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巨宦-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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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直已得皇帝、内阁、兵部的委任。这些事情干起来那是名正言顺,去到那里官吏都听他地。本地士绅也都拥护。
群盗见李彦直来意不善,又占了他们的东归之路,心中害怕,毛海峰说:“张岳还在天津呢!这家伙可是李双头地人!李双头一到通州,怕天津也落进他手里了,那我们的船就都没了!”
王直却笑道:“怕什么!他就是有百万大军在手!把京师团团围住我们也不怕!别忘了皇帝在我们手头呢!回头等我们掌控了朝廷,兵部一道命令下来,就能叫他解甲听命!”
群盗听了都说:“还是老船主英明!”
那边徐阶主持礼部,果然在金銮殿上册封王直为靖海侯、正一品特进官禄大夫。徐惟学为平海伯、正一品特进荣禄大夫。毛海峰为龙虎将军,王清溪为金吾将军。麻叶陈东为骠骑将军,洪迪珍、徐元亮以下封赏有加,或一品或二品,最小也是三品,就是那些小海贼,阿班做百户、火长做千户,而且都是世袭的!四万多人一个也不落空!只是一下子封了这么多的官,官袍便有些不够用,然而也不打紧,至少吏部兵部礼部的批文是下来了,群盗拿到批文均想这下可光宗耀祖了!
只有信如斋辞不受封,说:“出家人不受俗世爵禄,只要老船主富贵无极、得偿所愿,那就行了。”群盗一听,无不大赞他有高僧之德!
封赏这几万人那可是一项大工程,礼部忙得焦头烂额,却也非旬日所能完成,在外头李彦直到通州后因听说张岳所部仍完完整整在天津,忍不住对蒋逸凡笑道:“王五峰这次真是鬼迷心窍!他若不败,那可真是没天理了!”
便派人去天津,取张岳一部进通州听命,张岳等这个命令可不知等了多久了!闻令便行,走的也是大运河,两日之内便全部到达通州听命。他的军队一到,李彦直便尽数编入行伍之中。
张岳带的都是王牧民的旧部,那是极为强悍的精兵!人数只四千余人,但编制完整,倭刀手三百,佩戴鸟铳者一千五百人,又有佛郎机火炮与仿制佛郎机火炮,张岳本人不是个打仗地料,兵强而将弱,这部人马在张岳手下便起不到很大的作用,王直也不甚忌他。但这部人马到了李彦直手里那就截然不同了!
机兵们一见到李彦直,那可比见到王牧民还兴奋,纷纷嚷着三公子,李彦直在营中笑道:“兄弟们,别叫三公子了,李三如今是兵部左侍郎总督直隶军务,大家口顺点,叫句总督吧!”
众机兵欢喜若狂,都叫道:“就盼着这一天啦!”
张岳因听说王直在金銮殿上受封高爵,颇为担心,说道:“王直入城不劫掠,看来很能收人心,若是把握得好,或许真叫他成了大事,三公子,我们不得不防啊!”
他是在海上呆惯了的人,又常走日本,颇受那边的政治形势影响,熟悉大明政治体制的蒋逸凡一听却大笑起来:“张阿帅你是不是在海外呆太久了?咱们大明的国制岂同倭国?现在咱们这里还是一个治世,不是日本那样的战国,名份还是很重要的!王直一个海盗,机缘巧合之下。让他侥幸进了京城,就算是封了大官。那些士大夫也当他是沐猴而冠,就算让他挟持了天子,也不会有人听他的!收人心?他收谁的心?他谁地心都收不了的!”
李彦直微微一笑,说:“这也罢了,其实王五峰这次最失策地,乃是他居然约束属下不许劫掠!”
张岳奇道:“这又有什么出奇?我们去到一个地方,也都有此戒令啊。”
李彦直哈哈一笑,说:“我们做得的事,他未必做得!因我和他身份不同啊!”
