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支泪-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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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相伴,诗酒为友,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荣大人倒是会挑时候享清闲哪!”
轻轻的几句竟让荣禄战栗起来。
“禀太后,臣罪该万死!但臣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明哲保身啊!”额上沁出冷汗。
“明哲保身?中堂言重了吧!”
“臣绝不是危言耸听故作姿态,堂官说罢就罢,衙门说撤就撤,朝中老臣几乎人人自危啊!”
窗外稀疏的几声虫鸣不合时宜地飘了进来,不知不觉中缓和了几分凝重的气氛。
“那你们就该规劝着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关键时候你们也不能都趋利避难啊!”
“太后啊!皇上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恭亲王在世时还好些,现在恭亲王薨了,皇上除了翁同龢和康有为的话,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啊!”
“这皇上也不至于忠奸不辨吧!”太后起身踱着步,“皇上还是太小了,做事欠斟酌!”
“太后,朝中都盼着太后主持大局哪!”
“这样吧,我和皇上近期要去天津阅兵,你,去准备一下。我暂调你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节制京津兵权。事后,你还回来,你觉得怎么样啊?”
荣禄抬头略一思索,“臣谨遵懿旨!愿为太后肝脑涂地!”
正说着,李莲英快步走进,耳语道:“老佛爷,皇上来了!”
“行了,荣禄你下去吧!好好准备,不要让我和皇上失望!”
“嗻!”荣禄退出。
光绪轻快地走进,看着恭敬有加的荣禄,心里莫名一阵厌恶。
“儿臣给亲爸爸请安!”
“皇上啊,这么忙,难得你还记着过来,快坐吧!”
“谢皇爸爸!”光绪在太后侧面椅子上坐下。
“亲爸爸这两天可好?”
“好!”太后拖着长音。
“嗯,儿臣有事要禀告皇爸爸……”
“什么事啊?”
“儿臣将内阁侍读杨锐、刑部候补主事刘光第、内阁候补中书林旭、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都赏加四品卿衔,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准参预行政事宜。儿臣……还撤了詹事府、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常寺、太仆寺、大理寺等闲散衙门;外省裁撤湖北、广东、云南三省巡抚,东河总督及不办运务之粮道,仅管疏销之盐;上海《时务报》朕将他改为官报;此外,还想裁汰旧军,以西法练兵,筹建海军;力行保甲,实行团练。”一口气汇报完毕,光绪看了看太后,“亲爸爸,对此事有没有什么指教?”
太后别过脸去,掸着袖子上的一粒灰尘,“你不都下旨了吗?还用得着请示我吗?”
“儿臣……想听听亲爸爸的意见……”光绪的语气犹疑起来,荣禄退出时躲避的神情忽闪在脑海里,“呃,还有一件事,儿臣想重开懋勤殿!”
“懋勤殿?那是你小时候用的,不是废弃多年了吗?用他干嘛?”
“儿臣觉得学识不够,还得勤读经典,学习治国之道,并选集通国英才,延请专家,共议国事……”
“一个西暖阁还不够你议事的吗?这又是谁出的幺蛾子!”太后不再掩饰语气里的不满。
“亲爸爸,变法事务繁杂,事项众多,如今没有总理之处,开懋勤殿便于各方汇总!”光绪解释道。
“你这新政还真是气象万千,包罗万象啊!搞得怎么样了啊?”
“回亲爸爸,同文馆已正式更名为京师大学堂,卢汉、粤汉、沪汉铁路已全部开工,译书局等事项正在筹备之中……”
“修铁路,又得请洋人吧!我听说,这修铁路是会坏风水的!”
“亲爸爸,那都是迷信,现在各国都在修铁路,有了这东西,物资交流又省时又省……”
“这又是那康有为说的吧!他的话合着就是真理了,他让你修什么你就修什么,他让你开什么你就开什么,他让你撤谁你就撤谁?”太后逼视这光绪。
似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亲爸爸……”
“我也没别的意思,你是皇上,听话做事要留个心眼,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个道理你那翁师傅也没教给你?”
