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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岁月如歌-第19部分

小说: 岁月如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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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气的声音还未落,就有等不及的人从后面冲上来,从刚用木瓢舀出大米的太太手里抢了那瓢,裹进衣衫里就跑,临跑时还猛推了那太太一把。归云眼尖,适时双手一伸扶住了那太太。人群一阵哄乱,叫话的女童子军慌了,怕人公然抢粮食,只好用身子挡着米桶,尖声叫:“不准抢,不准抢,一个一个来。”另两个则拼命推着往前挤的人们。那太太回头,细致而慈蔼的面容有两道浓眉,也未用眉毛镊子修整过,妆容灰了,这时辰,也不会有人画精致的妆容。她朝归云感激地一笑:“小姑娘,谢谢你!”归云扶她站稳:“您不要紧吧?”那太太面对混乱人群一筹莫展,只忧心地蹙紧眉。又有年轻的男人挤过来嚷:“怎么还有?就那么点要那么多人分!”也是要冲过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归云一个箭步上前,身板一挺,喝一声:“前头老弱妇孺均未分到,你这样争抢可好意思?”纷嘈的人群静了静,眼光都笔笔直望这男人。男人被归云的怒目一喝给震住,复而听人们开始纷纷指责他起来,深知众怒难犯,嗫嚅两句:“老子被小日本逼得慌里慌张逃命,两天饭没吃了,能怪我嘛!”边说边悻悻然往队伍后走。
说到了饿,有人有了共鸣,队伍里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蓬头垢面的,舔舔嘴唇,对身边的母亲说:“妈妈,我也饿!”归云听见了,也触了心弦。她立刻从布袋里撕下一条鸡腿,递给小女孩:“这是香喷喷的鸡腿,回家煮熟了就好吃了。”小女孩接过鸡腿,放在鼻子下先闻了闻,咧开小嘴对归云一笑:“谢谢姐姐。”抬头对母亲说,“妈妈,好香,回家给奶奶吃,奶奶的病就会好了吧?”那母亲忍不住啜泣了,对孩子直点头,又向归云连连道谢。人人恻然,感同身受。女童子军重新拿木瓢舀了一勺米给倒进了那母亲手里的袋子中。
“活在乱世,根本就不成人!”那太太叹,“我们也只能帮一点算一点,也只能做这些!”
那么多苦难的人,她救不及,救人的也清楚自己同样朝不保夕。那不远的南京路上的尸,不过才清理完毕,隔着阴阳界的这边的人仍旧要生存。归云留下食物,女童子军请她留下姓名,被她再三推却了。只不过是一点棉帛力,好在出棉帛力的人还有很多。她离去时又有人给救济点送来了食物。
回家的路上,残阳根本就是血,罩着她。悲惨景象比比皆是,孩提时代的沉痛被勾了起来,冤恨和自伤显山露水。[·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她在那瞬间想着,我们能不能报仇雪恨?攥紧了拳头,真想报仇雪恨!可报仇雪恨谈何容易?只怕是旧仇未报,新仇又添!到了家,归云见杜班主夫妇房里坐了好几个人,便走进去。竟是小蝶娘、筱秋月同庆姑和归凤坐一处。归云有些意外,因打仗前听说陆家和小蝶家准备一道逃去江苏乡下避难,小蝶姊妹俩连戏都不准备唱了。此时筱秋月正埋怨小蝶娘:“我说让我靠一靠老戏客,你们偏不愿,如今出这样的事。”
小蝶娘只管哭,庆姑一个劲儿劝:“小蝶吉人天相,不会出啥事体的!”
