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贩子在唐朝-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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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郑玫郑颖二女,本是这诗会拈题,导致卢鸿尽得花筹的罪魁祸首;二女由敌视卢鸿一变而成为忠实粉丝,花痴言行,自然不少。自己这时巴巴地拿出两方精品砚来要赠于二女,那不是当着郑柔的面儿招蜂引蝶,自找不自在嘛。
感觉到房间醋味蒸腾而起,卢鸿赶紧补救地说:“对了,此次愚兄还专门为柔妹精心制了一方佳砚,别是一般趣味。待我取来,请柔妹鉴赏。”说罢,连忙起身,从自己的书箱中拿出一个红布包来。
原来这红布包,却是当日自范阳南下临出发之际,奚老大特特跑来,在府门口塞给卢鸿的,说是特地做了一方砚,专门做为礼物,要卢鸿亲手送给郑柔的。临行匆忙,卢鸿也不及细看,顺手便塞在书箱之中。此时忽然想起这方砚来,正好拿来救急,心下不由暗赞奚老大想得周到,很会做人。
郑柔看这砚从卢鸿随身的书箱中拿出来,不与其他砚台混在一起,顿觉卢鸿毕竟想着自己,这般用心良苦,一时心中颇感甜蜜。再看着卢鸿塞在自己手中的红布包,却有些疑惑。唐时砚大多小巧,一般也就巴掌大,卢鸿新制砚式也不过七八寸。这块红布包足有两尺长短,拿在手中沉甸甸的。不过一起卢鸿说是特制新砚,另有玄机,也未可知。
在卢鸿催促声中,郑柔一层层打开红布,见这砚裹得竟是结结实实,足有五六层。解开红布包,里国却露出一个红色砚盒来。
只见这红色砚盒,足有一尺七八开外,上了锃光瓦亮的红色朱漆,包在艳红艳红的红布包裹之中,映得郑柔白净的脸庞也是一片红光。卢鸿看着这一派红色,再想起临行前奚老大古怪的笑容,不由心下隐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正在心下犹豫之际,郑柔已经是满脸甜蜜地将砚盒打了开来,不由惊呼一声!
只见这砚盒中一方大砚,足有一尺六七,却是整块易水紫翠石雕就。下部砚池便如池塘一般,砚上方雕了数支荷叶,两朵荷花。就在那花叶下边,是两只肥肥胖胖的大鸳鸯!
这两只大鸳鸯足有一尺大小,栩栩如生,那鸳鸯眼睛正是巧用紫翠石石眼雕就,安排极为巧妙。却看这两只鸳鸯相依相偎,交首缠颈,神态极是亲热。
看着这巧夺天工的鸳鸯砚,卢鸿就差点找个地缝钻下去了。心说好你个奚老大,净给我下药儿啊。人家都是情妹妹给情哥哥绣鸳鸯,这回我可倒好,改成情哥哥送情妹妹石鸳鸯了。
卢鸿、郑柔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案上这方巨大的鸳鸯砚,都是面红耳赤,不知说什么好。这时红袖看着这大鸳鸯,倒是难得地没有出言批评,啧啧称赞道:“这鸳鸯刻得还真是不错,倒和我们小姐天天偷偷绣的荷包上的鸳鸯一般。”
卢鸿听了,连忙顺着话音说道:“原来柔妹竟也有此雅趣……荷包?鸳鸯?给我绣的么?”
郑柔看着案上的大鸳鸯,又听了红袖和卢鸿的话,只觉面上如同火烧,嘤咛一声,羞得捧着脸便慌慌张张地跑了。
红袖见了只得起身去追,又不敢呼喊出声,大是郁闷,边追边想:“这小两口都是什么毛病,怎么我一说话,就有一个要跑呢?”
