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第4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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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凯忙不迭的丢下缰绳行礼:“各位大师兄,我们怎么敢有这个胆子?我们这也是来寻人,准备入坛的……我们还没进坛,不知道规矩,冲撞了哪路神灵,我们这就认罚香!师兄尽管开口,该多少炉就多少炉,兄弟绝没有二话!”
说话间那十几条汉子已经走进,有人笑骂道:“你和谁称兄道弟?咱们和你可没那份交情!”
当先那汉子走近袁世凯,打量了他一眼,袁世凯以降,都畏畏缩缩的朝后退,只有袁世凯一边退还一边媚笑着看着那汉子。
“……入坛,倒是好事儿……可也没有白冲撞了大圣爷的道理……罚香多少,就瞧你懂事不懂事,心诚不心诚……骆驼上面是什么?口外的皮货,还是南边来的洋货?要是卖库伦的茶砖铁锅,大圣爷可不认这些东西!”
那汉子说着,眼光瞧也不瞧袁世凯,只是在那几头骆驼身上驮的东西打量。
袁世凯苦笑道:“列位师兄,咱们这一路过来,驮的一点南货,全部罚了香了。谁不知道现在直隶师兄们多?现在驮子还在,里头想寻个小钱刮痧都没有,兄弟腰里还有几顿饭钱,心诚不心诚,就只这么多了……”
那领头的汉子顿时翻脸:“说大话使小钱,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一作,后面的闲汉也跟着起哄:“就算皇上过来,这十个骆驼还得丢九个下来,没钱,这几头牲口丢下来!”
“丢牲口还不算完,揍他们!过过他们的火,瞧瞧是不是二毛子!”
身后人摩拳擦掌,那领头汉子却只是冷眼瞧着袁世凯。袁世凯咬咬牙,解下褡裢朝地上一倒,哗啦啦的掉下三吊整的,百十个零的铜钱,还有七八块洋钱。
他摊摊手:“列位师兄,你们打腰翻,再有一个大子儿,我姓项的祖坟冒黑烟!”
有人已经欢呼起来了:“白洋钱!够了够了!上镇里头约四百斤的猪两块就够,这香罚够本儿啦!”
那领头汉子不过瞥了一眼,摆摆手:“骆驼也丢下来,到坛里头磕三个头,你们过去。”
他身后汉子都吸了口气。这些人手里牵着的骆驼,都不过才几岁口,蹄子厚厚的,毛片也整齐,每头至少都值十块洋,小葛庄里头的大户,罚香四十八炉顶天了,不过也才十来吊京钱,直隶用的京钱一吊不过是一百枚当十大钱,当外路的二百文,才折成两毛洋。今儿可一下就要罚人家几十块洋的香,这师兄口气也够大!
袁世凯倒光棍得很,苦笑一声,示意手下人交骆驼。几条拳会汉子得意洋洋的接过缰绳,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口。那领头师兄才满意的一笑:“磕头去吧!要入坛也成,一人交十块香钱,要是现在没有,可以先住下,吃住记帐,捎信叫人送钱来。老客,我瞧着你也是家里有几文,这诚心可得表到了!”
袁世凯苦笑着看着那些汉子抢地上的铜板和大洋:“这位师兄,我们这不就是入坛来的么?现在要不入了坛,这路上生意可怎么走?我们诚心足够,十块香油钱咱们当当也得凑出来……只是动问一句,贵坛的大师兄,可是不是姓刘?”
“刘?”抢着洋钱铜板的汉子们对望了一眼,领头那人大拇指一翘:“我们大师兄可是阎大爷亲传弟子,官讳姓葛!这里是小葛庄,哪来的姓刘的?”
袁世凯一怔,小心翼翼的又问道:“这位师兄,兄弟说句打嘴的话,您别见怪,是不是北头香坛的大师兄姓刘?”
