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第2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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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石青那厮的疑兵之计!”
宏亮的声音从方石一侧的椿树后传来,紧跟着人影一闪,一个身材魁伟相貌堂堂的中年大将现出身形,优雅地一锊长髯,冲慕容恪赞道:“可惜,无论石青这厮如何狡诈,却无法瞒过辅国将军慧眼。石青如果知道,辅国将军早就料定此为疑兵之计,不知还会施此计否?”
等到赞扬,慕容恪却没有一丝得意神色,深沉地瞥了中年武将一眼,他摇摇头道:“扬威将军此言不妥。石青的疑兵之计用得非常好,好到我等明知是疑兵之计却窥不透其中虚实,此已近于阳谋了……”
燕国扬威将军名叫鲜于亮。幽州范阳人,原是石虎麾下大将。慕容恪密云大败麻秋之战,鲜于亮被俘。此人不仅有一副好相貌,还有些名士气度,狂傲不群,自视甚高。位居苦寒之地、仰慕中原文化的鲜卑人偏就吃他这套。慕容皝一听此人事迹,当即派人用自己的坐骑将鲜于亮接到身边,拔擢为左常侍,并给其指定了一位夫人,让其在辽西安家。自此以后,鲜于亮对慕容氏忠心耿耿,再无二心。
鲜于亮自视甚高,如慕容恪、慕容霸,他不能不佩服;如石青这般的,他不仅不佩服,甚或有“鲜于亮不在,遂使竖子成名”的想法,时不时贬低对方一番才会感觉爽快,听慕容恪如此说,他很有些不服气,辩解道:“这等被辅国将军一眼识破的疑兵之计有何厉害之处可言?辅国将军对敌谨慎原是好事,可也不能太涨敌人威风。以某看来,石青手段不过而耳。”
“扬威将军没有注意到石青疑兵之计的妙处。疑兵之计如同烟雾,若是薄了,少了,一旦被人识破,自然什么也遮掩不住,不仅没什么用处,反而容易为人所趁。可若烟雾多了呢?一团团一层层遮天蔽日,即便对手知道这是烟雾,这是疑兵之计,也依然没有办法。石青的疑兵之计便是如此啊……”
慕容恪叹了一声,蹙眉说道:“昨天收到中山的消息,悦绾说石青到了卢奴,看样子似乎有强攻我军营寨的打算。石青是想干什么?一方面在平原郡大布疑兵,一方面北上卢奴向悦绾施压,难道他打算放弃乐陵,吃掉悦绾部来扳回局面?此前,恪以为石青极可能会这般做,如今看却未必。只怕他北上卢奴也是一着疑兵之计。说起来,从冀州军的动向上最容易判明石青的意图,偏偏冀州军不闻不动。恪担心,待到冀州军动的时候,我军反应已经晚了……”
鲜于亮有点呆滞,听慕容恪说了一通,他才明白,疑兵之计用好了,即便对手明白这是疑兵之计,却没办法下手应对。
慕容恪思虑到深处,独自出神,没再理会鲜于亮。林子里一时静了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远处突然传出呼啦呼啦树枝刮动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鲜于亮眉头一皱,正欲扬声呵斥,看是谁不守埋伏规矩,发出这般声响。慕容恪却忽地从方石上站了起来,脱口低呼道:“定是有急报来了,石青的意图马上就可揭晓……”
鲜于亮恍然一悟。
紧接着,慕容恪的预言得到了验证,几个尘土满面的燕军士卒扒开树丛,匆匆钻了过来。一见到慕容恪便即叫道:“禀——辅国将军。大事不好,石青亲率十万魏军突袭幽州,一直杀到了白沟河……”
第六集 第四十七章 慕容恪的谋算
“魏军攻进了幽州!”
慕容恪双目忽地一亮,适才的忧虑焦灼不翼而飞,一眨眼的功夫,他似乎从一个悲秋闲绪满怀的骚客变成拔剑横道的游侠,眼里除了高昂的战意再没有其他存在。
“好!中原多才俊!虽然不知桓温、谢艾是否浪得虚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石青却着实不错,没有让人失望…”
慕容恪似乎有些亢奋,围着方石快步急行,不今没有惊慌,反而不住抚掌大赞,很有些欣慰模样。忽然,他停下脚步,疾声对慕容评的信使道:“将汝所知一切全部说出来,不得有任何遗漏!”
