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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部分

走过西藏-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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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行者的终极目标是修成正果,一劳永逸地脱离尘世。为此他们即打算今生终其一生地用于修行,以至无穷的未来世。他们已把生活水准降至最低点,除此而外几乎一无所求。
  然而他们只担了一个风险——要是来世确凿无疑地并不存在呢!
  从扎囊,过乃东县和泽当镇,沿雅鲁藏布顺流而下,到达山南地区东部县份曲松。曲水以东,还有个加查县;加查以东的朗县,一直隶属山南,近几年才划归新成立的林芝行署。其实按照历史地理和文化传统,朗县划在山南更顺一些,那儿有面积和阵容都为西藏之最的吐蕃土葬墓群——列山墓地。
  全西藏各地区中,山南的海拔较低,气候温和,电力比较充足,且各县城之间距离最近,一天可能跑好几个县。从这一侧面也可见山南人口集中,交通方便,是西藏最发达的地区。曲松并不边远,但我对于曲松却比较陌生。一九九二年这次去,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是在四川大学援藏考古的李永宪的鼓吹下成行的。此前他曾在这里考察过拉加里王宫遗址和洛村的吐蕃艺术洞窟。随着他的考察,一些有关的修复计划、开辟旅游景点的计划便被提上日程。
  在接近曲松县城的地方,我们意外地发现了自然环境中类似阿里古格土林的微地貌,不禁拍手大笑。说,这些吐蕃王室的后裔们呵,怎么就一样的审美眼光,一样的生存风水呢,西藏只有这两处是土林形态,就让朗达玛的后裔们分而居之啦!
  由此引出了一段历史掌故,正好续接并补充了我在《西行阿里》篇首对于吐蕃王朝崩溃后,死于非命的朗达玛的一支后代走向的交代:让我且从《西行阿里》引言说起——公元九世纪中下叶,一度威震长安、称雄中亚、据守丝绸之路百余年的吐蕃帝国已是日薄西山,末路穷途。赞普朗达玛剿灭佛法为这一气数将尽的王朝敲响丧钟。随之而来的王室内证、连年征战无异于落井下石、自掘坟墓;而席卷全藏的“一鸟凌空,百鸟飞从”般的奴隶、平民大起义则整个儿地撼动了这个王朝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础。该世纪末叶,随着末代赞普沃松之子只考赞在后藏娘着香堡地区(今西藏江孜)被奴隶义军擒诛,吐蕃寿终正寝。
  ……
  那个苍凉秋日,伤怀之晨,在娘若香堡以西数百里开外的切玛雍仲地方,落荒而走的贝考赞之于吉德尼玛衮与送行老臣们凄然作别,西向而去,却从此竟就撩开了七百载古格王朝的序幕。
  与此同时,他的弟弟、贝考赞次子扎西孜巴贝也流落到后藏日喀则西南部的仲巴一带。他的子孙们便在那里繁衍生息,成为当地土王,逾几代人。大约公元十二世纪时,他的一位后代被原吐蕃贵族迎请回藏南,建立了名为“雅隆觉沃”的小王朝。后又迁徙至曲松,为拉加里王国开国之初。
  当初吉德尼玛衮离乡背井,被迫去开辟一个新世界;而拉加里这一支则是叶落归根地回归旧世界,求乞于祖先之灵的佑护。
  拉加里——百神之王。拉加里王系比古格工系持续得更久一些,一直延续到本世纪中叶。到一九五九年西藏民主改革时,拉加里法王统治地区还拥有拉加里、桑日、加查、隆子四宗(县)之地,方圆达一二百公里,下辖十九个庄园、九个牧场、六百三十八墩土地,七千多头牛羊,二千余户农奴、八九千属民,十五个直接为王府服务的手工作坊、三四百名家奴,大小寺院九座。拉加里王室享有制定法律、制造刑具、设立监狱、判决案件的特权。
