其后的是车辆辎重。进入官寨铁炮射程后,她孤身一人,不带武器,提气高喊。
“土司大人,”清亮的声音回荡在热烘烘的空气中,“小女子是双屿使者,前年贵寨所购十四门铁炮,还请今日结帐付清。”
羌寨没有回答。张乐淑站在当地,微笑等待。没想到这一等竟有一个时辰,头顶的日头越来越烫,她依然身形笔直。最后是寨中人先耐不住。
“你回去吧,我不杀女子!”一个粗豪的声音在碉楼上回答,“前日我已答复,此炮沉重无用,价钱太贵,我们不要了!银帐自不必再提。再进一步,小心枪弹无眼!”
张乐淑捋捋头发,温颜微笑,看得寨民抓耳挠腮。“既然如此,土司大人何不早将铁炮运返琴家?”
“胡扯。如此沉重之物,岂能说运就运?”
柯武和毛海峰相视一笑,好戏开始了。
“小女子今日带了骡车,足够运送。”
“……”
“土司大人可传令卸炮了。”
万众皆静,鸦雀无声。
“小女子也带了操炮人手,若大人打开大门,他们可自行卸炮装车。”
依然没有回答。
“土司大人?”
这便是柯武的计了——当众成交,羌人铁炮一还,掉转炮口就平了他这村寨。羌人再猾,此时也不好办。乐淑身后兵士,一个个低声谈笑,赞毛大哥和柯武策略太毒,笑羌人自缚手脚。
一只大乌鸦从山寨里起飞,呱呱叫了两声,消失在青冈树林中。寨前碉楼上隐隐有人争吵怒骂,一言半语,随风飘到双屿众人的耳中。
张乐淑仰望碉楼射孔,听不到什么,蓦地心中一紧,只觉大祸要临头。与此同时身后众人也紧张起来,毛海峰和柯武一夹马就向前冲。就是身边铳兵,也有个高个子跨步挡在乐淑前面:“羌寨绝不可能还炮!只怕引绳都点燃了,淑姐请急退!”
张乐淑微闭双眼,轻轻伸手扶上他肩膀,捏了一下,把他拨在一边;然后深吸一口气,放声骂道:
“土司大人,此刻依然觉得铁炮无用么?”
七
岳和平从未见过李青魂,只说辛五郎可惜了;完颜辉话不投机,悲怒无已,拔出肋差就往自己胸膛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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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乐淑语调高亢,饱含怒气。她回身戟指毛海峰和柯武:“退回去!”然后转身面向羌寨大门,款款前行。身后的骡车铳兵,在毛海峰的严令下络绎后退。
于是那个看起来纤细窈窕的身影,与她身后的钢铁靠山越来越远。羌寨千余兵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缓缓举步靠拢,气都不喘了,似乎迎面过来的,是一堵墙。
离寨门只十几步远,她再淡淡问了一句:“铁炮当真无用么?”
这个距离,碉楼和房顶上的人都听得清楚。乐淑理了一下头发,继续向前。这时碉楼上争吵之声平静下来,只余一个年轻人挣扎着叫出来:“爹爹,听我的,听我的!各炮听令,熄灭火把!”
呼!双方千百颗心落地,千百喉咙同时吐气。
“双屿来使止步!本寨碉楼不纳妇人,我等立刻下来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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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寨前空地上燃起篝火,排起长桌,宾主喝酒切肉,言笑甚欢。席间那土司少主甘当跑堂,一圈又一圈的敬酒劝菜,自是为了一亲芳泽。
老土司神情怪异,正为白日里那轻轻莲步既懊恨又感佩服,反正是想不通了,干脆一醉方休。少土司与毛海峰重新商议了价钱,谈来谈去也没减多少。老土司听得大声叹气,自觉马齿已长,萌发归隐之意。
张乐淑浑身上下都是通泰,都是漂亮。眼前任一男子,目光扫来都堪称“宠溺”,女人的柔媚与自信,必是以男人目光为营养。她不由自主的充当那种主妇角色,以茶代酒,温言发问,只想让各路男子展示自己的学识才历。
双屿的人倒也罢了,羌寨的主人们却着实有点儿担当不起,酒不小心洒了有之,回话结结巴巴的有之,甚至还有目不转睛瞪着她发愣的。老土司眼见局面不可收拾,斗篷一裹,闭目睡去。
少土司东转西转,一个不小心又转到张乐淑面前。乐淑怜他一晚上奋力表演,端了茶起身跟他再碰一杯。少土司大着胆子,借足酒劲,问她何以一介女子却能统兵?羌人一听都来了精神,个个目光灼灼,等她回话。
“小女子学过一些武功,这一次是护卫毛海峰大人的,哪里谈得上统兵?少主人当真会说笑。”
“可是白天……”那年轻人眼珠子一转,换过话题:“那你武功是什么成色?担当护卫,怕不是等闲吧?呵呵。”
乐淑微笑不答。
少土司指指柯武:“你与他比怎么样?柯武兄弟,你们同为护卫,可分过高下?”
