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黎明-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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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太过意不去了。”陈克真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这钢琴在家也没人会弹。洋人一年也来不了几次。陈先生就先用着吧。”管家说完,就让同来的人把钢琴搬进院子,在陈克指定的位置放好了。
送走了管家,回到院子,就见不少同学围着钢琴一个劲地瞅。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钢琴。陈克也不客气,掀开琴盖,拉了一个高度合适的凳子,就弹了一曲《两只老虎》。这活泼的音乐立刻就吸引了众人。在21世纪,也只有最初的入门音乐才会弹这个,陈克这个年纪的同伴,只有戏虐的时候才会偶尔想起这首曲子。但是面对这些同伴,陈克还真的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入门类音乐。
轻快的音乐很快就振奋了大家伙的精神,但是这曲调很简单,只算是一个搭配。看着同学们被钢琴声调动了情绪,但是却没有沉迷,陈克很满意。若是以前,陈克做事从来不会想这么多。那时候,陈克当中演奏,从来不看场合的,总是挑觉得最能显摆自己技术的曲子来弹,结果闹出了很多不怎么愉快地回忆。做任何事情都要符合当时的环境,这个道理说起来很容易懂,陈克本身也认为自己懂了,但是每次有了上场的机会,陈克却总是忍不住显摆自己,把道理抛到了天边。那时候自己真的很幼稚啊。陈克想。
一支小曲弹完,气氛也高涨起来。晚饭正要开始,却又来了新的客人。这次是严复带头,几个复旦公学的学生一起进了门。虽然不知道严复过来做什么,但今天是筵席,来的就是客,请了众人入座,把严复带来的点心用盘装了,摆上桌子。
有酒、有肉、有月饼、有螃蟹。又经历了拓展训练,青年们的距离也就拉近了。严复和陈克同席,两人倒是慢饮迁酌。青年们大多数都是出自有钱家庭,虽然热闹,但是还算是有礼。不过当开始饮酒之后,这个情绪就不太好控制了。有些酒量浅的,两杯下肚说话的声音就大了起来。陈克连忙站起来,“同学们,今天中秋,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咱们一起聚聚。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别喝多,千万别和我喝得酩酊大醉。好不好。”
“好!”已经有人大声回应起来,听声音,这位已经有点多了。陈克无奈的坐下,他不爱喝太多酒,微醺的感觉是最舒服的。但是这不等于其他同学也会如此。大学时代,陈克最不喜欢的就是去聚餐喝酒,每次他这样没喝多的都要给那些喝多的收拾残局。那感觉实在是很糟糕。
“文青不爱饮酒的样子。”严复笑道。
陈克点点头,“稍微一杯两杯还行。多了就不行了。”
“我也是。”
说话间,螃蟹已经上来,大伙的气氛更加热闹起来。不少复旦公学的学生是从陕西那边过来的,没吃过螃蟹。江南的同学们就教他们怎么吃。有些吃得快的,就把雌蟹壳里面的圆锥形的薄膜,小心地沿着锥底切下,取出,翻转,使里面向外,就成了鲁迅说过的“蟹和尚”。北方来的同学们拿着仔细看了,啧啧称奇。看着大家其乐融融的,陈克也觉得高兴。
吃了一对螃蟹,陈克也就不再多吃。
此时,满月已经升上天际,八月十五的月亮不是最圆,却是很亮。院子里面挂了几盏汽灯,加上皎洁的月光,感觉院子里面亮堂堂的。气氛已经完全热闹起来,在陈克感觉,很有一种街边大排档的味道。一样的嘈杂热闹,这种气氛相当的舒服。
正和严复闲聊说话,就见两个学生通红着脸过来,一看,却是黑岛仁一郎和另一个日本留学生。
“陈先生,我来敬您一杯。”黑岛有些醉醺醺的说道。
陈克早听说日本人酒量差,方才看黑岛也没有喝多少,就已经这个模样了。看来大家所言不虚啊。
“只许喝一口。别喝醉了。”陈克端起了酒杯,和黑岛与旁边的日本学生对饮了一小口。黑岛放下酒杯,恭敬的在陈克旁边坐下。操着颇有些山东味的生硬汉语说道:“这陈先生这里学到了很多革命的道理,我十分感谢。但是有些事情想请教陈先生。”
陈克看了看旁边的严复,却见他只是在听,并没有因为听到革命二字有什么不良反应。没等陈克注意更多,黑岛已经继续说道:“陈先生,我是跟随着陈天华先生到中国的。明治维新之后,打倒了幕府。日本只是有钱人多起来。而且百姓的生活却更加恶化。听陈先生讲了课,我觉得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是我想请陈先生说一说,日本未来的革命会如何发展。”
这个话题应该不敏感,但是严复在旁边,就不好说。没等陈克说话,严复倒是笑道:“文青也知天下事,这个事情可否说来听听。”
严复这么催促了,陈克倒也准备说了。黑岛连忙把其他几个日本同学叫过来。围着陈克坐了。其他人见如此,也纷纷聚过来,热闹的酒宴,居然变了新的课堂。陈克干脆让人关了门,插上门闩。这才开讲。
听到陈克讲的是日本的事情,周围的同学们兴趣更加浓厚起来。日本的神奇崛起,加上甲午战争赢了中国。很多中国青年对于日本的事情就很有兴趣。
陈克大概讲了日本的历史和经济发展特性。传统的封建体系,近代长州与摩萨藩的崛起,明治维新的发展。从甲午战争的起因,日本打甲午战争的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海外借款对日本的作用。一条条清晰明了。
学生们听了如此清晰的讲解,对“陈克先生”的佩渊博的知识和对世界的深刻了解,更加佩服起来。