蒋逸凡连连道:“对,对!他自以为是一个儒商。其实在士大夫眼里他就一个通番海寇,他再怎么努力,别人也不会认他地!还约束部下不许劫掠呢,当他自己是吊民伐罪的仁义之师么?这一来只会连他手下那批人都不服他!”
蒋逸凡点破的这一点,李彦直也是同意的,但他却没有笑,反而默默叹息起来,道:“王五峰的气势还没造起来,他现在确实连黄巾黄巢都不如,除了沿海州县。北方有几人知道五峰船主是谁?如今又不是乱世,他就是拿住了皇帝又怎么样?当初瓦剌南下。不也劫持了皇帝么?结果有个屁用!王直以海盗的身份劫持了北京,京师再传出命令。各省督抚州县都不会听的了。各地还有藩王在,南京还有另一套中枢!真到危急时,南京大旗一竖,我这边以大军一围,他劫持了皇帝也好,内阁也罢,令不出京师,就只能坐困等死罢了!因此我们不用急了,慢慢来。慢慢来。”
张岳听到这里。对王直有些怜悯起来,觉得他做了这么多事情。原来走的却是一条绝路,因叹道:“从一开始,他就不该走这条路、不该北上地。”
谁料李彦直却道:“不,其实他当日还是应该北上,只在东南打转是没出路地,迟早要被朝廷以千钧之势压死!既然有这个千载良机,如果换做我是他,心肠又够硬地话,也是要北上搏一搏的。当然,若是我已经决定北上,作法会和他有所不同。”
蒋逸凡和张岳都是一奇,齐声问:“如果换了三公子你在王直那个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李彦直笑道:“我不是王直。”
蒋逸凡含笑诱引道:“我说如果嘛。”
李彦直笑了一笑,跟着脸容一敛,说:“我以下说地话只是如果,你们不许放在心里,也不能效尤。”
蒋逸凡和张岳都道:“那当然。”
李彦直迟疑了好久,似乎还是觉得接下来这番话难以出口,但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每个人都该先知道自己是什么,然后知道自己最多能得到什么,不能妄想啊……”这句话蒋逸凡没听明白,却听李彦直继续道:“王直还有妄想,他是既想名正言顺地封侯拜相,又想能继续在海外逍遥,可他的身份是海贼,他的条件又不够,所以这就只是妄想而已。若我是王直,又得了眼下这个千载良机……”
说到这里,李彦直顿了一顿,却将手往北京城一斩,说道:“我会杀进皇城,下令先将所有皇室、宰相、大臣全监禁起来,然后将在京皇室斩首,杀个尽绝!不肯归附的宰相、大臣太监也全部杀掉…………这些事都要当众进行,好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帝已死,朝廷已亡。跟着纵兵劫掠京师,如此则众海贼得利,无不归心,且除了跟他之外再无退路了,就是洪迪珍等人也不敢再有异心。跟着拉壮丁入伍,尽得京师财富作为军资,再放火将京城烧作一片白地……”
李彦直说到这里,蒋逸凡已倒抽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发抖,然而李彦直还没说完:“跟着尽速下天津,分水陆两路南下,陆路是刚在京畿收罗的杂牌部队,水路则是海上精锐。陆军一路劫掠,乱直隶、山东、淮北、淮南,水师则趁着现在北风渐起,乘海船直抵达南京,打南京个措手不及,如今南京的军备比北京只怕犹有不如,若能攻下南京,则明室两头尽斩,跟着再派人去凤阳把朱家地皇陵给掘了……”
蒋逸凡吓得叫道:“要是这样,那不是天下大乱了吗?”