卢鸿看着佳人远去的身影,再看看案上的大鸳鸯砚,郁闷了半天,只得命洗砚来把案上砚都收了。也没心思做别的,收拾一下便早早休息了。
次日一早,便叫洗砚将那两方兰梅砚,及一方新拿出来的玉带云月砚一并给郑柔送过去。至于这方大鸳鸯砚,还是裹起来包好了,再带回范阳去吧。
早餐时,又有郑夫人的丫环来唤卢鸿前去一起用餐,在郑夫人屋内又见到了郑柔。郑柔一见卢鸿,立时面红过耳,脑袋就差点扎到自己怀里去了。郑夫人虽然不知道郑柔何以羞成这样,却是呵呵直笑,见他们小儿女家感情颇笃,心下很是欢喜。
到得近午,却有下人来请卢鸿,说是郑桓请他到书房一叙。
到了书房,见郑桓并自己叔父都在坐。卢鸿见过礼,才由卢鸿叔父向卢鸿说明唤他前来的事由,却是卢鸿欲入郑氏藏书楼读书一事。
临行时,卢祖安便专门修书与郑桓,除了卢鸿与郑柔的亲事,也言明卢鸿欲入藏书楼一事,请郑桓周全。这郑府的藏书楼,管理却比卢府严格的多。若是族内学子查阅,倒还方便,若有外人入楼,非得经族长同意,诸房无人反对方可。
按说卢鸿与郑柔已经定了亲事,郑桓在郑府中人缘也不错,郑柔亲生父亲也是正脉,怎么说卢鸿入郑府藏书楼看书也无不可。不想昨天卢鸿大发神威,在诗会上一人压倒荥阳合郡才子,独占花筹,惊动却是不小。郑府前辈自然也都知晓此事,因此闻得卢鸿要进藏书楼读书,竟不约而同提出要考究卢鸿一下。
这些人之所以特别要考究卢鸿,有的自然是好奇之心,想到一识卢鸿才学真伪,只是也难免有人觉得郑家后生的光彩全让卢鸿给盖了过去,多多少少心里有点要打压卢鸿的意思。因此郑桓才忙忙地找了卢鸿叔父与卢鸿,与他们商议。
卢鸿叔父听了,也不做多议,只问卢鸿是何意见。卢鸿想了想便道:“既然是要考究于我,自然不能避而不见。侄儿这几年倒粗粗看过几本书,寻常帖试经义倒也勉强。只是不知这考究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有。”
第三卷 南下荥阳
第九章 带草堂论经
见卢鸿问起郑府入藏书楼的考究之事,郑桓说:“这等如外人入藏书楼之事,倒并不多见。以前也有入楼的,都是经学大师,赴那玄坛讲学之时,便居于藏书楼。往往入居之时,于带草堂内与本族诸老论经,其实这论经也不算是规矩。只是此次却有人拿此例来说道,要你也在带草堂内,由本族各房先进查验学识,通过后方可入楼读书,却是有意为难了。”说罢,便将这带草论经的由来说与卢鸿听。
原来这郑氏藏书楼,别设一院,讲经玄坛便在院内。这带草堂便是玄坛正堂,郑府前贤论经所在。所谓带草,也称书带草,叶长质坚,相传郑玄门下取以束书,故有此名。郑氏后人,为纪念前辈先贤,便以此命名其讲经堂。这带草堂前进便是讲经之所,后进却是居住之所,前来讲经的经学大师,便往往居住于此。入住书楼,带草论经,也不过是主客学识交流的寻常举动,拿来考究卢鸿,无怪郑桓说是有意为难。
说了一回,也是无法,郑桓便安慰卢鸿道:“考究之意,也不过是看你风头过胜,略施打压,免得你目中无人罢了。明日族中各房长老亲自考究,总也得自重身份,不至于过份催逼。何况咱们这一房的长老郑权,颇为赏识与你,多少也有些照拂。你便小心些应付,想来这入楼读书之事,也不至于出什么大纰露。”
卢鸿听了,也只能称是。叔父也勉励了卢鸿两句,便命卢鸿退下,今日好生休息,为明日考究多做准备。
次日,卢鸿便在郑桓的带领之下,来到那郑氏藏书楼所在。
藏书楼便在郑府后身一个小跨院。入得院内,绕过影壁,便见俱是高大的苍苍翠柏。树木围绕,中间一方砖砌的平台,貌不惊人,却就是著名的玄坛。玄坛一侧,有一棵巨柏,拔地而起,远超他树;更兼树身纹理,一丝不乱,周旋树身,便如一股苍烟般直冲天际。郑桓道,此柏乃当年郑玄手植,距今已是数百年了。
