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骤雨-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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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一穗二穗早熟的苞米冒出红缨了。向日葵黄灿灿的大花盘转向西方。河的这面,是荒草甸子。在野蒿的密丛里,有一个小小的长满青草的坟堆,这是老田头的姑娘裙子的坟茔。三个人坐在浅浅的野稗上,老田头又说起他裙子的故事。韩老六把她绑在黄烟架子上,剥了衣裳,打的皮开肉裂,要她供认她许配的新姑爷是通抗日联军的。她死也不说。
①一种水鸟,脖长腿长。
“你们的姑爷是不是通抗日联军呢?”萧队长问。
老田头朝四外望望,才低声地说:“是呀,通是不假。裙子也知道,可是她咬定牙根不说,怕害了他。”
“你姑爷叫什么名字?你不要怕,咱们现在的民主联军,跟抗日联军是一样的。”萧队长说。
“他叫张殿元。我那姑娘死也不肯说,他们打了她半宿,才放开来,她吐血了。因为受惊,伤重,不到半拉月,她就死了。”
“张殿元呢?”萧队长关怀地问。
“当时我姑娘叫我连夜赶去告诉他,叫他快跑,他跑到关里去了。往后一直没音信。”
三个人都站了起来。萧队长恭恭敬敬地默默地站了一会,重新看了看青草蓬松的坟茔,然后一面往回走,一面对老田头说道:“这真是个好姑娘!你该给她报仇呀,不用怕。”
“不怕。”老田头说着,他们进了北门。萧祥回到工作队的时候,家家屋角的烟筒里,冒出了烧晚饭的青烟。小王和赵玉林他们正在等着他。
下晌小王走到赵玉林家里,白玉山、郭全海、李常有和杨老疙疸通通在那儿。他们坐在炕桌子旁,赵玉林抽着烟。白玉山、郭全海跟李常有正在谈论今儿大会的情形。看见小王来,他们都抬起身子,让他上炕坐。
“你们谈你们的,我坐在这儿。”小王坐在炕沿上。“今儿会上有腿子,”郭全海说。
“你说是谁?”李大个子问。
“那还看不出?”郭全海说。
“你说的是李振江吧?”李大个子问。
“嗯哪,他那一耳光,救了郭老六。”
“还有那白胡子,他是谁?”
“是韩老六的磕头的,北头老胡家。”
“小王同志,你看怎么整法?”李大个子皱着眉毛问。“大伙总还不齐心。”
“咱们上工作队去,大伙开一个小会,好不好?”小王的这个提议,他们都同意,就都到了工作队。萧队长和他们合计到夜深,最后告诉他们主要的三点:一是扩大农会,多找贫雇农,分别的开秘密小会,随便唠嗑,鼓动大伙斗争韩老六。二是监视坏蛋腿子的活动。三是组织自卫队。又把农会委员调整了一下,选举了李大个子做锄奸委员,白玉山专任武装委员,取消兼职。撤消了刘德山的生产委员,暂且不补,现在还顾不上组织生产的事情。
白玉山说:“大伙选我作武装,说要组织自卫队,人是有的,就是没有家伙。”
萧队长说:“工作队警卫班能借一枝套筒枪。你们自己再想法。”赵玉林提议把韩老六交来的那十万罚款,交给李大个子去买铁,叫他连夜打扎枪头子。李大个子说:“今儿下晚回去就动手。”散会时,大圆月亮正挂在榆树的梢头。他们在月亮地里,各自回去。当天下晚,李大个子的火炉生起了通红的烈火,火星四冒,铁锤叮叮当当直响到鸡叫。那天以后,白天在背荫地里,在地头垄尾,在园子里,在黄泥河子的河沿,常常有三五个农民,小声唠嗑。下晚,屯子的南头跟北头,从好些个小草房的敞着的窗口看去,也看见有三三五五的人们在闲扯,有生人去,就停止说话。这是元茂屯的农会积极分子所领导的半秘密的唠嗑会。也就是基本群众的小会。在这些小小的适应初起的庄稼人的生活方式的会议上,穷人尽情吐苦水,诉冤屈,说道理,打通心,团结紧,酝酿着对韩老六的斗争。
领导和组织这些小会的农会积极分子每天向萧队长和赵主任汇报。萧队长日夜研究这一些材料,把里面的经验总结起来,并使交流于全屯。
这些小会里面的情形,韩老六都不知道。萧队长叫刘胜去看李振江的那天下晚,刘胜闯到韩老六摆香堂的公所①院子里,从玻璃窗户里看见屋里点着灯,韩长脖正在跟李振江说话,姓胡的白胡子也在。看见有人来,三个人都笑嘻嘻的,慌忙赶出来招呼。刘胜和他们敷衍了几句,就赶紧回来,把这情形告诉萧队长。大伙研究这件事情。李大个子说出这样一段话:“韩老六办维持会时,这屯子里的‘满洲国’的‘协和会’②的会址,立起了国民党党部,韩长脖跟李振江常常往那儿走动。”
①青帮公所。
②伪满的一种特务组织。
“白胡子呢?”