那汉子已经冷下了脸:“那边也姓葛!”他突然拍拍额头:“姓刘的,姓刘的,可不是有这么一位爷!外路康庄来的……”他一声说出,周围汉子都爆出一阵大笑,互相挤眉弄眼。那领头汉子也忍不住笑,拍拍袁世凯肩膀:“亏你还知道小葛庄有这么一位大师兄!先甭磕头了,你去瞧瞧吧,就在庄子里头,靠近带石栏大水井旁边的一院子里头,那位爷就在那儿立的坛,我等你回来磕头入坛!”
他越说周围那些人的笑声就越大,袁世凯也不多说,恭谨的行了一个罗圈揖,带着随从就穿过他们直进了庄子。背后还听见那领头汉子的笑骂声音:“准是康庄的外路人,到这儿来找老乡来了,也不想想天子脚下是什么场面,这些乡下脑壳子以为他们康庄比紫禁城还大!”
袁世凯身后从人,已经悄悄绷紧了肌肉,而袁世凯却是始终不动声色,只是朝着小葛庄里头走去。
他一路寻来,就是要找那位去绥远和他在道左小店相逢的康庄刘大师兄。北京城周围的拳坛,他没什么兴趣进去。一则本乡本土的拳坛,他一个外路人进去,也挤不进里头去。不过被人当冤大头。而这些外路到北京城周围的拳坛,只怕对加入的人还重视一些。外路拳会的人他只认识这么一个姓刘的,不如就找他了。
二则就是,他始终在心中转着一个问题,到底是那股势力,能将这一盘散沙也似的外路拳会组织起来,直送到北京周围?他曾经看到过加入过禁卫军的大盛魁子弟的身影。这背后的一切,是不是就是大盛魁在操弄?他们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这些外路拳会既然是被组织过来的,也许比本地的拳会更多了解一些内情!
要当徐一凡的耳目,要立下大功绩,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达到的。徐一凡外表万事无所谓,笑嘻嘻的人畜无害。只有他身边亲信才知道,这徐一凡到底有多聪明!对他袁世凯,徐一凡也秉持的是使功不如使过的原则。
正因为如此,袁世凯才加倍的小心翼翼,奋力朝上挣扎,比徐一凡的亲信们更付出了超过十倍的努力!
天下要变了,要站在这激烈变动的舞台中央,绝不是只要随波逐流就能达到目的!
不过自己,还真是适合这样的大变动的时代呢。
在袁世凯的脸上,只是浮现了一抹淡淡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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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葛庄里头,小门小户的,家家都敞着院子,庄子里头难得看到有闲人在走动。今儿太阳不错,照理说这等冬闲的日子里头,应该一堆一堆的闲汉挤在一起晒太阳斗小牌,女人们也该坐在向阳的台阶上头做点针线活儿,不过现在人全部到了南北两头的香坛去了,这么大一个庄子里头,只显得冷冷清清。几家大户,也是大门深锁,门口鬼影子也瞧不见一个,,这些大户连狗都不敢栓在门口了,这个年月,家当大就是罪过大。万一狗咬了人,倾家荡产也不够赔给这些师兄们的,门口只有花大价钱换来的红灯笼孤零零的晃动着。
几个人一路走来,竟然安静得连脚步声都有了回音。袁世凯四下张望,总算找到了那个带石栏的大水井,水井旁边,只有一个歪歪倒倒的小院子,土垒的围墙塌了半截,从围墙低处望过去,小院子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原来是土地神龛的小香坛戳在那儿,神龛里头一尊不知道该多便宜的神主像,外头插着几柱香,都烧到了尽头,只有薄薄的一点香灰。比起村子南北两头的大香坛人头涌动,香烟缭绕得失火也似的热闹,简直差到了天上地下!
村子北面突然又响起了锣鼓的声音,远远传来,还有一帮人扯开嗓子不知道再嚷什么,准是又在搞什么下凡的热闹。北面喧闹起来,南面岂肯示弱,转眼间就大锣大鼓的响了起来,更有一帮女人的声音,尖着嗓门声嘶力竭的也嚷了起来,庄子两头,仿佛过年赛会一般的热闹,连香火味道,都更重了起来!
可是这个小院,仍然死样活气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要不是院子门口的八卦旗,还有神龛上面飘着的一个黄幅,上面有歪歪倒倒“纯阳演正警化真君”几个字,袁世凯还真怕自己找错了地方!