卢鸿看这古柏掩映下的砖坛,虽然历经沧桑,却洒扫得极是干净。遥想当年前辈,于此讲经论学,传承大道,是何等的人文胜事。如今先贤早去,坛柏犹存,唯有事迹故典长存书简,至理大道薪火相传。思及至此,卢鸿心中油然而起不胜向往之意,便恭恭敬敬地向那玄坛深深施礼,连拜三拜。
郑桓见卢鸿如此郑重,心下颇喜他有礼。待他施礼已毕,便引他绕过玄坛,来至那正堂前。正堂便是今日考究所在的带草堂,带草堂后面高阁,便是藏书楼的所在了。郑桓为卢鸿通传一声,引他进了大堂,禀明堂中各位长老,便即告退。
卢鸿与诸位长老见了礼,这才打量堂内情景。只见堂内中央,简简单单的安置了三只蒲团。诸位长老均跪坐于堂内两侧,共有五人,均身着儒袍,左手最上年长的一位,看来约有六十左右的年纪,其他几位,也都在五十开外了。卢鸿见过的那位郑权长老,位在左手第二位,此时看向卢鸿,脸上颇有嘉许之意。
原来刚才几位长老在堂内,已经见到卢鸿在玄坛前恭敬施礼,均觉此子虽然年纪不大,却颇有敬仰先贤之意,不由印象都大为改善。就是先前几个想要给卢鸿点颜色看看的长老,也不由暗暗寻思,看在卢鸿知法懂礼的份上,就不再给他过份难看了。
坐在左手最上的六旬老人,正是当下郑家族长,名唤郑聿横。今日考究,自然要以他为首。郑聿横于这卢鸿诗会夺魁一事,也无成见。只是各房中颇有言论,才不得不为这考究一事。只见他缓缓捻着长须,问卢鸿道:“卢鸿,久闻你神童之名,却不知向来治何经典?”
卢鸿恭敬地说:“卢鸿于族内所藏五经典籍,粗粗习过。只是所观尚浅,未得名师,所得颇为有限。”
郑聿横听了,点点头,便挑选各经中句子,询问卢鸿,又提出几点经义,要卢鸿释解。
卢鸿这些东西早已烂熟于胸,毫不迟疑,一一答来。郑聿横听他有问必答,且能博引横征,显是所涉颇深,不由连连点头。
待郑聿横问过几个问题,右手一个老者便发问道:“卢鸿,我且问你,圣人之性,以何为本?”
卢鸿答道:“自诚明谓之性。圣人之性,必以诚为本。”
性、命、心、情等,均是各家学说都要关注的基本概念。所谓性不只是指人性,乃是泛指万物之性。儒家最重圣人,因此言及至性,便要说到圣人之性。
唐时儒家性命等说,尚有多家解释,互不相同。卢鸿所言“自诚明”之句本见于《中庸》,只是此时《中庸》尚是《小戴礼记》中的一篇,重视程度远不及后世。郑府诸长老见卢鸿如此肯定地将“诚”着而重之的提出来,却也颇为所动。
老者又问道:“诚何以尽性?”
卢鸿答道:“性者,万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唯大人能尽其道,是故立必俱立,知必周知,爱必兼爱,成不独成。”
说到此时,堂中诸老已经俱是面带讶色。均觉卢鸿所言,似乎隐隐有一番大道理,目不转睛地看着卢鸿,听他继续讲说。
卢鸿朗朗言道:“尽性不外二途:曰自诚明,曰自明诚。自诚明者,先尽性以至于穷理者,谓先自其性理会来,以至穷理。自明诚者,先穷理以至于尽性也,谓先从学问理会,以推达于天性也。”此言所说,略似于后世的知与行,理论与实践。只是理论到实践,以及实践到理论,孰先孰后,却未分说。
卢鸿此时所说,乃是后世宋“关学”鼻祖张载的学说。张载为宋时“五子”之一,所创“气学”实为后世儒学立派之基。此时卢鸿讲来,自然是振聋发聩,惊倒众人。
堂中诸位长老听了卢鸿这番话,俱都闭目深思,一时堂中,竟然无人出声。
良久之后,郑聿明缓缓睁开又眼,深深看着卢鸿,问道:“既有自诚明,又有自明诚,则孰先孰后,孰是孰非?”
卢鸿略略低头,慢慢说道:“儒者则因明致诚,因诚致明,故天人合一,致学而可以后圣,得天而未始遗人,《易》所谓不遗、不流、不过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