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黄打非风云录-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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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婆娘被大甩子一巴掌掴蒙了,愣了愣神,竟也不哭不闹了。她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说:“好个大甩子,你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我不管你了。”说完掉头上楼去了。不一会儿,她又下来了,把手机递给大甩子,恨恨地说:“你这个杀千刀的,时不时用这玩意儿给我们娘俩报个信,死了也好给你收尸。”
“你放心,死不了,不会有事的。”
在媳妇泪眼的注视下,大甩子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魏武斌一行七人简单地吃了一点夜宵,面包车又在风雨中启动,告别了夜雨迷濛的双山,向梨庄镇方向疾驶而去。
雨渐渐地停歇,白色丰田面包车像是一把在夜色中闪烁着寒光的利剑,悄悄地逼近与两省交界的梨庄镇。黑夜包裹着梨庄,微风在疏朗的天空下吹拂着黎明前熟睡的乡镇,昏黄的路灯照耀着这个近年来刚刚崛起的边缘集市。改革开放以来,以发展乡镇企业为目标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其中,印刷厂是这个地处两省交界小镇的龙头产业,每年给镇里带来不菲的收入,使小镇的面貌逐年改观。小镇最明显的标志是那幢突兀在一群灰不溜秋的青砖墨瓦屋群中的梨庄宾馆,米黄色马赛克墙面,十层的圆形大厦,顶层竟然还安装了一个旋转餐厅,餐厅顶部闪烁的霓虹灯在雨后的夜色中散发出一片灿烂炫目的红光。
小镇最有韵味的庭院是镇党委、镇政府合署办公的大院子。大院由镂花铁栅栏拦着,透过雕花栏杆,可以清晰地欣赏到修建得古色古香,覆盖着明黄色琉璃瓦屋顶,有着飞檐翘角的办公大楼。白色马赛克墙面在夜色中散发着惨淡的白光。大院里遍植翠竹、棕榈等绿色植物,在秋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这里被镇上的老百姓称为白宫,也有叫皇宫的。有文化的镇上人,称主宰全镇十万父老乡亲命运的铁腕人物稽胜利为梨庄的“克林顿”,原因是他像克林顿那样精力充沛,而又绯闻不断。没文化的父老乡亲,干脆就称他为鸡巴书记。
镇里有史以来,最出名的历史人物当然数稽胜利的父亲、前A省省委书记稽昌明。他不仅是闻名遐迩的抗日英雄,而且是从梨庄镇走出来在陵州市地位最高的官员。尽管稽胜利仅仅是稽昌明的前妻——那个目不识丁,被丈夫遗弃在乡下的老太太所生的儿子,但是他的血脉中毕竟继承了稽老书记的血统。他是稽老夫人在抗战胜利后生的。当他在玉米地中被紧咬着毛巾的母亲痛苦地挤出子宫,“呱呱”落地的时候,稽老书记正率领着新四军的游击队——枣县独立团,与国民党还乡团展开血腥的拼搏。稽老书记那时候就是共产党的枣县(即双山市)县委书记兼新四军枣县独立团政委。稽政委的部队活跃在枣县太阳湖一带,神出鬼没,闹得大日本皇军和有着美式装备的国民党正规部队对他们束手无策,始终未将这一支小小的武装消灭掉,反而在抗战的烽火中越来越壮大,由原来的几十个人,发展到了四五百人。因而稽政委有了“小猎狗”的绰号。但是,稽政委的家庭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稽政委的父亲被国民党区长杨飞天枪杀在村东头的池塘边。
