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怒-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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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外,前后两次饮恨宁远就是明证;对内,对待唐人的不同政策,效果如何,有目共睹。
宁锦大败归来后,范文海直言皇天极,他说如果不能抓紧时间,尽快将政事合议制向中央集权制转变,那不要说入主中原,就是自身存亡也极堪虑。
皇天极虽不认为事情真有范文海说的那般严重,但合议制向集权制转变一直都是他日思夜想的头等大事。
依照范文海的计划,皇天极先是不动声色地将依照离人八旗建立起来的唐人八旗和蒙厥八旗直接划归自己名下,而后提议扩大合议制。缩减不行,扩大总可以吧,于是原先的八旗八人议政改为每旗三人,共二十四人议政。
暗地里,皇天极分离合纵,挑拨离间,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使得政事合议制在每一次例会上都吵嚷个不停,什么也决定不了,最后都得由他拍板才能定夺,几个月后,政事合议制就成了聋子耳朵-摆设。
初战告捷,皇天极信心大增,不久,借口效仿周边国家礼制,制定礼节之数:先将其他三大贝勒享有的面南共座的礼制改为由他一人独享;接着又下令,所有后箭子民必须尊奉大汗为至高无上的君主;而后,就开始对政治机构做相应的改动。
参照帝国的行政架构,皇天极设立了一系列新的部门和机构:议论政事的文馆;吏、户、礼、兵、刑、工六大部;弹劾百官的督察院;管理千济、蒙厥事务的理藩院;负责代理君主和六部衙门撰写文书、记录和保管各衙门奏章的内秘书院;以及为君主负责注释古今政事等事宜的内弘文院。
从此,后箭作为一个国家的各种体制基本完备。
范文海的种种表现,几经波折之后,被皇天极这样充满忧患意识的卓越君主视为良师就是必然的事。
从唐人的古籍中,皇天极知道唐人的圣哲按照君主对臣子的不同态度,将君主分为四类:帝王、国王、霸主和危国之君。
帝王的臣子,名义上是臣子,实际上是帝王的老师;国王的臣子,名义上是臣子,实际上是国王的朋友;霸主的臣子,名义上是臣子,实际上是霸主的宾客;危国之君的臣子,名义上是臣子,实际上是危国之君的俘虏和奴仆。
在皇天极看来,帝国的君主各个都是危国之君,于今尤甚,但今日的帝国君主却已没有了多少可供他们挥霍的家业;而他,要作帝王,要将范文海这样的臣子视作老师,不论他们是唐人、蒙人,还是离人。
数月前,范文海就已预见到帝国的辽东军队可能发生兵变,等到兵变的确实消息传来,各贝勒旗主皆主张立刻发兵,一雪前耻,即便皇天极自己也都跃跃欲试,但范文海跟他说,兵变的原因只是朝廷欠饷,士兵吃不饱、穿不暖所致。
若一旦此时进兵,不但容易使兵变的士兵转移视线,同仇敌忾之下反而可能压下矛盾,同心协力对付他们,而且帝国欠饷缺粮并不是因为没有,只是由于朝廷昏聩,官吏贪坏所致,此时进兵,朝廷的欠饷可能立刻就会补齐,到时必将无功而返,反而为帝国解决了矛盾。
范文海进一步言道,若要进兵,就必须等兵变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就是说,必须闹到朝廷派兵弹压,双方兵戎相见,再无转圜余地的时候方可进兵。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若没有这样的条件,即便真的坐失良机,也绝不能进兵。
这番道理一出,令大多数主战的人心悦诚服,等看到锦州一线防卫森严,毫无兵变迹象的消息传来,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此番出宫狩猎,皇天极将朝政全部交给范文海掌管,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难题,或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必得由他方可定夺,否则范文海绝不会在他训练军马的时候,用“速速”二字催他回宫。
日已午时,山谷间飘动着滚滚肉香,三军将士正眼巴巴地盼着锅里炖的,架上烤的肉快点熟,突然,大汗的号角长鸣。
三军将士瞬间就顶盔贯甲,一队队方阵中透出的森森杀气直冲霄汉。
大政殿里,皇天极高坐在玉台之上,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在左首三把大椅上依次端坐,范文海则在右首端然肃立。
本来,皇天极自他决心以师礼视范文海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不论在什么场合,只要有他的座位,就有范文海的座位,但范文海却坚辞不受,只有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范文海才会接受这种礼遇。
大殿里的气氛,一如众人的脸色,凝重之极。
张素元复出,虽然人人都知道,只要张素元不死,这事迟早都得发生,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对他们的震撼会这么大。
张素元“五年平辽”的豪言,重重地压在每一个人心头。过往的战绩,令他们无法漠视张素元说的每一句话,又经过范文海的分析后,三大贝勒觉得他们真是砧板上,任由张素元宰割的鱼肉。
范文海的分析,他们虽极为反感,却无法反驳,因为范文海说的是事实。
如果张素元真能顺利实施且屯且筑,且练且屯,逐层推进的方略,那不要说五年,就是三年,形势必将发生根本性的转变。到时,占后箭全部人口百分之六十的唐人百姓,心态必将大变,只此一点就会动摇后箭的根基,张素元到时再策动千济和蒙人,乘势大举进兵,五年平辽就绝不是什么大话,是完全有可能实现的。
范文海估计,如果张素元的平辽方略实施三年,到时帝国若换将,将张素元调走或罢职,他们还有翻身的机会;但如若实施五年,则不论张素元在与不在,他们都不太可能再有什么机会。
三大贝勒虽都是赳赳武夫,但他们也都听出了范文海没有说出口的意思:如果张素元不死,他们就没有机会,因为形势一旦恶化,张素元必然还会回到辽东。
二贝勒阿敏主张速战速决,趁张素元立足未稳,不计代价,尽起倾国之兵,即便攻不下宁远,不能将张素元赶回山海关,也要横扫宁远外围所有的城堡,如此,张素元必将失信于帝国新君,从而也就有可能将张素元罢黜,甚至除死。
阿敏的主张得到了大贝勒代善和三贝勒莽古尔泰的极力支持,他们都认为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皇天极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便问范文海如何?
