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在纽约-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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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老板。”
阿春冲他妩媚地笑了一下,轻轻地说:“你很听话。我为什么开这个餐馆?我当然不能让他把钱全部花光赌光。离婚后,我用我的私房钱,又变卖首饰,开了那片店。
“听说,你原来在美国的一家大公司里做事。”
“是的。那更是一段不如意的日子。我拼命去干,可是没有用。”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是黄种人啊。黄种人在这里升迁的机会少得多——不管你有多么努力。”
王起明点头。
阿春接着说:“可开餐馆也很不容易。我一直在想,实在不行,关了店,干别的生意!”
王起明看见她愁容满面,转移了一个话题:“你有孩子吗?”
“我不想把我这个悲惨命运,再遗传给一个小小的生命。”
说到这里,阿春端起了杯子,挡住了自己要掉下泪来的眼睛。
王起明从来没有想珐,这个精明能干的老板娘,精神世界里又是这样空虚和悲惨,也从没有想于这样一个女强人式的女人,感情又是如此柔弱和细腻。他望着她,出了神。
“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家。”
阿春忍过了那眼泪,先站起身来对王起明说。她的眼睛看着别处。
这是一辆红色的B。M。W高级轿车。车里被她装饰得别具一格:前反镜上,挂了一副典型的中国如意;方向盘上,包裹了一层粉色的天鹅绒,玻璃窗上,还巾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洋文:“No Radio”(没有收音机)、“i Iove NewYork”
(我爱纽约)、“Be woDog”(当心恶犬)……阿春坐在驾驶座上,先是伸了个懒腰,脱掉了那双高跟鞋,一扬手扔到后座上,换上了车上备好的中国绣花拖鞋。
王起明看到这个习惯动作,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她扭过头来问。
“没什么。”他忍住不笑。
“别笑话我。”阿春起动了车,上了马路,“真羡慕你呀,回家有人疼,有人爱,哪象我,累死了也没有管。”
雪还是跟棉絮一样地一层一层地没完没了地往地上铺。
几辆黄色的铲雪车,慢吞吞地往返扫雪,路边的雪堆成了雪墙。车象在雪巷中行驶。
阿春驾着车,低速行驶。
“圣诞雪夜,真美啊!”阿春先打破了沉默。
王起明用眼角看了她一眼,觉得今夜她很美,比外边的雪景还要洁白,还要美。
单调的汽车马达声。
“你喜欢吗?”她突然问。
“我喜欢。啊,不,你是问什么?”
“我的B。M。W啊!”
“噢,喜欢,当然喜欢;这么名贵的车,我一辈子也开不上。”
“你能。”
“你说什么?”
“你能有这样的车。”
“你拿我取笑。”
“我是认真的。”
汽车开得很慢。阿春双手紧紧控制着方向盘。
她那袒露的前胸,时高时低地起伏着,显得有些紧张。
她伸出手,把空调器的温度调低了一些,又伸出手打开收音机。
汽车的高级音响里,传出了美国乡村歌曲。一边听,她一边随着那歌声小声地哼着。
“听得懂吗?”她问。
“不太懂。”
“我给你翻。”
喇叭里唱一句,她就低声为他翻译一句。她的声音低沉适度,不仅不影响那歌声,反而与歌声深沉哀怨融为和谐一体。
如果你爱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
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真美,”王起明轻声地赞颂。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茬。她知道,他既是在说那歌,也是在说她自己。
汽车驶出了高速公路,驶进了小巷。
小巷的路,由于没有铲雪,路面没有。在转一个弯时,阿春要降低车速,踩了一下刹车,可没想到,车子一斜,横在了路中央。
两个人的身子同时猛地一晃。
“当心,”王起明说,一把抓住了阿春的胳膊。
阿春驾车十分老练,左右一推一挡,方向盘灵活地动了几动,车子在雪地上辗了几个圈,又上了路。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笑笑说:“先生!我还打算要我的胳膊。”
王起明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她的胳膊,马上松开,问:“疼吗?”
“象让两只老虎钳子钳着。没有你抓着我还好办点,有你这么一抓,我怎么打方向盘!真是傻蛋!”
王起明笑着为她揉胳膊。
她没有反对,只是甜甜地笑。
车子停下了,这里离王起明家不远。但是王起明没有下车。
外面是一片白色的世界,家家户户的圣诞灯一亮一灭地闪进车来,映着阿春的脸。
阿春的脸兴奋不已又犹豫不决。
她扬起脸来,凑向王起明的胸前。两只溢满泪花的眼睛,凝视着王起明的双眸。
她闭上双眼,那鲜红的双唇,美丽、性感,颤抖着向他的唇靠近。
王起明低下头,迎合着那潮湿、发烫、红红的两片。
可能是这些到来的太突然,他全无准备。
他在吻中并同有被融化掉,反而费力地摆脱阿春的双臂,移开了那滚烫的嘴唇,扶住她,颤抖地说:“对不起,阿春,是我不好。”
阿春没有继续去吻,两行呆呆的泪,眼眶中滚落下来。
他忍不住又抱住她。
可这一次,她推开了他的胸膛。
“好啦,快下车吧。”
他又想去截她的唇,可她闪开了头。
王起明沉思了片刻。然后推开车门,下了车,连晚安都没说。
阿春的车并没有立即起动。
当王起明走近自家大门时发现郭燕身披大衣站在门里向外张望。
见他回来,她马上跑来,抱住他。
“我真以为你今天晚上不回来呢!”她说,子。
王起明回过头,看了看远处阿春的车子。那车子还停在那儿,他的心“砰砰”直跳。
“老板娘怕你不放心,开车远我回来的。”他说。
“她真好!”郭燕说着打开了门。
王起明在进门的一瞬回过头来,见阿春的车正在雪地中转头离去。
他的心情真不知如何形容。
夜里,他和郭燕向在床上。王起明毫无睡意,睁着眼,望着窗外。
郭燕低声地对他说:“今天上午,我给宁宁买了一套衣服。”
“嗯。”
“还有圣诞卡,明早寄去。”
“好,”
“我还给家里准备了200美金,明天也寄去。”
“嗯。”
“这个月,除了付房租,日常开销,我还在银存了七百呢!”
