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第3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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潢贵胄,安安分分在京吃钱粮多好,和那些臭大头兵凑那个热闹干什么?
没成想,这小子居然囫囵着回来了!
带头税丁拍着大腿直喊:“溥老四,老四!我是你德二哥!你小子还活着!”
溥仰已经奔到了面前,闻声一怔,翻身就跳下马来。当初在京城他也就是三根筋挑着个脑袋的豆芽菜身板儿,现在却显得肩宽背厚,站在地上都腰把笔直。腰里挎着一把缴获的日本军官武士刀,站在那儿,和一座山一样。经历过战场血火的人,看人都自然有一种森然之气。几个税丁和他眼神一碰,忍不住都退了一步。
溥仰瞧瞧他们:“你德老二我还不认识?充什么二哥?”他当胸锤了德老二一拳,那小子吃不住劲儿,又退了一步:“爷回来了!没想着还能活着见我老姐姐!没说的,晚半晌有空,我约哥几个,闹两盅!”
瞧着老兄弟从死人堆里面滚出来,德老二他们也高兴:“什么晚半晌,痛痛快快儿的现在就去,都算哥哥我地。喝完你走人瞧你老姐姐……”
没想到溥仰却摇摇头:“我奉了大帅的令,先办事儿,才能回家呢。喝酒,等办完差事,有的是功夫。”
“什么鸡巴大帅……”
溥仰眉毛一挑,下意识的就按着了腰间的日本军刀刀把。浑身肌肉一下绷紧,仿佛就像豹子要一下扑出来捕食。他也是跟着徐一凡转战朝鲜,在安州冲过阵,在田庄台杀入过大群鬼子当中的百战之士了,这一动作,杀气自然而然就出来了。几个税丁马上就感受到,脸下意识的就白了起来。
溥仰放下手,松开浑身肌肉,摇头道:“德二,骂我成。嘴里别沾着咱们大帅,是他保了这国平平安安的,你够不着说他。”几个税丁脸色古怪,气氛一下尴尬下来,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溥仰也想缓和一下气氛,转头看看那挤在门口的酒车,还有大群看热闹的人。笑道:“爷几个,又在找外饷呢?收成怎么样?”
那小掌柜正愁得没方没方儿的,看见是人就当菩萨拜了。当即咣当一声跪下来,嘟嘟囔囔的把事儿说完。溥仰回头看看那些税丁:“我说德二,好歹我也是过继到醇邸的。给个面子,抬抬手,放了算了……人家也不是没上规矩!”
几个税丁从德二以降,开口想骂,但是不知道怎么地,在溥仰面前就有点心虚。当初在京城,可没拿眼皮夹过这小子啊……这个当儿。说什么都不好,灰溜溜地抬手放人。溥仰看着酒车骨碌碌地上路,这才翻身上马:“过关银子欠着,喝酒的时候来讨!哥儿几个,回见了!”
看着溥仰翻身上马而去,几个税丁咧着嘴站在那儿。半晌之后德二才偷偷骂了一句:“亏你还是旗人!跟着活曹操混,天瞧着,看你有什么好下场!”
溥仰自然没有听到背后那些人偷偷地骂声,一入崇文门,就是繁华的市井景象。北京城还是如他离开的时候,一样灰蒙蒙的。街上还是那些人,茶馆还是那些茶馆。庆祝甲午大捷扎的纸牌坊不过几天,就已经掉了颜色。顺天府枷着的犯人还是在沿街讨吃的,提笼架鸟的旗人爷们儿的脚步,也没有比往日更快上一分……
怎么就不习惯了呢?
溥仰摇摇脑袋,背后那过了关的小掌柜却喊着爷跑了过来:“爷是醇王府的?谢谢爷的大恩大德!今儿准把酒给爷府上送到,爷留个名,小的给您跪门儿谢谢去!”
溥仰一怔,掉头向西看去。那边重重叠叠的都是王府的深宅大院。他出生于那些地方。成长也在那些地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熟悉地场景,就觉得胸中有一口气吐不出来也似。
在战场上,几万弟兄吃冰卧雪,前仆后继……为什么,这里一点变化都没有?难道,那些牺牲都是假的?