“此为亡国之计,决不可行。”范文海平静地说道。
此言一出,三大贝勒勃然作色,惟有皇天极认真地问道:“为什么?”
“这样正中张素元下怀,使他不必用五年时间就可以完成平辽的目的。张素元不是前督师高行义,也不是王桢化,与赵烈廷也有所不同。他绝非畏敌惧战的统帅,之所以始终坚持凭坚城、用大炮固守,而不与我们野战,这不是畏战,而是在知己知彼的基础上采用了最合理的战术。如果我们发倾国之兵,张素元也必然清楚二贝勒的用意,如今他有调动关内外兵马粮草的大权,所以绝不会再任我们纵横驰骋,他必将在凭坚城、用大炮的基础上,采取突袭、伏击、设障等种种手段将我们牢牢拖住不放,打一场持久战,消耗战,把我们陷进一个欲战不能、欲退不得的尴尬境地。到了那时,再与蒙人和千济配合,从东、西、南三面全线推进,到时我们将何以置处?”
范文海说完,大殿上鸦雀无声,不论眼前,还是将来,都是乌云压顶,看不到一点希望,三大贝勒一筹莫展。
“大汗,要不干脆派一名刺客,将张素元一刀杀了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莽古尔泰建议道。
“不行!”皇天极毫没考虑,当即予以否决。
古往今来,刺客何曾决定过军国大事?于万马军中刺杀张素元,就如张素元想要刺杀他一样,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遣刺客,只能落人笑柄而已。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该怎么办?”莽古尔泰暴躁地说道。
皇天极将目光转向了范文海,三大贝勒也将目光转向了范文海,虽然他们信不过任何一个唐人,更不满皇天极将政事全部交由范文海执掌,但这个时候,他们也不由自主地把希望寄托在这个诡计多端的唐人身上。
看了看对面垂头丧气的三大贝勒,范文海又把目光转向了皇天极,不由得心中轻轻叹息一声。
皇天极还不到四十,正值盛年,一身武学修为又极卓绝,但此刻却满脸倦容,前额和两腮上如同刀刻一般的皱纹显得更深更长。
忧虑,竟让皇天极一下子看上去老了十岁!
“大汗,您不必太过忧虑,破此危局,也不是全无着力之处。”范文海关切地说道。
在四个人,八道热切目光的注视下,范文海从容地说道:“大汗,历朝历代,唐人只要出了张素元这等人物,则不论在何等恶劣的情况下,唐人的人口、地域、文化等诸多因素就决定了张素元这等人物绝不是任何外族凭之武力所能抗衡的,不论这种武力有多么强横,都改变不了这种态势。”
听到这,皇天极心中一动,他想起了范文海以前关于张素元与他们和谈、互市的分析,于是若有所思地问道:“范先生,思宗比之南朝皇帝如何?”
范文海赞许地一笑,皇天极问到了点子上。
“大汗,南朝皇帝其实是个极精明的政治家,如果不除掉岳鹏,而任他重整山河,则南朝灭亡的可能性与不亡的可能性就谁也说不准;除掉岳鹏,虽不能收复失地,重整山河,但可确保赵家的半壁江山。两相权衡,南朝皇帝做何种选择当然简单的很,而且做的也极漂亮,他将千古骂名不着痕迹地推到了宰相身上,而自己却只不过是个受了奸臣蒙蔽的昏君而已。对于除掉岳鹏时机的选择,南朝皇帝也选得洽到好处,他选在了岳鹏将金族打得伤筋动骨,再也无力南侵的时候,此时除掉岳鹏也就不会动摇国本。”
“范先生,如果思宗也如南朝皇帝一样,是个精明的政治家,那我们该如何应对?”皇天极忧虑地问道。
“大汗,思宗绝不是个精明的政治家,据微臣所知,他甚至连个昏庸的政治家都算不上,他更可能是个清醒的疯子。”
“范先生,这从何说起?”皇天极眼前一亮,问道。
听过思宗的诸般事迹后,皇天极点了点头,说道:“依范先生所言,思宗此人确是精明于外,内则愚蠢之极;示人大度,实则忌刻,非人君之像,但范先生如何据此就断言他是清醒的疯子呢?”
“大汗,帝国屡重加派,其岁入也不过一千万两白银,如今物价腾贵,国库早已入不敷出,寅吃卯粮都已行不通,而皇家内库中却至少积聚着四五千万两。放着内库中四五千万两银子不用,而任饥民遍野,暴乱蓬生,十几万戍守边关的将士饥寒交迫,这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语气缓了缓,范文海接着说道:“大汗,如果思宗释放内库,那微臣就将进言大汗归顺帝国。”
听了范文海最后一句,皇天极也笑了笑,说道:“范先生,幸好思宗是个疯子。”
“范先生,你快说说该怎么对付张素元?”三大贝勒听得一头雾水,莽古尔泰终于不耐烦地问道。
“求和自救,借刀杀人。”范文海淡淡地说出了这八个字。
看着四人疑惑的目光,范文海解释道:“求和,其实就是引张素元上钩。张素元要五年平辽,必然需要时间准备,议和对他就很有吸引力,只要他愿意讲和,他就犯了大忌,我们也就可以实施下一步计划。”
“这样就能借思宗的刀,杀张素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