柯武装傻:“我?”瘪嘴做个鬼脸。
少土司又看毛海峰,“毛大人可曾与乐淑姑娘试过身手?”
毛海峰一路上最喜有两个高手卫护,一听相询,便学柯武的神态:“我?嫌命长啊?”
少土司左看右看,忽然意识到他们的说笑里含了一层真意,面色变了。
这时一直在装睡的老土司忍不住一掀斗篷大骂自己儿子:“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她是谁?你就做梦吧!”气呼呼的瞪了他几眼,又把斗篷裹了脑袋继续睡。
一时冷场。张乐淑张了张嘴,想对少土司说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忽然心中起了个模糊的疑问,看着那斗篷下僵硬的身影,款款起身,端着茶走到他面前。
“土司大人,小女子还没谢过不杀之恩呢。”
土司毫无反应。
乐淑笑了笑,“而且心中一直不解,贵寨上下人等一派坦荡磊落,不似赖帐之人;两年前的这笔欠款,究竟是怎么搞的?”
众人落杯停箸,默默等待。半晌,花白的脑袋自斗篷中露出了出来。他挣扎着坐起,少土司抢左张乐淑抢右,把他扶住。
“你先坐下。”老土司说。
她依言落座,两手扶膝。
“……实在是别人狠狠地赖了我们的帐。反正你们已经收到欠款,多说无用。”
张乐淑起身给他倒了碗酒,端到半路把酒又倒了,换成热茶。“我猜,这笔银子你们已经准备好了,但给人半路截取。多半是官府吧?”
老人接过热茶叹气,“……前年,是秋天吧?我们已经把银子收齐,打算来年开春运到琴家。这时候来了几个朝廷命官,说是蓟北边事告急,瓦剌大军正在收束牛羊,开春多半入寇。他们借了我们这笔银子充了军饷,说明战后归还。我们看没有皇帝诏书,也没有兵部信函,就不愿借。但他们凶强霸道,说道不借便以谋反论。我辈势单力孤,只好从了。他们临走留下信物和借条,却只有当朝大学士谢添的私章。过后蓟北有他妈个狗屁边事,最大的一仗就是牛群冲了马群吧?我派人去了几回想讨回银子,那些当官的根本不认,就是这样。”
张乐淑听了口唇蠕动,毛海峰知道她有让价之意,凝目送了道凶光过来。乐淑眨了眨她的长睫,出口是这么一番话:
“羌寨原有如此苦衷,我们却不知晓。这笔银子的正主在海外,我辈也无权定夺。”看了毛海峰一眼,“不过我知道,这种铁炮的开花弹不难铸制,只要知道了火药配方,掌握好形制大小,一个好铁匠都造得出来。我们把这制炮弹之法,教与你吧?”
众人眼睛都是一亮。“真的?多谢了!”仔细想想,这十四门铁炮以后可以一百发炮弹,一千发炮弹,从此羌寨何人敢攻?喜得只有大吃大喝,已经迷糊的醉上加醉,已经吃饱的胀上加胀。
次日,琴家土兵返回锦官城,双屿众人启程东去。羌寨少土司直送到边境。他一走柯武便笑,走了半天,柯武笑出声来。
众人询问才知,柯武给少土司的火药配方添加了一些东西,那些炮管只射出十几发开花弹,就会磨损过度,不堪再用。
张乐淑责骂:“那不是要炸膛伤人?”
柯武竟然火了,冷冷地转脸看向毛海峰:“老大,你比这女子要有见识。且想想昨日白天乐淑随便换句说辞,可有命在?”
毛海峰点点头:“那句话是个台阶,羌人勉强爬得下来。不然少土司是没办法争的。”跟着眉毛竖起:“若非事急从权,还是应该屠了这羌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