“白胡子没有,他在‘家理’,韩老六摆迎风香堂时,他去了。他叫胡大爷。”
“要好好提防他们。”萧队长说。
李大个子派人监视这三个人。白胡子、韩长脖和李振江都不容易活动了。韩老六失去了胳膊和耳目。他的站脚的地方的地皮裂开了,他和他的房子四角的炮楼快要崩垮了。他比任何时候都烦躁一些,下晚睡不着,抽着烟卷,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有时一直到亮天。
14
八月末尾,铲趟①才完,正是东北农村挂锄的时候。三天两头下着雨。农民在屋里院外,干些零活,整些副业:抹墙扒炕,采山丁子,割欤B草,修苞米楼子,准备秋收。农民不太忙,正好组织斗争。但因时局不稳定,坏根散布了一些谣言,人心又有一些摇晃,连唠嗑会也不能经常开了。
①用马拉犁压死垄沟里的草芽,叫做趟地。
工作队接到了县委的通知:“坚持工作,迅速分地。”工作队整天彻夜地开会,布置眼前紧急的工作。萧队长因为一个半月的劳累,脸又瘦又黄,胡须也长了,但精神健旺。他在工作队会议上说:“分吧。分地,分房,分牲口,把韩老六、唐抓子、杜善发的地和牲口,全部没收。趁早分掉。多多给老百姓一些好处。越快越好。”
“青苗呢?”刘胜问他。
“青苗随地走。地给谁家,青苗归谁家。”萧队长说。分地委员会开会的时候,大伙根据土地数量和人口数目,决定一人分半垧。有马户分远地,无马户分近地。分地委员会分五个小组在全屯工作。
郭全海领导的小组分得认真,大伙都到了地里,插了橛子①。开头,好多人都不愿意整橛子。
“整那干啥?都是本屯的人,谁不知道哪块地在哪?”一个老头子说,实际呢,他对分地没有多大的兴趣。
“得插橛子,要不插橛子,分青苗时怕会打唧唧②。”郭全海坚持着说。他和他的那个组,打地③,评等级,品好赖,劈青苗,东跑西颠,整整地忙了五天。一个吃劳金的老初不敢要地,郭全海撂下其他工作,跟他唠一宿,最后,老初才说:“说实话,地是想要的,地是命根子,还能不要?就是怕……”
“怕啥?”郭全海紧追了一句。
“我老初从不说虚话,我怕工作队待不长远,‘中央军’来抹脖子④。”
①橛子:很窄的木牌。
②打唧唧:吵嘴。
③打地:量地。
④抹脖子:杀头。
“你不用怕,工作队决不会走。要走了,你来找我吧。”郭全海响亮地说。
“找你,你不怕吗?”老初笑着问。
“你找我,我找别的穷人,一个找一个,一个顶一个,咱们团结得紧紧的,把农会办得像铁桶似的,还怕啥?赵主任说:”穷帮穷成王‘咱们穷人就是关外的王,’中央军‘他敢来,来一个捉他一个,来两个抓他一对。萧队长说:“关里八路军就是这样打垮日本子的。’”一席话,说得老初服了一半,还有不服的一半,郭全海也了解出来了。他针对着他的心理说:“八路军如今可多呀。”
“有多少?”老初慌忙问。
“听说;‘咱们毛主席给关里关外,派来两百多万兵。’”老初听到这儿说:“我信郭主任的话,我要地,我家六口人,你劈我三垧好地。”