归云把归凤拉到门外边问:“怎么了?”归凤满脸焦虑,道:“小蝶失踪了。”归云一惊,急问缘由。原来陆家和小蝶家准备好逃难的路线,相携同走。不想北站被划进军用工事范围,只得跟着其他难民涌向南站买票。人潮一汹涌,不过转身功夫,就不见了她的踪影。小蝶爹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得留下来找女儿。可陆明说一定要先找到小蝶再走,便和家人先道别,帮着小蝶家一起找。只好多天过去,干粮吃尽,人还未寻到,走投无路的他们便想到早先迁进租界的杜家,前来投靠。“班主、小蝶他爹和陆明又再去找了。”归云极是惊惧,又急又难过,话也说不出来。“陆明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归凤谓叹,她也难过,不觉也流了泪。
可除了气馁,惊惧越来越深重地笼罩在杜家。杜班主、陆明和小蝶的爹自去了南站,竟是彻夜未归。石库门里的女人们更慌了,熬着夜,支着身子,坐在煤油灯下等着。满室昏黄幽暗,映得墙面上的人影也黯淡。归云等不住了,夜里披件衣服跑出弄堂团团转了一圈,想去打探消息又无从落手。倒被一楼的何老师看到,拉住问了下缘由,一听这情形,他也着急,只口头还不住安慰归云,说白天他也去帮忙打听打听。归云茫茫然,又回到家里,陪着守到清晨,才去灶庇间生煤炉准备做泡饭。
这时何老师猛一推门走进了灶庇间,手里握了张报纸,递过来。归云一夜未睡,泛着困,一手还捏着筷子,一下一下打碎饭锅里粘在一起的隔夜饭,迷迷蒙蒙就把报纸接过来了。这次的大标题是“日军空袭我市南站,百计候车市民死伤惨重”。脑中被猛一刺,握紧报纸再看一遍,并读了出来:“日军轰炸我市南站!”
心沉到谷底,没有尽头的底,她抬头。何老师焦虑地说:“看来要去南站看一下。”“哐当”一声,撕破清晨的静谧。归凤手上端好的饭碗摔碎在地上,她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你们是不是说——”再不敢说下去,蹲下收拾破碎的瓷片。归云放下手中的报纸,同归凤一同收拾瓷片。“归凤,你今日若得空去雁飞那里打听一下展风的去向,让她捎个信给展风,就说家里有事,让他早些回来。娘和小蝶娘那边先不要露风声,免得她们瞎着急。”一起收拾好,站起来:“我去南站看看。”何老师道:“我和你一道去。”归云想着此时家里满屋子女人,并没有可以拿主意的,何老师如此热心,心中不禁感激,就点了头。归凤已含了满眼的泪花,听归云一路吩咐下来,一路应着,已是哽咽难语了,又得忍,免楼上的人担心。她将她们送到铁门口,何老师到底年长世故,对归云道:“杜小姐,你去找两匹干净的布。”
归云自是明白这意思,胸腔中的酸涩直直就冲上来,不得不还轻手轻脚上楼拿布。
打开自己的衣橱,着手处,一匹蓝色的,一匹白色的。蓝布正是那晚卓阳拿来作为赔她的,白色的是庆姑备着准备做棉衣内衬的。但归云什么都不管了,抱住两块布就下楼。
这布,她心中祈祷着,万不能在南站用到这布!她紧紧跟着何老师出了门,几乎是小跑的,迎着那血红的刚升起的太阳。那血光照在两人的面上,但他们又不得不奋力地迎着上去。上海的早晨,还是映在一片血色里面!
十 长天留恨
卓阳在一片阳光的照耀下醒来,他的半边脸,被刺痛。揉一揉眼睛,用手撑住额头。
他睡了几个小时?一小时?还是两小时?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身在一处古朴又简陋佛堂之中,佛像慈祥微笑,又俯瞰众生。除此以外,一切都很杂乱。破乱的席子随地都是,摇摇欲坠的窗楞大敞着。清风贯入,卓阳能看见窗外的密菁莽丛。他想起来了,这里是罗店的防区中转站,他是昨天清晨出发来这里,他临走时对《朝报》的主编莫华之说:“不去前线,不会有真实的作品。”他跑路跑的很快,莫华之在后面叫:“你今朝要给棉纺大亨王启德拍照片。”他装作听不到,他要去罗店。负气地,一力要去。卓阳想,父亲当初只是耍花腔一般历练他的意思,摇个德律风给昔日同窗莫主编:“老莫,犬子对摄像感兴趣,你那儿可有什么差使提供?”莫主编哈哈一笑:“我敞开大门欢迎,世侄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我未必给的出薪水!”