“末将其实知道的不多,只记得辅义将军通传内容…”
信使被慕容恪的语气刺激得有些紧张,竭力回忆着说道:“辅义将军和封太守依照将军嘱托,一边围困南皮,收取南皮夏粮;一边小心戒备,防止魏军援军偷袭,原本一切很正常,直到昨天上午,武恒方面辗转送来急报,说是从三月二十六开始,魏军步骑先后从河间郡、高阳郡和清梁三个方向突进幽州,粗略估计前后有十余万敌军进入。魏军以骑兵为先锋,轻装突进,西面攻到白沟河南岸,东边攻到大城;步卒随后跟进,把清梁县、高阳郡、河间郡分割包围,除清梁、武恒两城因守军较多暂未理会外,其他各地均被他们一一攻占。武恒军情刚来不久,接着章武郡也来急报,说是看见魏军在章武郡西部出没,似乎有进攻青县的可能……”
“嗬——不下十万众?仓促之下,石青怎么可能这么快调集十万大军?”
慕容恪扬眉一笑,从容地到方石前蹲坐下来,顺手从方石底座下掏出三块石头在面前摆出一个三角形,又掏了两把湿土团成两个土团,放在石头组成的三角形的两条边内侧,随后,他再次掏了一把湿土,一边在手中团着,一边审视着地形。俄顷,将手中土团向三角形另外一条边内侧一按,慕容恪大笑道:“好石青!短短时间,不知汝凭什么能说动邓恒。让幽州军出兵襄助?这等手段,着实令慕容恪佩服几分。”
得知魏军攻入幽州,鲜于亮早就焦躁异常,只怕扰了慕容恪的思路这才强忍着没有出声。此时蓦然得闻鲁口幽州军搅入此事,大惊之下他在顾不得许多,急切地说道:“辅国将军快快回军,魏军、幽州军合兵一处势大难敌,若是回得晚了,只怕范阳、蓟城危险……”
“扬威将军多虑了。此不过是石青疑兵之计耳。”
慕容恪伸手虚按,安慰了一下鲜于亮,随即指着面前的三块石头,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军嵌入三地,十分稳固;魏军无论攻击哪一路都难以得逞。石青无奈,只得避实就虚,新辟战场以扳回局面。原本恪以为石青无力在幽州开辟新战场,因为幽州远离襄国、冀州,后无依托,援军难续。几万人奇袭幽州等同玩笑。没想到石青说服了邓恒,不仅有鲁口可供依托,而且得到幽州军襄助,如此,便有了突袭幽州的条件。不过……”
慕容恪呵呵一笑,道:“石青突袭幽州看似妙着,实则对整个战局来说并无大碍。我军只需暂时放弃白沟河以南郡县,待拿下乐陵之后,再组织人马从三面夹攻河间、高阳,魏军依旧只能退却。就算有鲁口依托,他们也不可能守住幽州南部郡县。”
“原来如此。石青挟十余万人马突入幽州,看似雷霆万钧,其实还是疑兵之计,所为不过是诱使我军回援而已。”
鲜于亮幡然大悟,轻松地笑道:“只要我军不理会这一套,他便无计可施。呵呵,不过这厮确实厉害,做得这般像,让某一时竟未能看透。”
慕容恪颌首笑道:“这倒怪不得扬威将军,实在是石青此子行事虚虚实实,诡变万分。常人很难不受蒙~~~”
说到这里,慕容恪口中发出了一些无意思的音节。鲜于亮诧异地看过去,却见慕容恪面色煞白,嘴唇半张,一噏一合地哆嗦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惊奇之间,他正向开口动问,却见慕容恪倏地一下站起来,悲声高呼:“不好!快快来人——”
四周树枝哗啦啦地乱响,几百名亲卫钻出来,围上慕容恪。“拜见将军。属下在此候命。”
“快快快——汝等四人为一队,分头而行,星夜兼程;十队往卢奴,十队往南皮。向悦绾和辅义将军传达本将将令。本将命令他等原地待命,无论如何不可轻举妄动。若…已经回援幽州,务必令其就地固守,等待援兵。”
