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天下-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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哆嗦,脸上一会儿苍白,一会儿绯红,身上忽冷忽热。打那之后,别人问什么,她能对答如流,只是说着说着就神色飘忽,仿佛分心去看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神算点点头,“近来京中乖戾之气甚盛,被邪气冲撞也不稀奇。”说着他取出一枚很大的药丸交给素老爷,道:“每晚临睡前在鼻端闻一碗茶的时间即可。”
素老爷收了药丸,又问:“今年流年似乎对我家不利,家中子弟多有不顺。不知先生能否指点一二?”
“这要看过八字,才好说。”神算道,“劫与非劫,因人而异。化解之术也有天渊之别。”
素老爷早备了纸笔,亲自写下儿女们的八字。然而宫中曾出过以生辰八字诅咒淳媛之事,素老爷这次多了一个心眼,胡乱写了许多生辰混淆耳目,将素沉、素飒、素湄、素盈与素澜兄妹五人的八字掺杂其中,令人难以对号。
道士一一看过方说:“贫道只批这生辰,郡王将贫道批语记在心里就是。这第一张,生在坤位,且时辰大佳,五行俱全,唯土稍欠,不利生长。若是小姐,当有左右天下之状,可惜有无嗣之忧。若是公子,当是极大的富贵伴其一生,可惜亦有无嗣之患,且难以寿终。”
素老爷看了一眼,见是素沉的生辰,心中很不痛快,也不多话,等他继续说。
神算又批了几个生辰,其中有好有坏,有个极富贵长久的,可惜是素老爷杜撰出来。直到拿起一张八字,那先生掐算一番忽然笑道:“这定是郡王捉弄贫道——这纸上之人命已休矣!”
素老爷心想他果真有两下,居然连杜撰出来的都能算出。可看那八字时,却是仍在宫中的素湄。他心中早就有鬼,这时不免惊得神色也变了,心头忽地生出杀意。
幸而那先生并未在意,又拿起一张八字,连连点头微笑:“这若是位公子,那可生得好了!此人生在巽位,恰逢风生水起之时,一生不宜静守,最宜闯荡,且逢变则胜,无可限量!若是静守一处,便可惜了这样的命格。”
素老爷听他终于说出一句好话,且说的是他偏爱的素飒,这才将心定了定。
神算手上八字无多,又拿起一张,惊得瞠目结舌:“这位命相与第一位有些相似,都生在坤位上,较前面那位更好一层,恰是太阴之日之时,且生得圆满——当真了得!这一位若是小姐,怕是要效仿启运太后了!”
启运太后素氏在皇朝历史上颇负盛名。她以宫人之身诞下皇子,也就是后来的静帝。因启运太后身份卑微,且正宫素后无出,便将静帝要来抚养。静帝登基之后奉嫡母素后为隆运太后。启运太后自封为太后,反废了隆运太后,以自己的家族取代了隆运太后一脉在后宫外朝绵延四代的大权。
素老爷吃了一惊,将那八字捏在手中反复看,却听神算继续说:“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天意难违:月有圆缺,运有盛衰。这位的命格,盛极时太盛,由盈转缺时便如乾坤逆转,只怕……”
“先生可有转圜的办法?”素老爷忙问。
神算掐算一番,摇头叹息:“若是有所生养,缺时便有依靠,足以补缺。若是无子,索性就这样也罢,万万不可养别人的子孙,否则怕要履迹被启运太后废黜的那位。”他不再多说,拿起最后一张八字细细看了看,点头道:“这位的命也上佳,一生能保大富大贵,且有后妃之相,颇宜子孙。”
素老爷见是素澜的八字,更加惊疑——素澜已是相府媳妇,又何来后妃之相?素老爷对他的话又有八分不信,索性直接问:“敢问先生,我这些孩子,要如何过今年的赤马之劫?”
