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巨宦-第2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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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不怕官。只怕管。欧阳德也算是赵文华地该管。说地话又是义正词严。赵文华口才虽佳。但说到论处国家大事。毕竟不能光靠口舌伶俐。胸中丘壑不足。便无法与欧阳德抗衡。
李彦直瞄了赵文华一眼。心想:“这小子肯撕破脸皮当众抱我大腿。也算知情知趣。可惜专业水准不够。”一转眼见高拱仍在沉吟。轻轻一笑。说:“破山确实是我天朝一窜贼。不瞒诸位说。他还是我门下地一个弃徒!”
众人见他公开承认此事。都是一怔。欧阳德心想豁出去了。马上接口道:“不错。早听此人在福建时便背叛师门。反出镇海公门下。之后又勾结王直。犯上欺君。如此叛徒逆臣。虽千死何足惜?而那些追随他们地刁民。也非善类。如今在日本受人围攻。正是他们“果报?”李彦直听了冷笑说:“就是要报。也该由我来报。对破山也罢。对那些在日华民也罢。是赏是罚。都该依我中华地规矩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天朝百姓在海内也罢。在海外也罢。是好人也罢。是恶人也罢。总之他们地生死大权。善恶之判。都不能不闻不问。更不能操于人手!所谓打狗也得看主人。我都还没点头。什么时候轮到倭奴放肆了?”
这番话说出来。哪里有半点仁义之皮、谦谦之表?杨博听了。却也心下暗赞:“这等豪言壮语。也就他说得出来!对付域外蛮夷。就该如此!”
赵文华听李彦直公然支持自己,更是狂喜,不顾体统地连呼:“镇海公这番话,真叫我等有如拨开云雾见青天,赵文华空活了几十年,今日才知文武大道之所在啊!”
殿上君臣一听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只是被李彦直地气势压住,连皇帝也开不了
徐阶本来巍然不动,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彦直,你这般说法,可有偏于霸道之嫌疑了,圣人之教,岂是如此?”
“对外用霸道,总好过对外用懦道。”李彦直这次竟毫不给他老师面子:“对内王道,对外霸道,对内怀柔。对外用刚,这才是文武之道!内极尽镇压防范、对外极尽奴颜媚骨不成?如今举世尚未一统,自然得王霸杂用。等到日本列岛也并入版图之后,那时再谈王道不迟。”
徐阶为之默然,欧阳德见徐阶落了下风,忍不住帮口道:“圣人之意。绝非如此!仁义之道,放之四海而皆准。若依镇海公所言,却是以仁义之名而谋私了。”
李彦直斜了他一眼。心想徐阶是首辅,又是自己的恩师。他和我论王霸之道,你插什么嘴?冷冷一笑说:“仁义,仁义!蒙古人和倭寇来犯时,也不见欧阳阁老用仁义却敌!”
欧阳德被他这么一封登时哑口无言。
杨博知欧阳德是和厚实的君子,见他难堪,暗中叹息,来对李彦直道:“镇海公,可太仓没钱,却也是一个不可跳过的问题啊。”
须知徐阶李彦直乃当今朝堂两大首脑,双雄并立,他们正在较劲时旁人哪里插得下手?欧阳德虽然也是内阁成员,但他不是实力派,贸然介入自然就讨了个没趣。当此时节还能从旁取事者,满朝也就只杨博有这个功力。
杨博不以争辩的语气,而以商量的语气来说这句话,倒叫李彦直无法回避,而赵文华那毫无干货地注水谀辞在这句平实无比的询问面前也就全无用武之地。到这里,所有人只要一开口说话,水平高低立判,那是瞒也瞒不住的了。功力稍低者根本就无从插嘴。
这时张居正站了出来,说道:“正因我朝缺银,所以才该介入此事!”