“儿臣……”
“那六位堂官犯了什么不赦之罪,你将他们全部罢免?还有那六个衙门,都撤了,你让那些个人都干什么去?”攒了好些日子的帐,今天是要一起算个明白了。一怒之下罢了六位堂官,这于情于理,是有些说不过去,也不易稳定人心,光绪年轻气盛,哪里想到这些。
“他们违抗圣旨,阻碍言路,实在不把朕放在眼里!”
“什么是把你放在眼里?唯命是从,俯首帖耳,整日‘皇上圣明’就是把你放在眼里了?忠言逆耳利于行,自古以来,哪位明君不是虚怀纳谏?像你这样一不顺心就罢职,今后谁还敢进谏?那康有为就是正人君子,胸怀坦荡了?他说不定正是利用你铲除异己,步步高升呢!一个君主,连自己的大臣都驾驭不了,反被利用,我真是高估你了!”
“裁撤六衙门是朕的旨意,与康有为无关!”
“你瞧瞧,你倒替他掩盖起来!真是中毒不浅啊!翁同龢教了你十几年,就把你教成这个样子!好!你不是要撤旧换新吗,我看第一个该撤的就是他!”
光绪一听,心中大惊,“亲爸爸,您……不是说笑吧!”
“我没空跟你说笑!翁同龢自恃得宠,倚老卖老,目中无人,仗势弄权,朝中早已怨声载道,告他的折子有二尺高了,只不过我念他年事已高,一直没有处理这事,如今看来,不办是不行了!”
“翁师父德高望重,才学广博,是朕的恩师,也是朕的得利重臣,怎么能说撤就撤!”光绪也急了,恩师自幼辅佐自己,忠心耿耿,早已与自己情同父子,太后这招分明是要釜底抽薪。
“这事我已经定了!”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不能背信弃义!”
“那你就能不忠不孝了?翁同龢年老昏庸,早该回乡养老了!什么重开懋勤殿,这简直就是想专权!没什么可商量的,小李子,把圣旨给皇上,请皇上用玺!”
“嗻!”李莲英从内间拿出一份旨卷,呈在光绪面前,“请皇上用玺!”
看着有些刺眼的明晃晃的旨卷,圣旨,圣旨!哈哈,这就是“圣旨”!
光绪心里的愤恨像潮水般涌来,多少年来忍辱负重,任人摆布地当着棋子,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拨开云雾,重整朝纲,重扬国威,好不容易亲了政,好不容易掌了权,国难当头,正想有所作为,力挽狂澜,眼见有了些新气象,难道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吗?
“亲爸爸,儿臣不能罢翁师父!朕曾向师父允诺,永远敬重师父,听从师父教导,朕是天子,一言九鼎!若连这点守信的权利也没有,朕宁可不当这个皇帝!”他第一次这么决绝地对“皇爸爸”讲话。
这一句更激怒了太后,前朝的事情一幕幕涌进脑海,“放肆!没人求着你当这个皇帝,当不当随你便,你以为大清国离了你就不行了吗?可别忘了你是怎么坐上皇位的!”
“亲爸爸!”光绪一怔,胸中如巨石压来,缓缓跪下,冰冷的地面触到膝盖的那一刻,绝望袭上心头。
“请皇上用玺!”崔玉贵取来玉玺,托在光绪面前。
这是什么?玉玺?方正高贵,王气十足,光滑晶莹的表面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为他争得头破血流,甚至不惜骨肉相残,父子反目。然而,没有争斗,没有欲求,甚至没有选择,它竟落在自己手中,可它属于自己吗?自己不过是拿起它的一个木偶……这玉玺,曾盖在多少丧权辱国的条约上,沾了多少洗刷不尽的耻辱。看着眼前的王者至尊之宝,他有些眩晕。
崔玉贵扶住光绪。
“还有,你用人掌权还欠点火候,今后,凡二品以上大臣须谢恩陛见并诣太后前谢恩,外官一体奏谢;荣禄经验丰富,我已任他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节制京津兵权,你明儿就下旨宣布吧!”太后扶着李莲英的手,向外走去。
好厉害的旨令!人事任免权、京畿军事防务权和全国兵权悉收掌中,原来自己真的什么也没有……
“对了,还有一件事,过几个月,你和我去天津阅操,我已命荣禄着手准备了!”