“贵府何来劫数?”神算拈须笑道:“众位公子小姐的命格不乏富贵,此劫难以动摇。况且还有那位风生水起的公子与这位正当大盈的小姐,这二位都是遇劫则盛的命相,今年乃是一大契机,何患有劫?”
素老爷听罢哈哈一笑,拿过早准备好的银两赏了先生,亲自送他出门。
待先生的身影刚出府门不远,素老爷立刻把脸一沉,找来府中死士,命他们速速将那酸道士灭口。交待完毕,他将那些写着八字的纸小心稳妥地处理掉,才拿着药丸去找素盈。
素飒自从知道妹妹精神不爽利,在家时,一天要来探望数次。素盈身体并无大恙,可素飒一看就知道她有心病。
“阿盈……”这天他将轩芽支开,委婉地问:“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不能与哥哥讲么?”
素盈神情并无异常,只是眼中沉沉的黯淡无光。连日来别人问话她懒得回答,听素飒也问,终于握住哥哥的手,无力地说:“哥哥,我觉得害怕……我怕我还没有考虑周全,已经做了危险的决定。可是,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这让我更怕。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怎么?”素飒奇道:“你做了什么?在相府又将宰相惹恼了?”他笑着拍拍素盈的手,宽慰道:“没事!他不会把你怎样。”
素盈笑得有些古怪:“才不是呢!这一次,是他要帮我一个大忙,帮我们家一个大忙!”
素飒更加觉得稀奇,忽然见素盈神色一敛,瞬间又有难掩的惶恐。他见状连忙柔声问:“阿盈,怎么了?”
素盈避开他的目光,把脸转往一旁——那个一年四季都穿一件白纱的女人,就坐在素飒身边,他却看不见。素盈深深地呼吸,刻意忽略那女人的存在,继而向素飒微笑:“哥哥,有一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她走到门边,看看周围无人,又定了定心神,才坐回素飒身旁,从容地说:“我,从小就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女人。”她用眼角余光看到白衣女人只是坐在那里微笑,并不打扰她摊开这个秘密。“她总是对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让我很不安……她很久没出现,我以为她再也不会回到我面前。可是……”
素飒摸了摸她的额头,尽量表现出相信她说的一切。他放缓声音耐心地问:“她都说些什么?”
素盈紧抿着嘴,不回答。
“如果只是无关紧要的事,你不会瞒我这么多年。”素飒用力握了握妹妹的手,鼓励她说下去,“阿盈,说出来吧——说出来就不会再想了。”他只当她从小有个难解的心结。
素盈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微微发冷,整个身子也轻轻颤栗,几度张了张口,可没说出话。
“阿盈,你怎么啦?”白衣女人笑着用温和轻盈的声音说,“害怕哥哥并不相信你、把你当作疯子?还是害怕宰相并不相信你的话,并不落入你的小小诡计之中?害怕他对皇后的感情远远超过你的估计,反因看透你的离间而对付你,你却没有为自己准备退路?那么——我让他们毫不迟疑地相信你,好不好?让天下无人置疑你、反驳你,好不好?”
素盈阴沉着脸,缓缓回答:“我不怕宰相……我所做的,只是因为我绝不原谅在我面前害死妹妹的人!”她的口气凌厉冰冷,让素飒暗暗吃惊。
“但,我也不愿为了报仇将未来孤注一掷。”素盈继续说。
素飒怔怔看着她,越来越用力握紧她的手。“阿盈?”他的脸色微微发白,不愿相信自己此刻看到和听到的,更不愿去猜测——若这自说自话发生在旁人身上,他不须一瞬就能断定那人脑子出了毛病。然而他面前的人是他妹妹,对他而言,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疯的人。
女人看着素盈,笑得非常温暖。“知道我为什么总会来到你面前么?”她的声音如春风和煦,“因为你一直都是这样,不甘心把自己交给别人来摆布。你一直都是这样,一面觉得自己微不足道,谁都能够践踏;一面又觉得自己没有一点不如旁人,能够做到谁也做不到的事……”
“住口!”素盈低低地呼喝一声,手上一用力,指甲就刺入了素飒的手心,可她浑然不觉,还是僵硬地梗直身子与那女人对峙。
“我给你机会,让你证明看,哪个才是真正的你。我可以让你证明给所有的人看,你绝不是没头没脑、任由支配的傀儡,你能够操控天下……”
“住口!”素盈大叫一声:“我不需要证明给任何人看!我也不需要你给的天下!”