那天,天空灰蒙蒙的,稽老爷子的儿媳快要生养了,他清早起来就想着到鱼塘里捞几尾鱼给儿媳妇熬汤喝,刚到鱼塘边,就听到芦苇丛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微风吹过,竟有人影绰绰在晃动,分明是隐藏着一支小部队。这正是国民党伪区长杨飞天率领的一支还乡团匪徒,在枣县被稽昌明打得七零八落后狼狈逃窜到了梨庄,准备血洗梨庄稽家村。正当他们躲在苇荡中进行最后的筹划时,晨曦中走来了稽老爷子。稽老爷子被仇恨的目光所包围。有人指着他说:“这老家伙就是稽昌明家的死老爷子。”
“我们把他干了吧,这老东西是来找死的。当年共产党闹土改,就是他第一个冲到我家把我爹逮去游村的,我爹回来后就被活活气死了。”说这话的显然是本村大地主的儿子。长得斯斯文文的杨飞天区长轻声说:“不要说话,现在把老家伙干掉,马上就暴露了目标,急甚呢。这稽家村是稽昌明的老窝,要端一窝端,杀他个寸草不留。”斯文的区长脸上浮现出狞笑。他们就这么注视着稽老爷子的一举一动。稽老爷子看到了藏在芦苇荡中闪着寒光的刺刀。当他和芦苇丛中杨飞天那双仇恨的眼睛四目相对时,他开始慌了神,丢下了渔具,拔脚向村里跑去,边跑边喊:“还乡团进村了!还乡团进村了!……”这声音像是一声炸雷,在晴空爆响,惊动了全村百姓。一颗罪恶的子弹在稽老爷子的身后飞来,随后一阵乱枪,稽老爷子摇摇晃晃仰面朝天地摔倒在鱼塘边,他的身上像是蜂窝一样布满了鲜血淋漓的窟窿。这时,太阳像是一个熟透了的鸭蛋黄那样翻上地平线,一抹朝霞把天际染得通红。稽老爷子大睁着恐怖的双眼,注视着东方,那瞳孔里最后定格的分明是天际的红日。他想到自己引以为荣的儿子。他想到了即将诞生的孙子。也许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就在仓促间走完了自己五十岁的最后人生历程。他的头被血淋淋地割了下来,挂在了鱼塘边的枯树上。稽家老婆子听到晨曦中传来的那声惊恐的喊叫和紧接着一阵乱枪,知道老伴出事,立即扶起身孕已是七个月的媳妇,打开后门,钻进了茂密的玉米地。她们深一脚,浅一脚没命地走进青纱帐的深处,直到听不见村中的那些哭喊声和驴嘶马叫的声音。稽老婆子扶着脸上挂满虚汗,挺着大肚子的媳妇,让她躺在用玉米秸铺成的地上。媳妇一阵一阵地呻吟着,羊水和着血水漫透了裤管,怕是要生养了……稽胜利就是这样,在这个兵荒马乱的血腥岁月中来到了人间。在他的身后,火光冲天,稽家村遭到了血腥的屠戮。
1948年秋,枣县全境解放。屠戮稽家村的还乡团匪徒被彻底消灭,杨飞天被稽昌明击毙在逃跑的路上。那时杨飞天的儿子杨敢之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后来母亲竟然跟了早已成了贫农的叔叔杨飞龙,他成了贫农的儿子。不久,稽昌明率领枣县独立团参加了渡江战役,A省全境解放,他随军进入A省省会陵州市。
成了陵州市第一任市委书记的稽昌明,与一位文文静静的年轻女教师结了婚。留在家乡的稽家母子,却接到了一张离婚通知书。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代,在解放战争最严酷的年代,都从未流过一滴眼泪的稽家媳妇第一次失声痛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在稽胜利幼小的心灵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迹。在昏黄的油灯下,他被妈妈紧紧地搂在怀中,他拼命地吮吸着母亲的乳头,品尝着母亲甘甜的乳汁,母亲的泪水吧嗒吧嗒落在他细嫩的脸庞上,那甘甜的乳汁中饱含了母亲深沉的痛苦。这痛苦来自最亲的亲人对感情的背叛。这是一个在抗战和内战的烽火中无数次掩护过稽昌明及其游击队的善良的母亲,稽胜利他小小的年纪就品尝了痛苦的滋味。第二天,坚强的母亲仍然早早起来烧饭、喂猪,和平时一样第一碗玉米粥是盛给婆婆的。然后,她默默地背着小胜利下田干活。在稽胜利的脑海中,母亲是心中最神圣的偶象。直到母亲在三年自然灾害中孤零零地饿死在梨庄的稽家村里,他才懂得地位的悬殊会给人带来不同的境遇,生活并非书本上描绘的那样美好。