卓汉书也哈哈一笑:“我还供得起一个免费实习生!”并不是莫主编抠门,而是这份正经报纸确实经营困难,尤其是婉拒了几个有背景的团体公司入股要求之后。上海滩上的报纸,流行找靠山。靠上的,真是不缺金不缺银,只需要及时缺个德就成;不去靠的,除了不缺德,就真的什么都缺了!但莫主编还是支付卓阳的实习薪水,一个月两块大洋。他激赏卓阳的聪明,还有他的才。会美术又会摄影,这样年轻,又有思想,以及鸿图志。他乐意派他跟更好的新闻。然,就在卓阳跟了那回学生游行的任务后,卓汉书的德律风又来了:“老莫,我就一个儿子!”
一句话,莫主编便懂了。实习是个花差事,卓阳是卓家的命根子。卓阳听到莫主编对自己讲:“你年纪还小,凡事该多为父母想想。这次真是我给疏忽了,往后万万注意!”这一注意便是只给他跑一些家长里短的社会新闻。他自然知道是谁起了关键作用。那天在家里,他对父亲说:“我已有足够的行为能力为自己负责!”卓汉书却斜睨他一眼,好像还是在看一个七八岁的他:“谨身节用,以养父母!这才是正经!但凡我在一日,你给我万分保重,不可多生事端!安分守己些!”这位著名的历史学教授、沪上闻名的碑帖收藏家的思想正如他的职业和他的爱好一样,陈旧而停滞。卓阳是三代单传的独子,他父母的临终遗言便是万分保全这位珍贵的香火继承人。他就如此恪守。卓阳气呼呼地冲出了父亲的书斋,回头望书斋的门头。门头上提着三个大大的颜体字——“独善斋”。卓汉书也写得一笔好字,尤善模仿。曾在兴致大发时将褚遂良的《圣教序》仿了一遍,竟有不少热衷收藏碑帖富绅愿出高价收购。但卓汉书毫不留恋地把帖子一把火烧了,他对卓阳说:“假的成不了真的,可叹我只能模仿前人而固步自封!”他是叹自己始终不能在书法上突破陈规,另出一脉,只囿于模仿古人而毫无创意。
卓阳却认为自己父亲墨守成规的不单单是在书法上。这“独善斋”只是“独善其身”的意思,所谓独善,不过善他卓汉书一身一家而已。
“政商混沌,军阀乱战,这世间也只有自己一身一家可以保持清明!”卓汉书常常说,也这样做。可他养大的儿子偏偏老嚷着要去“兼济天下”。学生运动、政商联合、抗日活动一个不落,每每闹得他焦虑四起,恨不能将他一条腿栓在家里不可。卓阳朝佛祖深深鞠一躬,法相森严,他觉得被注视了。他也希望被祝福,普渡众生的祝福。
走出寺门,仰望天空,一片开阔,云海连绵。这里地形未必好,后方有两个大农庄子和水田。田地已荒废,不适合做军用工事,好在前方有片未开垦的,高低不平的矮丛,都是密密长长的杂草。上海没有天险可守,日军也净捡平原无人烟处进攻。这里已经不太安全了,卓阳看到远处的流火和硝烟,是几天都没散的。他时时闻到硝烟的味道。
这一仗,分外吃力。如果父母知道,势必会担心。父亲前一阵把话放到了报社:“如果卓阳十日内不回家,就在《朝报》上登脱离父子关系启事!”报社的记者编辑们听得面面相觑,都说这位父亲管着自己二十岁的儿子好像在管二岁的一样。
“国家形势如此吃紧,我爸他却一昧耽于个人安危!”卓阳对莫主编这样说。
莫主编却摇头:“老卓为人虽然八股,但民族大义是有的!”他不知道,更不了解。或许真是如此。那十日,报社收到卓阳拍回来的前方后方积极抗战的各种相片;十日后,根本没收到卓汉书的断绝父子关系声明。卓阳想,也许是父亲默许了他的行为,心中带着的一点畏惧也稍稍松了。
母亲还是万分不放心自己,常常备好点心送至报社。那日,他在拍摄涌入租界的难民们街头露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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