几个随从对望一眼,就看见袁世凯沉吟一下,绕过院墙走到门口,拍着破旧的院门开口问:“刘大师兄?刘大师兄在不在?”
他连喊了七八声,嗓门越来越高。这个时候才听见里头门户打开的声音,一个人拖着鞋皮慢腾腾的走出来:“又有什么事情?坛子里头五穷六绝,凑不起孝敬阎尊的香火钱!”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的果然就是袁世凯他们在绥远官道上面见着的康庄刘大师兄。这位大师兄可再没有当初的神气儿,脸上的灰只怕都有半寸厚了,辫子乱蓬蓬的。穿着一件光板的皮祅,人也瘦了一大圈儿下来,瞧着袁世凯他们几个人只是怔。
袁世凯一把拉住他的手:“刘大师兄,我们是在康庄边上那个小店的老客啊!兄弟姓袁,你还记得不记得?当初你一席话,兄弟知道现在是香教天下,没香教的身份,生意也甭想做,一路罚香就受不得!这才巴巴的来找大师兄您,要入教!大师兄,您还记得我们几个是不?”
那刘大师兄定定的看了他们半天,呆滞的目光才一动:“想起来了!吃猪头肉的那几个老客!……有吃的么?油水足点儿最好!”
刘大师兄的直隶之行,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他本来在康庄香教,也不过就是一般人物。这次兴冲冲的带着十几个手下准备进北京城当官儿。谁知道一到了北京周围,才现外路来的拳坛竟然有那么多!组织他们来的人物,是你来尽管来,但是他们管着吃住,管着开销的,也不过就是那些外路出名的香教人物。其他人能不能出头,就看各自本事了。反正对这些凑热闹的人,只要他们壮个声势就好。
刘大师兄本事实在平常,到什么地方都没法落脚。延庆小葛庄有他的妻弟,只好带着十几个手下过来安顿。谁知道小葛庄是大庄子,这里香教拳坛早就搞得热热闹闹,哪里有他们展布的余地!刘大师兄一来,就被当地香教罚了十几次香,一点盘缠搞得干干净净。手底下十几个人,腰里剩钱的溜回康庄,没钱的改入了本地香教,好歹混个肚圆。他刘大师兄就算拉下脸想投别人,别人除了对他冷嘲热讽瞧他笑话,谁愿意收纳他!一山还不能容两个大师兄呢。他既没钱又没人,只有浅在这里,吃了这么些天白食,妻弟的脸也拉下来了。这两天说是去走亲戚,就把他撂在这儿,丢下的厨房干净得能跑老鼠,在康庄好歹也能吃着香的喝着辣的刘大师兄,竟然生生的饿了两天!井水灌得眼睛都蓝!
这个时候,别说吕祖在身不吃荤了,街上跑一条活猪过来,刘大师兄都能扑过来啃一条腿下来!
袁世凯他们找上门来,刘大师兄也顾不得唐突不唐突了,开口就要吃的。瞧着他那个样子,袁世凯唏嘘,赶紧拿出身上干粮和肉干,刘大师兄抢过来就是一顿痛嚼。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声泪俱下的交代了这些天的来历。
袁世凯只是蹲在那儿听着,不住点头。
这也算是挤入一个香坛的内圈高层了吧?不能再高层了,这个香坛就剩下刘大师兄光杆一个。袁世凯想到这里,心里只是微微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也正合心意呢……不管这位刘大师兄现在如何落魄,可他毕竟是康庄的正牌子香教大师兄之一。来历再正也没有,不是野路子。借着掩护容身,再好也没有。
可是如果这位刘大师兄一直这么落魄下去,又如何能打探到香教内情?
袁世凯淡淡一笑,蹲在那里看着头也不抬努力苦吃的刘大师兄:“大师兄,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老客,患难相逢,咱们也算是兄弟了,腰里有盘缠没有?借我一点儿,老子回康庄!你到康庄来找我,我有一只虱子,也少不了你的一条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