“好。”
“你看给你累的,越来越瘦了。趁着大减价,我去给你买条小一号的牛仔裤吧!你的腰围,由大号变成中号,现在又得买小号了,你太辛苦了。”
王起明没有回答。
“睡着了?”
这时候王起明当然没有睡着。他在回味刚才汽车里与阿春的吻。
这是他结婚十二年来,第一次的外情。
他听着妻子的话,内心非常后悔。
郭燕,多好的女人。
他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
半晌,黑暗中的他睁开双眼,看着已睡去的妻子的身体,心中了一阵阵的内疚。他一把抱住了她。
郭燕睡意朦胧地问:“干什么?”
“郭燕。”
“什么。”
“我爱你。”
“半夜里弄醒我,就为说这个?”
“对。就为了告诉你:我爱你!”
6
湘院楼这些日子氯氛不怎么对头。原历就是阿春向所有人宣布:从今往后,王起明升任湘院楼的总经理。
厨房里头,难听的话可就多了去了。
“这娘儿们,怪点子,新花样还真多,想起一出是一出。”
“炒锅”一边摔着勺子一边说。
“她异想天开,给他好的他升经理,好哇,我倒看他行不行。”大厨气臌臌地说。
“想玩小白脸儿,把他放家里养着呀!怎么着,白天让他当牛马,晚上再陪她小床打更,这娘儿们真够毒的。”
“别小看大陆来的人,也他妈有一套。”
小李默不作声,闷头干他的份内活儿。
所有的话,王起明和阿春,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王起明跃跃欲势,想冲进厨房理论,被阿春拦住了,并冲着他摆了摆手。
整个餐馆顿时鸦雀无声,不知要发生什么事。
一会儿,大厨、“炒锅”脱下了白上衣,解下了白围裙,来到了老板娘面前,大厨说:“您别请高明吧,这种店,爷儿们不干了。”
“炒锅”也凑着热闹,“兄弟另有高就了,您给我结结帐吧。”
小李见势不妙,马上过来解围:“算啦,算啦,两位师傅又不是不知道老板娘的个性,看在这么多年的份上,坐下来,有事好好商量嘛。”
大厨,“炒锅”,根本不理小李,可又谁也没动地方。
聪明的阿春,非常了解,在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处理。
她仍然坐在收银机旁,把头斜向一边,不看着他们,点上了一支烟说:“干不下去了,说给我听哪,我还不想干了呢。
挺壮的爷儿们,大汉子,心眼儿就这么小。我就不信,你们就没跟你们家的太太拌过嘴,吵过架。顶撞了几句,就说不干了,亏你们也说得出口!“她很狡猾地给自己留着台阶。
她吸了口烟,于是又调转话锋:“对王先生的安排,是我太急了,是我的错,可你们也不为我想想,整天价,管里又管外,会计师、律师那面不去都不行,店里总得有个人撑着点呀。这么多年,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我有什么时候亏待了你们?可到了这节骨眼儿,你们甩手撂挑子,成心看我的笑话,我一个独身女人,有谁能心疼我呢。”说着她抽泣起来。
“平时,嘴上都像抹了糖,说最疼我,最爱我,赶情全是在骗人。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哇!”说着把香烟一丢,还真的大哭起来了。
大厨和“炒锅”,被她的这一席话说得似乎消了气儿,并对视着,偷偷地暗笑了一下,又拎着白上衣和白围裙,走回了厨房。
老板娘见形势差不多了,擦了擦眼泪,又拨了两个电话,就出门办事去了。
整个一个下午,王起明觉得全身不自在,听着厨房里的闲话和讥笑,几次想冲进去,但想了想阿春的话,又止住了脚步。
他心不在焉地扫着地,心想,来美国一年多了,难道非要在这里干,难道要在餐馆干一辈子,不行,这不是我的出路。他下定了决心——离开湘院楼。
阿春回来了,他走到收银机旁,犹豫一下正想开口“不想干啦!”阿春猜中了他的心思。
“嗯。”
“今后的打算呢?”
“不知道。”
阿春想了一下说:“也好,先出去闯一闯吧。”说着她打开了收银机,拿出了两袋钱:“这一袋,是你的工钱。”又用手指了指那比较厚的一袋:“找工,不是一下就找到的,你拿去,这个先用吧。”似乎她早已有所准备。
“不,我不要,”他把那一袋钱又推给了阿春。
阿春没说什么,就低头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张名片,交到了王起明的手里。
王起明头也没抬,接过了名片,抄起了那一小包钱,转身就走了。
王起明走到大门口时,又回转身,轻声说一句:“晚上,点帐的时候,别忘了锁上门。”
阿春点点头。
王起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