众人素知他的才能操守均非赵文华可比,听他这么一说全都望了过来。
只见张居正不慌不忙,道:“自正德年间以来,或者更早,我朝便极缺白银,这不但是太仓地问题,不但是户部的问题,不但是朝廷地问题,更是民间的问题。这一年来因佛郎机战事,白银流入较往年少了七成,入不敷用,民间缺银就更加严重了!”
皇帝朱载听得不大明白:“是啊,正因银不敷用,所以才不能轻启战事啊。”
张居正却道:“陛下,正因缺银,所以才该打这场仗!因为日本盛产白银啊!”
这句话一出来,满殿大臣都倒吸一口冷气,张居正此论,已是**裸的功利导向
欧阳德谔谔道:“这……为了白银而起战事,这……圣人说,君子何必言利,唯义而已……”其实他本来也不是迂腐之人,只是廷辩进行到此,他的气势完全被压住,而所持观点也让他无法扭转先前定下地论调,因此情急之下,只好拿孟子地话来搪塞。
张居正要应战时,一直没这时忽道:“那太仓地缺口,能用仁义来补吗?河套防务明年要继续推行,得追加白银六十万两,这笔钱,能用仁义来代替吗?”
高拱就坐在徐阶的下手,此言一出,竟把张居正地光芒也夺了,徐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冯保则暗中窃笑:“高阁老这一出手,大势定矣!”
高拱却恍若未觉,只是继续道:“如今不但日本,就是三边,也在在要钱!”指了指戚继光说:“戚将军此次来京,就是问我们内阁要钱的!可是太仓却没法给他一个满意地答复!若不再投入,那西北的防线就要收缩,缩之又缩,不出十年,那河套之防务又要荒废了!但要继续投入嘛,太仓之钱又不敷使用,这却如何是好?因此我以为,与其节流,不如开源!白银不足,便向外取!商贸之道若来钱慢,那就用更直接地手段来解决此事!”
李彦直眯着眼睛问:“怎么个更直接法?”
高拱道:“日本素慕我中华文化,可惜其国银矿有余而仁义不足。依我看,不如便允许日本内附,在其国内施行王道,我朝赠日本以仁义,而开其矿产,取其白银,如此一来,岂非各得所需,岂非两全其美?”
“好个两全其美!好个许其内附!”李彦直哈哈大笑,赞道:“肃卿所言甚是,所言甚是!我朝取它的白银,但卖义道德,这样的买卖,才叫公平,才叫划算!”
第六卷 之九十四 售债押
关于日本的廷议,议论的貌似是万里之外的海上之事,但接下来发生的几件似乎与此“毫无关系”的大事却叫北京城暗暗震动。
廷议结束后的第三天,欧阳德便上书告病,皇帝依照规矩便批准了,跟着,与李彦直同年得中进士的状元李春芳入阁,徐阶实力大削,虽然仍保住了首辅的位置,但高拱在内阁横冲直撞,威权竟已不弱于他,加之张居正为之羽翼,李春芳老实奉行,内阁五个大学士:徐阶、高拱、李彦直、张居正、李春芳里头,高、张都是李党,李春芳与李彦直关系又密,天下士林但凡眼睛亮一点的,没有不知道大势所趋的
廷议定下东海之策以后,便委任李彦直进驻天津,全权处理此事。
本来李彦直名为内阁大学士,只是挂个名号,让他在外威权更重、行事方便而已,可他此次进京以后竟然干预起了朝政,过问起了兵部之事。在他前往天津之前,六军都督将帅都来向他请命。
“既将且相,朝纲要乱了……”徐阶在京师的家中叹息着,然而这时他已无可奈何。他尚且如此,皇帝的心就更乱了。
戚继光和商行建同时来问李彦直西北、东海之事该如何处理。
“都督,其实我们也就一句话:钱!”说:正因为大明缺钱,所以才要介入日本之事。可日本的白银那事事情平定以后的事了,眼下要动兵打仗,都需要钱,却该如何是好?
“那就借钱吧。”李彦直说。
“借钱?朝廷借钱?”