慕容恪语声急促,传令之时带上了一点哆嗦。
鲜于亮大感惊奇,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从容不迫的慕容恪转眼变成这般模样。待亲卫领命去后,鲜于亮忍不住试探着问道:“辅国将军。这是……”
“石青好奸诈,不是得扬威将军提醒,慕容恪还未注意到这点……”
慕容恪再次围着方石转了起来。这一次与方才明显不同,他身子紧紧绷着,脚步急促而又匆忙,语声又急又快:“……只要御难将军、辅义将军看不破,石青的目的就算达到,他根本不怕本将军看破。我军分处三地,通信不便,本将军即使看破,也不能及时通知御难将军和辅义将军。石青正是利用我军这个弱点,这才骤然发难,让我军无法统一反应,以便他从中取事。”
连续说了一通,急躁的情绪似乎得到缓解。慕容恪停下脚步在方石前蹲下,看着地面上码放的三块石头和三个泥团,他似乎是向鲜于亮解说,又似乎像梳理思路,喃喃自语道:
“魏军联合邓恒入侵幽州,并不足道。只要王兄率军渡过白沟自北向南展开攻击,悦绾、辅义将军全军而回从东、西方向夹攻过去。石青首尾难顾,只有退走。可惜的是,王兄稳重老成,宁可无功不愿行险,多半会依白沟河而守,不会渡河向南攻击。悦绾临机善变,果断勇猛,心思却不够深沉,难以看透石青深意,一得到消息,他只怕会率一支劲旅即刻回援清梁,以清梁城为依托和魏军周旋,却不知清梁城很可能是石青留下的鱼饵。辅义将军心气高傲,素来不讲中原人物放在眼中;若是得闻魏军攻入幽州,气恼之下,定会全师突进,需找魏军主力决战,如此正好掉进石青殼中。石青可以小股人马巡视白沟河、应付悦绾,将其主力集结一处,以优势兵力一举击溃辅义将军;然后就可以掉过头从容对付悦绾,或者在南皮一线建立防御,堵住我军归路,将我军孤立在乐陵一带。石青真是好算计,算的不仅有兵法战略,还有人心性情。”
鲜于亮听得目瞪口呆。在慕容恪的分说下,魏军的布局慢慢从迷雾中显现出来,随着烟雾的褪去,石青的用心越来越真实地显露出来,明白对方的用心之后,鲜于亮没有半点喜悦的感受,反而有点莫名的悲哀,自己胡子一大把的人了,可在毛没长齐的石青、慕容恪面前仿佛童子般,既单纯幼稚,有浅薄无知。
这一刻鲜于亮心灰意冷,呆呆地看着慕容恪摆弄地上的石块、土团,没有半点插口追问的兴致。一向自负的他此时终于明白,对攻达到这种层次,就不是他能置掾的了。
过了良久,听到慕容恪低低叹了一声,鲜于亮有些不忍,遂开口进言道:“按辅国将军所说,辅义将军目前危在旦夕。要不属下领一支精骑先赶去救援,辅国将军慢慢筹措应对之策。”
“来不及了。”
慕容恪头也没抬,直接否定了鲜于亮的提议。“三四百里路途,骑兵急赶需要一整天,抵达后还没有多少战力,到时不仅不能救援,反倒成了送到魏军嘴边的肥肉。十余万魏军偎集在高阳、河间一带,为的就是便于调动集结,我军要么不进入,要么就以主力大军进入;分散进入,只能给对方聚歼制造良机。”
“那…”鲜于亮张了张嘴,他担心打扰慕容恪思虑本不想多问,哪知道犹豫了一下,口中还是冒出来一个问题:“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慕容恪低垂着头,直直盯着代表魏军和燕军的石块、土团,审慎说道:“石青突出奇兵冒险一逞,本将军不能学他,需行堂堂正兵以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