  近代的拉加里明显地衰微了。七八百年来,作为吐蕃王室的正宗后裔,拉加里历经频繁的改朝换代而保持着独立地位。相传拉加里王去拉萨朝拜,藏政府要派四品官去拉萨河渡口迎接;会见达赖喇嘛,拉加里王的座位较之藏地最高统治者也只低一层卡垫。
  这一正统观念,反映了佛教进入之前藏地存在着的祖先、宗族、姓氏和子嗣的本土意识,与当时的汉民族无异。这一观念的流脉通过洛村的老房子“杰赛冲康”——王子出生房形象地表现出来。
  洛村,离曲松县城很远很远。从县城出发,车在黄土崖间的土路上可以开到色吾乡。色吾乡人说,我们这儿是拉加里法王的发迹地,后来王宫才搬迁去了曲松。色吾的意思是金子很多的人家,“金王”。或金王之地。贯穿拉加里国土的,是色曲河——金河。传说河中金如石头大小。被历史弃置于此的色吾乡很荒凉,带着深秋的落寞。海拔有点儿高,似乎以牧为主。乡政府跟前是一大片开阔的大草坝子。不知八百年前是否这样。
  去洛村不通车,我们理直气壮地租马来骑,第二天一早沿着草坝尽头的山谷打马前行,神气活现。一路有些历史的遗迹,倾把的塔,或烽火台。我们骑着马照了很多像。这一次去洛村的除了李永宪,还有嘉措、扎西达娃和阿龙。
  接近洛村的山崖上,布满了洞窟,有些阿里扎达、普兰一带的意思了,当然数量要少得多。这就是考古学家李永宪他们发现的早期佛教艺术洞窟“牛鼻子”。
  牛鼻子是个形象的说法,指洞窟的形制。在敦煌早期洞窟内,才凿有这种立柱。我们沿陡陡的山攀上去,钻进一个不小的窟,里面已做了百姓的柴草房。有人帮我们清理了一番,让我们拍照:顶部的图案,墙边的浮雕,佛像的背屏,但佛像早已不在了。
  经研究,考古学家说,这一带洞窟艺术应该是佛教后弘期早期传入的,时间大致在公元十至十一世纪。其开凿形式与敦煌相接近,其艺术风格则与阿里近、与藏地中部的卫藏风格远。像这样的洞窟,在洛村的村前村后共有一百多个。
  当地人其实并不注意这些艺术现象。他们说,这些山洞名叫“盖巴当布”,是早期人居住的意思。说早先没有房子,人们就挖了这些山洞来住。后来才供了佛,俗称“牛鼻子”。
  山谷尽头的洛村是个不小的村庄,一大片山坡挤满了房子。山腰上方有一座寺庙,名罗曲丹寺,是拉加里王的寺。寺上方一处高高大大错错落落的旧房子,就是杰赛冲康王子出生房子。
  色吾村村长索朗旺久坐在寺庙的门廊石台上讲村史,说其实是讲不清楚的。村中八十岁的老人也讲不清。但对于老房子,索朗旺久说,第一代拉加里王的孙子就出生在这里。因为此地是拉加里保护神所在地,王室出生神所在地。最早的王们在别处无子,只有洛村的风水好,神情护。嗣后,凡王后生子必到洛村,老房子。这习俗一直延续到一九五九年。这老房子就分给老百姓住了。
  索朗旺久还记得小时候看到的王妃的仪仗:寺庙组织了欢迎仪式,幡旗飘扬;僧人们在对面山头吹螺号,百姓们在四面山头煨桑烟。王妃的马队共有二十多匹,前呼后拥,沿着山路浩浩荡荡过来了……
  拉加里王每年在夏季的藏历六月和入冬前的十一月来洛村,每次停留两三天,敬神祭祖,接见百姓。
  后来在拉萨,八角街头的一所普通的房子里,我访问了一位拉加里三的后代,他说直到他奶奶那一代,还在杰赛冲康里生孩子呢。从他母亲开始,就随便在哪里生了。我把拉加里王宫遗址的照片拿给他看,可以选留一张作纪念。他看了一眼,微笑着还给了我,说不要。这是藏族人的洒脱。
  扎西达娃在整个采访过程中一直若有所思,我见他对老房子表现了兴趣。我猜想他在盘算着些什么——这显然是一个好题材,趁机可以大作文章,一部世界高地的《百年孤独》或《族长的没落》。
