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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部分

一年天下-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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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则微笑着低垂着头,又变成一个恭谦的内臣:“对皇后娘娘来说,‘可不可以’是次要的,‘值不值得’才是首要的。”

素盈瞪着他,旋即呵呵一笑: 他的野心不小。他想要的不是与皇后故作不和、暗地交易,也不是居高临下与一群宦官宫女周旋,而是丹茜宫卫尉——他的弟弟,宫中交口称赞的白信默,经营多年加上公主通融,也只做到副卫尉而已。

不知道哪颗树上传来一声蝉鸣,在宁静的午后声扬辽远。

素盈“咦”了一声,笑道:“好早!”这是她在猎营附近第一次听到盛夏的声音。

信则却陪笑说:“不早了!……它已经小心翼翼地蛰伏太久,再不抓住时机破茧,就只能一生自缚。”说话时目光灼灼,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白家眼中的风险,正是他眼中的机会。他不再甘于寂寞。

素盈开始有点相信这个人是诚心为她出力——只是有一点点相信。

至少,对她有所求的人,会向她证明他值得。

五十章 斗酒

独自回到后帐,素盈的心情已不是那么忐忑和沮丧,然而帐中有不速之客。

素沉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见妹妹回来,立即以大礼伏地。素盈忙让他起身,赐座之后立刻问:“哥哥去御帐拜见过了?”

“在那边请过罪,才到娘娘这里。”素沉不慌不忙地回答。

在这种时候,家人才是一体的:一人有罪,众人同担。

“圣上并未见怪。”素沉又说,“只是,也没有准许我前往西陲的请求。”

“大哥!”素盈嗔怪道:“你想去西陲为何不与人商量?”

素沉泰然一笑:“娘娘与我都明白,想找一个人代替东宫很难。谁在这时候出头,就是明白地表示对储君不信任,不信任他的实力,或者不信任他对圣上的忠孝之心。”他苦涩地说:“我想,如果是我,大概没有这种顾虑——我是兰陵郡王的兄长,这时援救也非情理之外。东宫那边,凤烨公主自然有交待。”

素盈在后座上动了动身子,道:“你与三哥都离了京城,也不好。”

“圣上并未应允。”素沉的神情很不安,说:“圣上虽然是说凤烨公主身体欠佳,不能担惊受怕。但我听他的口气,似乎已经决定由东宫领军。”

“哦?”素盈说不上这消息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平静地问:“他怎么说?”

素沉恭谨地回答:“我说,让东宫带兵西征,无异于明珠弹雀。圣上却笑着反问,明珠藏于匣中又有何用?……东宫这些年来一直处在深宫,与军将有些疏远。圣上大概是考虑到日后,有意放手让东宫培植势力。”

他见素盈沉得住气,不免有些好奇:“圣上有把握信赖储君,不怕东宫生变,谁也无话可说。可是娘娘不担心么?”

“太子是天下兵马大元帅,难得这样的机会历练,圣上尚且有心成全,我怎么好出面阻拦。我哥哥弄出一个烂摊子,太子去收场,无论让谁评理,我都应该感谢他才对。”素盈不动声色地说:“大哥,你尽快物色两副绝好的女将盔甲来……”

“娘娘!”素沉吃了一惊,“您想做什么?”

素盈笑道:“送人。一副给盛乐公主,一副给太子妃。”

素沉闷不作声,素盈又道:“后妃从征是我国惯例。圣祖以降,帝室亲征时,太子妃、皇后、太后、太妃随军出战司空见惯。太子要走,太子妃随行也不是惊世骇俗的事。”

“就算她不愿去,娘娘赐她盔甲,她也没有不穿的道理。”素沉像是有几分不赞同,“为兄愚钝,不知娘娘逼走太子妃有何益处?”