他摇摇头:“我不是醇王府的……老子是禁卫军的人!赶紧忙你的去,爷……老子用不着你谢!”他一扬马鞭,策马离开。那小掌柜张大了嘴巴:“海东徐大帅的人?皇天,都是汉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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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礼部衙门所属的东直胡同的会同馆,已经成为了人人侧目之地。
翁同龢力保,光绪特旨拣拔的北上诸贤,就暂时安寓在这儿。这个会同馆本来是安置四藩朝贡宾客的,现在朝廷藩国丢了个精打光,这儿自然就闲了下来。礼部地司员们干脆将房子租了出去吃瓦片钱。现下匆忙腾出几间,就成了谭嗣同他们诸人的行馆。
光绪对他们自然是恩义周到,谭嗣同一到,就明发了赏谭嗣同礼部侍郎衔,会同办理对日交涉抚局大臣的旨意。追随他而来的那些人,一概赏了内阁中书衔,先在交涉当中学习行走,再行安置。并且还赏了二千两银子,安家和置办行装用。
比起光绪的热诚,整个大清的官僚体系就有些不阴不阳了。世铎作为军机处领班,主持对日交涉的钦差大臣,还收了谭嗣同的帖子,要他上一个对日和谈的条陈上来。其他后党大臣,没有一个给这个新贵来帖子的。倒是帝党清流,还愿意来盘桓一下。大家整日除了拜客,就是在会同馆里面书空咄咄,诗酒会都办了好几场了。
洋人公使也颇有些垂顾此处地,谭嗣同在上海见的洋人不老少,很镇定的与各国公使打了些交道,周旋得很是圆满。原来北京城里面,就李鸿章可以周旋洋人,那些在总理衙门里面行走的王大臣们是看见洋鬼子就脑仁疼。谭嗣同如此做派行事,更是博得帝党一片赞誉,大清抚夷,后继有人!
虽然日本议和全权代表要十一月头才能到北京,但是谭嗣同他们在这里,倒是颇不寂寞。尤其是康有为师徒数人,很是放了一些大言出来,让整个京城咋舌。不过能在京城混的,谁不是人尖子?这火候还没看老,犯不着发表什么意见,表示什么好恶,跳出来打当头炮。且看着这抚局谭嗣同如何办下来吧。
就算气氛有点尴尬,大家都在睁眼瞧着。这会同馆已经成了北京城这段时间的一个热闹去处,溥仰策马来到这里,就看见门口满当当的都是轿子,各府各宅的轿夫,捧着衣帽匣子的长随,一堆堆的在那儿聊天,无非都是哪个宅子出息比较好,哪位大人又纳了小星,那位大人外宅给抄了,脸上还给大太太抓了个满脸花。
溥仰人一到,当即是人人侧目,连有些拜客完毕。走出来喊轿夫的官儿都停住了脚步。
一片领顶辉煌,长衣服大帽子当中,一身薄薄地呢子西式军服的溥仰,如何不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单单是他这一路过来,已经看傻了不少京城百姓了,甚至还有一群半大小子。现在还跟在他马屁股后面瞧热闹!
“好健壮的后生!怎么穿着洋人的衣服?这是咱们大清的人吧?”
“这是禁卫军的号服!没瞧见领章上面那条苍龙?这些人胆子能包了天,也不读书,龙章是能随便用地?”
“……且拉倒吧,朝廷现在还能管着他们?还不是打发到两江眼不见为净……前些日子,徐一凡带队上船南下。北京城不知道多少人松了一口气!”
“这汉子,瞧瞧那几步走?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了,瞧瞧就渗得慌,怕是在朝鲜,在辽南杀得不善!也多亏了这帮凶神,不知道那徐……怎么调教出来的。要不然,这场仗能有这结局?”
“谭大人不是和那人割袍断义了么?怎么还有禁卫军的人找上门来?那家伙……打的是什么主意?”