那时,他和奶奶被派来的吉普车接到了城里那幢很气派的外国洋房里,爸爸对他很好,但他和爸爸的那个家庭却格格不入,和被他称为阿姨的那个漂亮女人以及和他的弟弟、妹妹们保持着感情上的距离。那年,他十一岁。十一岁的他怯生生地带着满身土气,穿着对襟小褂,理着乡下人那种马桶盖似的头,在弟妹们嘲笑的目光中,他被保姆带到那个装着浴盆的卫生间洗澡。他知道,那是阿姨嫌他这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孩子脏。他像是木偶那样在那个奇奇怪怪的大盆子里,被阿姨全身上下搓了一遍。等他洗完澡起来,妈妈帮他缝制的小白褂子,小黑裤子,尤其是他珍爱的那双绣着老虎头的鞋,却被阿姨扔进了垃圾桶。他大哭大闹,后来还是奶奶把这些心爱的衣褂捡起来,洗干净后叠放好。到了经济恢复时期,奶奶又带着他吵着要回乡下去了,她不放心家里的媳妇,家中荒芜的田地。他们在告别稽昌明的时候,爸爸悄悄告诉奶奶,乡下的媳妇已死了,他劝奶奶带着胜利就在市里住下来。
奶奶噙着眼泪说:“孩子,你可以忘记农村和农村的乡亲父老,但我却是故土难离啊。留着你爹一人在那荒野孤坟中,我于心不忍,再说这城里的生活我也不习惯呢。”
于是稽胜利又和奶奶回到了稽家村。他在离开爸爸、阿姨和弟弟、妹妹的时候,倔强地脱去了身上的白棉布衬衫、吊带裤和脚下的小皮鞋,仍然穿上了被奶奶洗得干干净净的妈妈亲手缝制的粗布衣褂。
在稽胜利看来,城里人规矩太大,那些漂亮的衣服像是绳索捆住了他的手脚,使他无法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玩耍,比如爬树,掏鸟窝等等。他和城市这个环境是格格不入的。后娘养的弟弟妹妹们也把他视为陌路人。回到故乡,他的妈妈已经去世,她是被活活饿死的。村干部告诉奶奶,母亲的后事被办理得很妥善,那是根据稽昌明书记的吩咐,她的骨灰盒被安葬在枣县烈士陵园内爷爷的墓旁。
妈妈去世那年,稽昌明书记正好坐着吉普车到枣县检查灾情。所到之处可谓千里赤地,禾苗枯焦。看得稽昌明书记心中一阵心酸。陪同的县里领导告诉他,你的媳妇,想见你一面,她看上去快不行了。他一听这“媳妇”两字,当即明白那是胜利他妈。当他驱车赶到稽家村时,他媳妇已奄奄一息躺在茅草屋中。她挣扎着从破棉絮中伸出骨瘦如柴的双手,干枯的双眼中闪烁出一丝生命的光彩。看来,她已经几天几夜粒米未进了。她在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结满尘网的灶台,空空荡荡的炉膛,证明这里已久无炊烟了。她那游丝一样的气息,在翕动的嘴角边喘动着,那声音如同蚊子的叫声。稽昌明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这双手曾经是多么粗壮有力啊!那是一双贤慧媳妇的手,飞针走线,为他缝制衣衫,纳制布鞋,挑水、做饭、洗衣,养猪,干农活,侍奉公婆,多好的乡下女人呀;那是一双坚强女人的手,为他扶养儿子……照顾伤员,接待掩护过许多革命同志。他眼睛一热,眼泪就下来了。
“是我对不起你呀,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我尽力办。”他哭着说。
“俺什么也不要……你照顾好妈妈……和俺们的儿子。”那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说。
稽昌明点点头说:“那是一定的。”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喂她水。他吩咐村干部到村东头的鱼塘弄几尾鱼来熬点鱼汤给媳妇喝。村干部无奈地摊摊手说,鱼塘早干了,哪来的鱼。还是县里的同志机灵,开着他的吉普车到县里弄了两尾小卿鱼。等他熬好汤,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