素盈为自己斟一杯酒,抿了一口,安闲地说:“太子夫妇不在,我会将皇孙睿歆带到丹茜宫暂时照管。若是我哥哥在战场上出了变故,我难免伤心难过、神智恍惚,也许一个照顾不周,不小心连累皇孙有闪失。”

素沉听了不住摇头:“他的儿子没了,可以再生十个八个。素飒有个万一,可没人能赔——这人质,并不划算。”

“就算东宫不管他儿子在我这里的死活,东宫妃也舍不得。”素盈笑笑,“我刚听说,东宫侧妃有了身孕。素慈入宫有些日子了,好不容易怀上一胎,赶上东宫与东宫妃不在宫中主事。我打算准她回家养着,务必要这孩子安安稳稳生下来——万一睿歆有个意外,侧妃又生下男儿,吃亏的是东宫妃。”她眉毛一挑,又道:“我哥哥是死是活,一时半会儿与素璃没有大干系,但睿歆的安危却不同。为了她儿子的周全,她知道该怎么做。”

“东宫侧妃有孕的事情可靠?”素沉的口吻仍很猜疑,“娘娘与东宫那边几乎没来往,这事是不是该让人查查清楚?”

素盈见他百般不放心,淡淡地回道:“东宫下有三府十率上千人,也不是每个都对他忠心耿耿、心无杂念。”

素沉还想多说,素盈又道:“况且还有盛乐公主——她在西陲多年,临阵经验丰富。我去央求她出征,她没有拒绝的道理。只要她自愿请命,圣上也不忍拂逆她的心意。她原本就要嫁给三哥,阵前应该不会翻脸无情。”

素沉默默地沉思片刻,才说:“盛乐公主像是个情深义重的人,大约会如娘娘所言。但东宫妃素璃……”

“大哥可曾读过,秦昭王幸姬为一领狐白裘在昭王面前美言,让昭王放走孟尝君?”素盈慢悠悠地说,“女人的目光是很短浅的。因为人心善变,就算女人看得长远,为男人的大计牺牲,也无法知道他的伟业实现的那一天,还记不记得女人的牺牲。素璃对东宫的感情没有什么信心,她那一家在宫中又只剩她一个,她会先保自己,再考虑东宫。”

她说话时,素沉一直眉头紧锁,素盈看在眼中不禁慨叹:“大哥对我一直都不放心呢。”

素沉颔首低吁:“娘娘不像素澜素槐她们……素氏女子从小受教,几乎个个玲珑剔透、果敢坚决,她们千人一面的确令娘娘显得禀性天然、与众不同。但论到在宫廷里生活,她们看事情的眼光和处事方式要稳妥实用得多。世上每个人都能做几件聪明事,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们,在国家的巅峰日日保持聪明。这就是素氏能够长据宫廷数百年的道理。”他说得很缓慢,全无一丝责备和失望的态度,言语之间又字字属实,素盈听了感慨良深,默默无语。

“不知是崔先生教不得法,还是我们家家门不幸,入宫的几个姐妹都没有学到安度一生的智慧。自从娘娘腹中骨肉流失,我就担心:不知需要多少时间,娘娘才能真正明白深宫中、您身边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他说,“原本素澜常常来往宫中察伺动静,我不大操心娘娘左右。为何娘娘对她也生嫌隙,再不理睬了?”

素盈坐不住,站起身踱了几步才道:“我真不明白,素澜怎么就不肯消停?连大哥也来给她做说客?”

“四岁受教,十年苦功,却没能踏入宫廷。她曾经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能够陪侍君王、影响这个国家的未来,在国家的顶峰留下她的痕迹,结果却无可奈何地嫁了人。一切都成了泡影,接下来只剩下生几个孩子、相夫教子、吆喝一大家人……这样的一辈子,绝不是她立志要过的生活。”素沉又道:“如今宰相活着,她是相府的少夫人。一旦宰相故去,她不过是个盐商的妻子。她不甘心。但是只要娘娘还是皇后,她就是皇后的妹妹——娘娘是她的希望,她不会对娘娘不利。”

素盈从他的话里听出同情:在父亲眼里,素盈素澜有高下之分,但对大哥而言,她们都是身世多噩的妹妹。素澜有立足宫廷的能力,却被摒除在宫廷之外;素盈逊色许多,却阴差阳错登上后位,举步维艰。皇后之家固然荣耀,但皇后一旦行差踏错,娘家受到的牵连也不小。这两个妹妹最好能相得益彰。

素盈不以为然,正要发话,素沉却又道:“娘娘过去对素槐很亲。为何同是你的妹妹,素澜投之以桃,娘娘却报以冰雪?”