当她喊出最后一句,那白衣女人埋头一笑,悄然不见。素飒嚯的站起身,将她的嘴捂上。
“阿盈,你发烧了。”他把妹妹抱到床上,“我让人给你煎退烧的药。”
“哥哥!”素盈猛然扯住他的衣袖,央求道:“哥哥,听我说——”
“嘘——不要慌乱。”素飒把她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坚定地说:“阿盈,你只是在发烧而已!喝了药,很快就会没事。”
他退出房门,一抬头就看见父亲呆呆地立在门外,分明听见了素盈的话。
不需多言,父子二人交换一个眼神,素飒便明白父亲与他意思一致:从此刻起,素盈再不能由任何能听会说的人来伺候。
素老爷轻手轻脚走入房内,看见女儿沮丧地坐在床上,把脸埋在膝间。
“阿盈!”他又细细端详这个女儿,想起道士为她批的命,越想越觉得蹊跷。
素盈抬起脸,迅速抹去脸上的泪痕,“爹?你怎么来了?”说着便要起身。
素老爷拦住她,不紧不慢地说:“今年流年不利,能不出门就不要出去了。你没听人说吗?丙午年是要出乱子的!我找了道士给你弄到一粒震邪的药,每天嗅一嗅——撞邪的人总是看见些奇怪的东西,没什么稀奇可怕的,驱了邪就好。”
“爹怎么也相信那些流言?”素盈皱眉,“自古弄出这些名堂的人,大多是庸人自扰。再说、再说……”她本想说她看见那女人也不是一日两日,可她并不想与父亲深谈此事,便将话头搁置。
素老爷见她对答如常,呵呵一笑,“有些事不由你不信——往远看,听人说商汤灭夏、周武灭商都是这年头,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讲有据可考的——汉高祖驾崩、吕氏夺权,不是在丙午年?永始二年,汉成帝立王莽为新都侯,不是在丙午?”
他才举两例,素盈便笑道:“若果真如此,商周两代建国、呂王二姓之兴,不也有赖这年?”
素老爷听她这样说,心中更加诧异,却不表示出来,笑嘻嘻道:“女儿的见识与一般俗人不同,倒也别致。”
父女二人不着边际地闲谈了一阵,素飒端着热腾腾的汤药进来。素盈顺从地喝了,很快就昏昏欲睡。
素老爷与素飒留她清静地休息。一起走出小院时,两人神色都不明朗。
“我记得厨房收留着一个不识字的哑巴丫头,耳朵也不灵光。”素老爷说,“人还算机灵,就是手脚笨重了些,来伺候阿盈恐怕不够周到。”
“调教几天,应该能使唤。”素飒神情萧索,“我本来是来向她说赴西陲的事——看她那样,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你只管走!”素老爷斩钉截铁地说:“哪有因为妹妹有病就耽搁了从征的?建功立业还要靠这一战。况且这次是托东宫为你保荐,你要不能全力以赴,东宫脸上也不好看。”
素飒默默点了点头,又恳求道:“请爹务必要为阿盈求访名医……”
“你不说我也会的。”素老爷抚着下颌笑了,“这孩子的出头之日,在后面呢!”
赤马之厄带来的恐慌在四月涌向顶峰——宫中女伶告发皇后素若星与宫中一名琴师私通,掀起朝野轩然大波。一向在言论中袒护皇后的宰相,这次竟唱起反调,主张废后。忠心于他的人自然随声附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