“对。”
“朝廷向谁借钱?”
“向民间啊。”
“向民间?”戚继光几乎不相信自己地耳朵。
“是啊。有什么问题?”李彦直道。
“但是……这只怕有损朝廷地尊严……”
李彦直笑了:“向民间借钱怎么会有损朝廷尊严。连借条都不打就直接征地敛财。那才是有损朝廷尊严。当然。借过不还。那也会损害朝廷地威信。但要是有借有还。那朝廷地威信非但不减。反而提高了。”
他是个办事地人。话既出口就执行。可朝中竟然还有敢摸老虎屁股地人!没错。就是言官!
李彦直要向民间借钱地消息一经传出,御史言官一听马上大肆抨击,认为李彦直是在胡作非为!
“乱我祖制,坏我朝纲,种种举措。实为乱国之大恶!”御史们的联名弹劾,叫皇帝朱载心中隐隐生出了最后的希望。
从保守派大臣,到朱家诸王,到首辅徐阶,已经一个接一个倒在了李彦直的脚下,如向李彦直叫板的,就只剩下言官这一支力量了。
在内阁中,高拱和李彦直揽去了兵部之权,但徐阶依然以最后一点影响力罩住了都察院。六部诸科给事中。而作为都察院的头头,杨博也是寥寥几个不怕李彦直的人。
由于和李彦直主张相近,这次对李彦直的弹劾风潮杨博并没有参加,不过他也没有因此而阻止手下的那些骂将,在杨博看来,维护言官仗义执言的制度,比起某个事件地成败还要更加重要。当然,就算杨博真的出面维护李彦直,也未必能管得了那些御史、给事中的口。
这次,处于风口浪尖的李彦直却没向上次那样召开廷议。故意就不理那些言官御史,任他们吵去。直接就让市舶司总署签发“借条”——正名叫“市舶司债押”者也。市舶司总署只是一个部属衙门,不是户部那样的中央衙门,级别较低,总署签发令状借钱,这种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至少不需要以户部的名义借钱那样。需经过内阁动议、皇帝朱批以及言官的封驳。
言官们喊得嗓子都哑了,痛斥李彦直违背祖制。也有一些人暗中冷笑。认为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李彦直多半不敢再用命令压迫。传统的官僚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政府向所谓地借字从来都是好听,哪一次不是以借用为名,行抢劫之实呢。“那样一来,看他能借到多少钱!”都等着看李彦直的笑话。
可是他们全错了。
李彦直三个字,在民间可是有极高的信誉——甚至是超过朝廷的信誉。这次虽然是标榜了以市舶司总署衙门来借钱,但商人们谁不知道背后伸手的是李彦直?他们既认准了李彦直这座神,就连带着认紧了市舶司总署这座庙!因此纷纷解囊购买这有利息的“市舶司债押”,一个月内,市舶司总署竟然就在上海筹集到了三百万两银子!
在西山隐所,连严嵩这样的超级老狐狸听到这个消息也惊诧得差点把眼珠子掉出来:“三百万两!”
“是啊!”严世蕃恨恨道:“听说还是市舶司自己截止出售,否则只怕还能募集到更多,这市舶司债押到了市面以后,竟然有人转卖,把价钱都炒得高了,如今市面上竟是供不应求!”
“三百万两……三百万两
严嵩不住地呢喃着。
大明开海之前,太仓一年的收入,也就这么多了。
作为前任宰相,他自然明白这笔钱意味着什么!这已足以供养一支庞大的军队发动一次大战役了!
“李哲一句话出来,就能筹到三百万两白银,以后他若谋,那还有谁能阻拦他?”
只是严嵩还是闹不大明白,何以李彦直能这么快就筹集到这么多的银两?
“难道购买这些什么债押地富家,都受到了李哲的威胁?”
“不,老头子,李哲不需要威胁他们啊。”
若论到经济之才,严世蕃却比他老子强多了,当下给严嵩解释了一番,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