“当然是天下大乱啊!”李彦直脸色也变得有些暗黑:“到那时节,各地藩王会自立为帝,外族或者会趁机崛起,大明就会乱成一锅粥!虽然天下士大夫都会声讨王直,但这些人有的会自相残杀,有地会观望,有的甚至会首鼠两端,形不成气候地,一旦局面发展成这样,我们对时局也就无能为力了,而王直则可以从从容容地选一块靠海地方,或者是南直隶,或者是浙江,渐渐经营自己的大本营,在陆上种粮供给军队,在海上建立海军保护贸易线补充军资,运气好的话或者能逐渐扫荡各地成就一番大业,运气不好也还能割据个几年、几十年……”
蒋逸凡和张岳心中都浮现出一个烈火熊熊、布满血腥的画面!若王直真这么做了,那可就是用自己的双手亲自将整个天下都拖入地狱!若真有这么一天,这个国家怕得死掉一半的人口,他也势必成为屠得万万人的大恶魔…………当然,亦可能成为受亿万人崇拜的雄中之雄!
李彦直说到这里也沉默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一个“策略”就是讲讲也是一种罪过,好一会,他才重新开口,叹息道:“从王直受不住信如斋的诱惑决定北上那天起,这已经是他最好地下场了。不过很可惜,看眼下他地作为,王直终究只是王直,他的身份注定了他只能做恶人,还是最恶地那种,只有先恶到极处,才有生机,但他却还被儒家的一些东西束缚着,梦想自己能做班超,或做曹操,却不知自己其实比黄巢还不如呢!”
蒋逸凡和张岳听得如在梦中,许久,许久,才叫道:“三公子,那咱们可得赶快行动,别让王直想通了真按你说的办,那可就糟了!”
李彦直却笑道:“他应该在我到达之前就动手,现在已错了第一步,再想这么办也来不及了,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更何况,你们认为王直想得到这些?”
第五卷 京华乱局 之三十一 鸟弓
自朱纨死后,大明的海禁形同虚设,走私都变成了常态,鹿儿岛的市面也变得景气了起来。
这块土地上,如今已尽是唐言,或是南直隶口音,或是浙江口音,或是福建口音,当初因为天灾而流入的十几万灾民,现在基本已在这片土地上寻到了生路,甚至立起了基业。就连本地的土著也都习惯了和唐人们讲唐言,商人、进城农夫,甚至和商人们有一些交易的渔民。
这种情况一开始只是在鹿儿岛,但随着岛津家势力的扩大,已经逐渐扩散到大隅、日向,甚至北九州。至于平户和五岛,那里就更加是大明商人、大明海贼的天下了。
胜久变得很不习惯,无论是呆在城中,还是走到城外。他感觉这个地方越来越不像他的领地了,哪怕这里的旗帜仍然挂着岛津家的家徽,但行政管理体系已经唐化了,不过又和大明眼下的体制不同,而更像大员。破山在感情上和李彦直很不对付,但做起事情来却十分的“拿来主义”,李彦直的那些他认为好的东西,从行政体系到移民策略到控制海盗的步骤,他都不加抵触地继承了。
正因为如此,自幼深受日式贵族教育的胜久走在大街上就觉得别扭!
“这真是我的领地吗?”
他心中没有半分亲切的感觉。鹿儿岛的繁荣没有他的多少汗水,当初他曾为这种不劳而获而沾沾自喜,可现在,他却后悔了。假如当初他曾为这块土地流血流汗,那么今日这个市镇还有这个市镇的民众大概就不会像今天一样,对他这么陌生了。
“啊,岛津大人。”
有认得他的唐民点首鞠躬,给他行礼,然而胜久在他们的眼神并没有找到尊敬。甚至没有找到亲切!
“这……真是鹿儿岛吗?”
近来,破山已经着力于在控制地区推行县制和新式科举,县制是废贵族特权,进行更直接的行政控制,而新式科举的招考范围则不局限于九州,而是面向整个日本,所有有一技之长的人,不管他地身份是什么,只要通过了考试并能听、说唐言。都可以在九州这里获得官位与爵禄。
自推行这个计划以来,本州岛的无数浪人、农民和破落贵族都往这边跑,要到这里来追寻前途!甚至连一些心怀理想的贵族子弟也都涌到这边来!就是在日本势力强大的僧人集团。对破山的作为也表现得很容忍甚至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