……
忍痛断恩梦飘摇
暮春时节,小雨淅沥,夕阳西下,阴云蔽空。
当天晚上,光绪被留在了颐和园。
水塘边。
“皇上,您还是回去吧!你都在这站了一天了,这雨虽不大,可淋久了也是会受凉的啊!”一个小太监打着伞,焦急地看着衣角上滴着水,神情木然的光绪,“要……要不奴才给您撑着伞?”
“你走!让朕一个人清净会儿!”推开头上的伞,光绪皱眉说道。
“皇上!”小太监被推得一趔趄,颤抖着。
“连你也不停朕的话了!?”
“奴才不敢,奴才……奴才看万岁爷实在……”
“赶快走吧!离朕远些,不然你也会没命的!”注定了是要“孤家寡人”的吗?不然,怎么与自己有一点瓜葛的人都没有好命运,额娘,当年的东宫母后皇太后,如今的珍儿,翁师傅,康有为,梁启超……
“万岁爷……”
“滚!”
小太监一哆嗦,不忍地退了下去。
……
悲风苦雨,点点滴滴,夜幕低垂,黑云遮月,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老天爷这是怎么了,从早到晚哭个不停。难道他也有难事,也会痛心?不,天若有情天亦老,任人间沧海桑田,天地始终静默无言。天子,哼,任人摆布的天子,真是枉穿了这一身龙袍!上不能济世安民,下不能保护至亲,如今,连恩师也收到牵连……变法正如日中天,此时撤换重臣,无异于釜底抽薪。多少人翘首以盼,多少人拭目以待,多少人满腔热忱……如今,风雨飘摇……
景仁宫里,冷雨敲窗,孤灯寒影。
“主子,休息吧!皇上今晚不回宫了,连大臣们都在颐和园留宿值班呢!”萦儿看着梦珍。
“好!休息!”阴雨绵绵,愁思不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自变法以来,太后的态度一直让人捉摸不定,一切有些平静地令人恐惧。裁撤太后心腹,提拔维新志士,这太后能容忍得了吗?他,是有些乐观过头了,还是自欺欺人?
不眠之夜,两处闲愁。
光绪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七日清晨,檐滴有声,阴云不散。
颐和园仁寿门外。
“百官进殿!”
文武大臣,浩浩荡荡,翁同龢随众臣鱼贯而入。
“翁大人留步,皇上有旨,着翁同龢勿入!”
翁同龢一愣,出队,看着百官从自己身边走过。
宦海无情,树大招风。自己蒙受皇恩,位极人臣,势必遭人嫉恨,今天只怕逃不过了。一世浮沉,官场起落早已看淡,只是变法新政,正在推行之中,此时抽身,确是心有不甘哪……翁同龢踱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安排。
三刻左右,众臣出,人人低头,匆匆而过。
“翁同龢听旨!”
“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龢,近来办事,多未允协,以致众论不服,屡经有人参奏。且每于召对时,咨询事件,任意可否,喜怒见于词色,渐露揽权狂悖情状,断难胜枢机之任。本应查明究办,予以重惩,姑念其在毓庆宫行走有年,不忍遽加严谴。翁同龢着即开缺回籍,以示保全。”
意料之中,却还是如雷霆般生生在脑中炸开。一生心血,培养了两代帝王,一个早夭短命,一个励精图治,本想用这残年余力,辅佐他成就千古伟业,如今,都成泡影。老泪纵横,洗不尽心中遗恨;抬头远望,望不穿烟云渺茫。
“臣……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