陈克讲道,如果中国能够坚持几个月不认输,日本就会因为借款到期而导致自己的经济崩溃。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联系了前面的日本借款的事情,不少人已经扼腕捶胸,大骂朝廷里面都是王八蛋。
作为甲午战争的参与者,与当事人,在严复听来,陈克的讲解如此清晰,很多双方的部署,战斗和当时的情况一模一样。简直跟亲眼所见一样。严复一听就知道,这绝对是对当时的情况。而且分析客观真实,绝对不是道听旁说的胡诌。严复极为诧异,陈克到底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对于日本的战争经费来源,严复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他对甲午战争知之甚多,对于日本突然间就有了那么强的海军实力,严复一直觉得很奇怪。而日本战后那么急促的希望逼迫中国屈服,当时严复的感觉是日本是玩命的想学习欧美列强。听了陈克关于经济的讲述,严复突然觉得很多事情豁然开朗,整个战争的脉络变得极为清楚。日本也是在赌国运。满清只要稍微能够坚持一下,等日本还款日到期,战争结束依然遥遥无期,那日本只有破产一条路了。
只要多坚持那么几个月,就绝会出现完全不同的结局。而自己的同学们就不用白白的牺牲。想到这里,严复只觉得心痛如绞。
正在此时,严复愕然发现,院子里面已经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原来严复正沉浸于自己的念头当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神情也变得阴沉,甚至可以称得上狰狞了。现在已经入了秋,加上大家坐在院子里面,夜风一吹,已经颇为凉爽,但是严复的额头上挂满了汗水。配合了他的神态,看上去更加吓人。
“没事,文青继续说。”严复勉强说道。却看到陈克递过来一块手绢。严复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汗水,接过手绢擦了汗。严复感觉整块手绢已经湿淋淋的。
严复是军人,他非常知道庙算的重要性。如果是陈克当年在朝廷执政,那么甲午绝对不会打成那样的结果。严复几乎沸腾的思路中跃出了这样的念头。甲午战争后,朝堂上下互相攻击,都是推卸责任。或者说日本维新后制度有什么优越,或者是日本的大炮,速射炮厉害。每一种说法都看似有理,但是和陈克的分析一比,这些说法都变得肤浅至极。如果当年开战的时候,能够有陈克这样的人主持……。即便严复修养再高,此时他的心绪已经被对甲午的反思占据了。
不过严复毕竟是严复,片刻的混乱后,他就定下了心神。必须和陈克详细的探讨此事,但是今天更重要的是听听陈克下面讲什么。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文青,你继续讲。”
陈克点点头,他带人把黑板抬了出来,在旁边挂上了一盏灯。
“日本的基本情况我已经大概的讲述了一下。现在我要说的是,日本的革命。这几位来自日本的同学,听说过赤报队么?”
黑岛等人都摇摇头。
陈克讲述了日本“赤报队”的历史,“赤报队”首领相乐总三小岛四郎左卫门将满,是下总国相马郡乡士小岛兵马的儿子。戊辰战争爆发后,他率领“浪士队”的同志重新在京都集结,并且奉侍从绫小路俊实、滋野井公寿为主,组成了“赤报队”,四郎改名相乐总三,担任“赤报队”一番队的队长。“赤报队”领自新政府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呢?那就是作为东山道方面军的先锋,率先进入信浓、上野等国,一路宣扬新政府的仁政,号召附近诸侯归附,联兵倒幕。所谓新政府的“仁政”,主要是指“年贡半减”,这是相乐总三提出建议,受到西乡隆盛等人同意的政治口号。总三认为,各地农民已在幕府多年的横征暴敛下苦不堪言,如果新政府答应减少一半年贡,他们肯定会群起响应,则幕府的统治必将瞬间倾垮。
然而,到了庆应四年(1868年)的一月下旬,京都却开始流传出“赤报队”“恐吓民众,掠夺财物”的谣言,听到这种谣言,已经进入信州的“赤报队”二番队、三番队在两位公卿头子的率领下,立刻转身跑回了京都。相乐总三茫然无措,于是孤身前往东山道总督府去澄清谣言。
就趁着相乐总三离开的机会,信州各藩纷纷对“赤报队”发起突袭,将其半数杀死,半数逮捕。等到总三在东山道总督府申诉成功,乐呵呵回到信州的时候,不禁被眼前的情景给惊呆了。经过他反复游说和催促,各藩终于答应将所逮捕的“赤报队”一番队队员全部释放——但这只是一个缓兵之计而已,“赤报队”的彻底覆灭就在眼前。
原来,有关“赤报队”“恐吓民众,掠夺财物”的谣言,根本就是新政府派人放出去的,其原因就在于新政府财政拮据,无法承担庞大的军事开销,被迫向三井等大财阀借款,而这些大财阀为了聚敛钱财,根本上反对“年贡半减”政策。基于这一因素,新政府不惜食言而肥,失信于天下百姓,“赤报队”就此变成了可悲的政治牺牲品。
庆应四年(1868年)三月,东山道总督府突然逮捕了再度前来申诉的相乐总三及“赤报队”残余队员,随即以“伪官军”的罪名将总三及其亲信八人在信州下诹访处以斩刑——相乐总三享年仅三十岁。明治政府是以此向农民们表示:政府根本就没有发出过“年贡半减”的承诺,这都是“赤报队”这些伪官军混淆视听的谣言。咱们仗照打,幕府照倒,年贡照收,以为在新政府统治下农民们能过好日子,那只是不切实际的妄想!
“现在大家知道为什么日本革命以后,百姓的日子和以前一样了吧?即便掠夺土地,甲午战争后掠夺了中国的钱,这些钱也不过是落入了欧美资本家,日本财阀的口袋。日本百姓什么好处都没有落到。”
“原来如此。多谢陈先生指教。”黑岛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向陈克鞠了一个躬。其他的日本学生们也起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