素盈张了张口,原想告诉他素槐过世的真相,但又觉得多说无益,改口道:“素澜不是宫里的人,我不愿她插手皇家的事。”

“旁人却以为,娘娘是因淳媛的缘故得到圣上青眼有加,圣上对淳媛格外垂爱,所以娘娘哪怕是曾经吃过淳媛的亏,也要在圣上面前对她追思不断。素澜样样强似娘娘,因此娘娘不愿她在宫中走动。”

素盈涨红脸,提高了声音:“我愿意对谁好,也要看别人的脸色、找个理由让他们信服?”

素沉见她动了气,摇头叹道:“娘娘以前就知道,谢震因为在养父面前不敬,令圣上对他感到失望。如今外面谣传娘娘对自己的妹妹尚且厚此薄彼、心怀猜忌,传到圣上耳中,他如何肯在东宫无主时将皇孙交给你?”

素盈哑口无言瞪着自己的大哥,终于气馁妥协:“去叫素澜进来吧。”

素沉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语重心长地对妹妹说:“正因为素澜不是宫里的人,才有她的好处。娘娘以后就知道了。”

原本姐妹之间的对话,应该比兄妹之间亲密才对,但素盈的妹妹是众姐妹中最出类拔萃的素澜。她们之间发生过太多事,有太多隐秘说不出口。素澜走入后帐时,连一向张扬的白衣女人都带着异样的神情退避几步。

素盈正在斟酒。皇帝出猎时最喜欢带上这种甘醇香冽的烈酒,以壮豪情。素盈倒了两碗放在案头,向妹妹一挑眉:“来喝酒!”

素澜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向姐姐露出不服输的笑容:“罚什么?”斗酒是国中风尚,贵族常常以此消遣。素盈端起酒碗,扬眉道:“落下风的人,要说一句真心话!嬴的人听过之后就必须忘记。”

“有趣。”素澜仰脖将一碗酒灌下,刚放下酒碗就觉得一阵眩晕,不住摇头:“这酒劲窜得好快!”

素盈喝得虽然慢,但喝完之后面不改色,微笑着将酒又斟满。

素澜自认逊色一筹,托着腮道:“姐姐你是个好人——你从来不曾得到什么好东西,所以别人对你好,你就宁愿相信对方是真心的。只要别人一生之中对你有一次好,你就会记得她的好处。这绝对算得上是个好人,可惜也为这缘故,才被素槐摆布如戏弄婴儿。”

素盈心中沉了一下,却听素澜说:“我不会把素槐做的那些事情告诉你。把真相告诉好人,是最残忍的事。”

既然她有这句话,素盈也不坚持追问。第二碗酒入喉,素澜呛了一口,面庞立刻涨得通红。素盈忍不住笑她,素澜也不见怪,惭愧地笑笑,又认了输:“姐姐,你入宫的时候,全家人欢天喜地,可我看到的是一个悲剧——父亲异想天开,想用两个月时间将一个已经成型的人塑造成皇后,那是绝对不够的。放在其他的宫廷中也许可以,但在充满素氏的后宫里,两个月与十年相比微不足道。姐姐这种性格的好人做皇后,注定是个悲剧,而且是个令人失望的悲剧。”

她说完了就抢着去将酒碗倒满。

素澜知道素盈借这个名目与她挑明态度,她也知道依素盈的性格,绝不会率先开口,因此先让了两步。在这之后,她又喝尽一碗烈酒,脸色丝毫未添狼狈,笑吟吟地等着素盈做出表示。

素盈端起碗,却觉得难以下咽,只喝了一半就放下认输。

回想过往,她已心力交瘁,缓缓地说:“上一次我们分别时,我说素槐才像是我的妹妹……因为我觉得她和我有些像。我们何尝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嫁给皇帝,但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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