“地准劈给你,可是没有好地了。”郭全海嘴里这样说,但他还是劈了三垧近地给老初。总结分地经验时,萧队长说:“郭副主任把分地工作跟宣传教育结合在一起,这是他成功的原因。”
杨老疙疸领导那个小组的劈地情形,完全不一样。他那一组的人都带了橛子来到杨老疙疸寄居的煎饼铺子的西屋,唠一回闲嗑,杨老疙疸开口道:“工作队放地给大伙,一人半垧,谁要啥地,都说吧。”没有一个人吱声。
“咋不说话?谁把你的牙拔了?”杨老疙疸站起来,气乎乎地说。说罢,他把嘴噘着。
半晌,一个老头站起来说道:“工作队配给咱们地,又不叫咱们花钱,谁还去挑。配啥算啥,都没意见。”
“谁要背后有意见呢?”杨老疙疸再问一句。
“管保都没有意见,地也不用去看,橛子也不用插了。”“老疙疸你分了就是,省咱们点工。”
“行,大伙信服我,就这么办。有马户,分远地。”杨老疙疸说。
“说啥都行。”
“青苗随地转,不许打唧唧。”
“那哪能打唧唧?一个屯子里的人,啥不好商量?”“就这么的,妥了。散会吧,回去还能干点零星活。”杨老疙疸说。
“对了,杨委员才是明白人。”
三十来个人,都走散了。他们带来的三十多根杨木和榆木橛子都留在煎饼铺子里,做了柴火。当天下晚,杨老疙疸请了煎饼铺子里的掌柜的张富英,点起一盏洋油灯,二人嘁嘁喳喳地合计,张富英提笔写半宿。第二天一早,杨老疙疸跑到工作队,把一张写在白报纸上的名单,交给萧队长。他说:“地分完了。谁劈了啥地,都写在上面。”
“好快。”萧队长说,看了看杨老疙疸的分头,又仔细地看着名单,他皱起两撇眉毛说道:“你这是给我报账,哪像劈地?这单子是你自己写的吗?”“跟煎饼铺里掌柜的张富英两人参考着写的。”杨老疙疸说。
“你识字吗?”萧队长问。
“识半拉字。”杨老疙疸说。
萧队长又看了看名单,从那上面挑出一条来:“张景祥,四口人,在早无地,无马,劈得粮户老韩家南门外平川地二垧。”
“去叫张景祥来。”萧队长对杨老疙疸说。
“对。”杨老疙疸应声走了。在半道,他一边走一边想:“这回完蛋了,出了事了。”却不敢不去叫张景祥。见了张景祥,他说:“小兄弟,到萧队长跟前,可要好好谢谢工作队给咱们放地,别说没插橛子呀。”
“老杨哥放心,一定谢谢工作队。”年轻的张景祥说着,跑去见了萧队长。他行一个礼,真照老杨的话说了,因为老杨是他老屯邻,又是分地委员,他信服他。
“谢谢工作队长放地,咱家里祖祖辈辈没有一垄地。这回可好了,有二垧地了。”
“你地好不好?”
“没比,九条垄一垧的好地①,又平又近,在早没马的小户,租也租不到手,慢说放呢。”
①垄越少,地越好,又便于耕种。
“你地在哪儿?离屯子多远?”萧队长问。
“不远遐,动身就到。”张景祥说。
“到底在哪儿呢?是谁家的地?”萧队长又追问一句。“在北门外黄泥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