  古格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别具风格的宗教艺术和消亡之谜大噪于天下时,拉加里耐人寻味的本土文化意味却没能引起必要的重视,一直被冷落。
  拉加里王宫下方的河谷平原上,有一处拉加里王的夏宫。不知从哪一时代起,拉加里就摹仿达赖喇嘛的形制,建起小布达拉宫、小罗布林卡、小龙王潭和传召法会等等,俨然一小拉萨。这处小罗布林卡,就是最后一代拉加里王在五十年代初去内地参观,依照内地汉式古建筑建造的。现在县政府大院内闲置已久。但原先的宫墙及其它建筑例如王宫浴池已不复存在,林卡也被新建筑所毁。
  我们瞻仰了高坡上夕阳中的拉加里王宫,古老的墙。只有古老的墙才这样高耸仰不可视,墙体才这样宽厚,显示着一个试图坚不可摧的王国。
  我们遥望着当年,拉加里王,这位百神之王,身穿松赞干布的服装,披着齐肩卷发,手持先师的白牦牛尾拂尘,脚踏红地毯,在盛大的仪仗中昂首而过,从王宫步往四十个柱子的甘珠尔经堂。
  从拉加里开始,我觉得越来越近地接触到藏地本土文化之源之精神实质了。
  我们几次到达了藏南的藏王墓。藏王墓在琼结县,木惹山麓,东嘎沟口。东西长两千多米,南北宽一千四百多米,河谷地带一座座人为的梯形小丘。对此,我可不打算作一般性的常识介绍。例如引据史料这样说:墓内一般分几室,陪葬哪些贵重物品。《白史》说,吐蕃“君死,赞普之乘马、甲胃、珍玩之类皆人墓。”《国王遗教》载,“墓内九格,中央置赞普尸体,涂以金,墓内装满财宝”之类。
  考古发掘资料表明,远在四五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直到整个吐蕃时期,西藏地区的丧葬方式以土葬为主。人殉制也是存在过的,早期墓葬中有所发现。那时此地人也像汉地人一样,事死如事生。这反映了肉体死亡后灵魂永存在另一个世界里的观念,人们关注的是死后的生活。
  不想作一般性介绍,我想猎奇的是继人殉制之后的藏地独有的守墓人制。
  对此我虽早有所闻,但地区文管会的强巴次仁这一次介绍的足够详尽了。他带我们去松赞干布墓一侧的守墓人小房遗址处指指点点,上了镜头。
  过去守墓人就住这地方,后来盖了这房子。守墓人制度属于本教人殉制延续。由杀人祭祀变为人不被杀而守在此。
  守墓人一般由藏王的贴身奴仆或近臣担任。谁能被选中对他的家族来说是一件幸事,这一家将世代接受王朝供养,享有土地奴隶等封赏。但对于他本人来说,却很不幸:他其实是个活死人,将终其一生不得与外界活人接触,有人来祭祀,他必须回避。只能吃供品,也像被祭祀的。
  当然,仅有供品是不够的。守墓人也有补充食物的来源。周围百姓们的牛羊不小心跑到墓地上来了,守墓人就有权把送上门来的牲畜据为己有。方法是,把牛羊的角经烧烤后拧一个弯儿,表示已成为守墓人的财产,然后仍然放回,由主人家继续放养。供品不足时,守墓人就可以杀来充饥。
  取消人殉制据说大约在公元七世纪松赞干布祖父辈,守墓人制实施,应该是存在了两百年的。后来吐蕃灭亡,又兴起了天葬,既无藏王,也无墓可守了。但守墓人烧牛羊角做记号的做法却保留下来了:强盗们效仿了他们,把百姓的牛羊角烧变形,需要时理直气壮地取回。
  不久前,当一群年轻的考古工作者凝视雅鲁藏布江北昌果山谷的农田村庄,有谁说了一句:河谷台地发育如此之良好,古人类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居住呢?为了这一先入为主的设想,他们整整寻找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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