所有人都呆在那儿不走了,打定主意要瞧这一场好热闹。溥仰给看得浑身不自在,不言声的下马自己找了桩子把马拴住。按着佩刀就朝上走。板着脸加重了脚步。马刺踩在青石台阶上,铮铮火星直冒。
他出生入死打了这么一场仗。当时也没想着能衣锦还乡。回来路上,才开始有点儿幻想,溥老四扬眉吐气地回来了,再不是当初京城的宗室混混儿,而是打赢了国战,顶天立地的汉子!就算不被抬进城里,也该有个夹道欢呼的热闹劲儿吧?
没想到,却是给人家看成活猴!周围议论的声音,他也不是听不见,汇集于这里的兖兖诸公,既然出入谭嗣同这里,都是以气节相标榜的,低声议论中,却满是猜疑,冷淡,疏远,却没有一个真心为这场国战叫好的!
在各色各样的目光当中,溥仰大步走到门口,掏出帖子递给候在那儿掏耳朵的门房:“劳驾,麻烦通传一声。两江总督,钦差禁卫军编练大臣徐大人有信带给谭大人。”
门房懒洋洋的接过了帖子,却朝身边一搁,也不见他抬腿动身。
“劳驾……”
“规矩都不知道?还替你主子跑衙门呢!”
京城规矩,溥仰如何不晓得。但是想以徐一凡声名,又是见的谭嗣同,不论公私,再没有讨门包的道理,一句反问,居然就让溥仰愣在那儿,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我是徐大人……”
“徐大人徐小人我管不着,除了皇上老佛爷,谁拜门都有规矩不是?”
“你不是谭大人带来地人?”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大人,谁理那个茬啊……大清律三万八千条,没有让人不挣钱吃饭的道理啊……”
不用说,是礼部的小司员,说不定还是员外。搁在以前脾气,溥仰黄带子一亮,就用巴掌说话了:“爷教你什么是规矩!”不知道为什么,今儿他就是不想这样。拧着眉毛瞪了那门房一眼,大步就朝里面冲。那门房想拦,如何拦得住他!只有扯着嗓门儿喊:“衙门重地,进贼了!来人哪,拦住他!”
溥仰一直冲到二门,看着几个下人拿着杠子冲出来。扯开嗓门儿就喊:“谭大人,徐大帅致信!谭大人,徐大帅致信!”
几个下人要拿杠子敲他,他一拨一推,都跌跌撞撞了出去。正闹得不可开交,就听见一个声音在二门里面喊:“溥仰,你胡闹什么!这是你能乱冲撞地地方?”
溥仰抬眼一瞧。正是谭嗣同站在那儿,他已经换了二品官员的行装,再不是当初萧然来朝鲜拜会徐一凡时那青衫小帽的样子。身边站在一个肤色黝黑,五短身材的四品文官,却不认识。后面还有人提着前襟跑过来。看来正是与来客清谈的时候儿,给他溥仰闹了场子。
在北京城打混的时候,谭嗣同就算二品官了,却哪里能在溥仰眼睛里面摆着!更别说呵斥他溥四爷了,这个时候,他却下意识的啪的一个立正,平胸行军礼:“谭大人。徐大帅有信来,您的门政要门包,我穷丘八,腰里没钱,只有硬闯。”
谭嗣同瞧了那门政一眼,并没说话。这门房是礼部的小吏,礼部满汉两堂官,怀塔布和许应,在收了他拜门的帖子之后都称病挡架不见,态度可知。这门政微末小吏,他说什么都是失了面子,只有沉下气来伸手:“信呢?”他在徐一凡身边两年,一向以和徐一凡义托兄弟自许,徐一凡麾下各色人等对他是客客气气,他用这种口气也成了习惯。浑忘了溥仰除了是徐一凡的马弁头子,还是大清朝地正牌贝子爷,算起来,这北京城还是他的地盘儿!
溥仰规规矩矩的双手交信,谭嗣同没说什么,却是他身边那个黝黑中年冷笑道:“从上到下,跋扈无以为甚!”
谭嗣同一边拆信。一边随口道:“南海,他知道什么,别说这些了。”
站在谭嗣同身边的人,自然是康有为。他随谭嗣同北上,期期然自许为至少和谭嗣同是并世双贤。谭嗣同以礼部侍郎用,他却只是得了一个小中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