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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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同时,方家也为这些武器和荣誉付出了巨大代价。文丞相不是乐善好施的菩萨,为了维护自身的独立和尊严,方家也不能白白接受破虏军的好意。通过联系人明里暗里的讨价还价,双方彼此心照不宣,却默契地为每一笔武器交易制订了规则。作为新式武器的接受者,方家不但要支付武器的费用,而且要通过实战,回报破虏军的帮助。半年来,方家海盗持续袭击定海、绍兴。有一次甚至顺着海潮杀到了临安城下。
这是一场豪赌,把家族命运绑在国运上的一场豪赌。胜,则方家脱离海盗世家身份,成为大宋复国或某人开国的功勋家族,败,则连几代人积累下来的海上基业都赔了进去。
“大当家,要不要围上去!”秉笔师爷黄易安凑过来,低声询问。港口外的方家战舰有六十多艘,完全可以在港内蒲家舰队倾巢而出前围上去,将巡逻舰队一口吞掉。然后再摆开阵势,以逸待劳,迎击蒲家主力。
方笙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命令:“通知主舰队所有战舰放慢速度,观战!”
“是!”黄易安答应一声,快速跑了下去。在旗舰的调度下,海盗主舰队收拢船帆,远远地徘徊在战场外围。
他们要进行一场公平的角斗,一边检验新的战法,一面立威,让港口内的人,无法推测方家舰队的真实实力。
望远镜里,方震岳率领的五只战舰轻巧地打了个旋,船头接船尾,拉成了一条直线。仿佛一条卧在波涛上的小龙般,以海象号为龙首,斜斜地横在蒲家舰队的前方。
疾驰而来的蒲家巡逻舰队愣了一下,水勇们从来没见过这种打法。水面做战,一向讲究的是:“远斗弓箭,近拼船,帮帮相贴再斗人”。通常船队中的船只先一字排开,船头保持一条直线向对手冲过去,在五百步距离左右发射石块和点燃了的鱼油蛋,互相砸。二百步左右距离用弓箭和火箭杀伤水手,破坏船帆。距离再近时,则想方设法用船头撞击对方船腹部并用拍杆互砸。两船碰撞在一起时,则水手在弓箭的掩护下,跳到对方船上硬拼。
无论是做战的哪个阶段,都要避免用船腹部对上敌方船头。战船与货船相比,船头尖,船身长。把腹部暴露给敌人,摆明了是给对方的投石机和弓箭手当靶子。
“找死!”尤勇贤在甲板上吐了口吐沫,吩咐船尾的鼓手击鼓,号令自家战舰加快速度。先前他还有些担心对方的几十只战舰以多为胜。现在看到方家派一支分舰队前来单挑,而对手明显又是一个不懂水战的“雏儿”,心中勇气倍增。
两支舰队迅速靠近,阳光下,已经可以看到彼此船上跑动的人影。
第三卷 薄暮 光明之城 (二 中)
“满帆,下桨,加速,用船头顶翻他们!”尤勇贤大声喊道。他是蒲寿庚麾下的第一爱将,时而为官,时而易装为盗,纵横海面多年,捕捉到有力战机决不会放过。
十五艘铁梢木战舰骤然加速,片片船帆一同张开,如朵朵莲花骤然绽放于海面上。在木桨的协助下,船队速度一下子提高到极限,飞快地向眼前的小龙冲去。就像一只只见了血的鲨鱼,完全不去想,前面会不会隐藏着钢叉和巨网。
三千步,两千步,一千五百步,一千三百步。两支舰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尤勇贤几乎可以预料到,下一刻有多少海盗在自己船头边,哭爹喊娘地跳入大海。就在这时,他看到对方船舷上突然露出一排小洞。五、六个,排列得分外整齐。
“轰!”海面上的阳光突然暗了一下,百余道火光方家舰队中射出,重重地砸在尤勇贤的舰队中间。尤勇贤得座舰旁溅出一股巨大的水柱,轰鸣声里,船身猛地一顿,几片甲板卷着浓烟飞上了半空。
“满帆,切斜角,三打一”方震岳的旗舰上迅速升起一排彩旗。占了便宜的海盗舰队猛然加速,在水面上画了条漂亮的水线,斜着从蒲家舰队的侧翼擦了过去,一边疾驰,一边开炮射击。
远处,大当家方笙笑着放下了千里眼。剩下的战斗已经没有悬念了,方家年青一代的翘楚方震岳,把火炮的优势发挥了个淋漓尽致。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海面上已经布满了断桅,残帆,挣扎着哭喊救命的水手。那些都属于蒲家的,方家分舰队五艘船,连个毫毛都没让对手捞到。
“大当家,奇迹,奇迹啊!”师爷黄易安不顾身份,在甲板上跳起了老高。其他海盗也欢呼起来,短刀,匕首,乱纷纷抛向天空,然后再耍着花样接下。
他们无法不兴奋,为了从贪财的文丞相手中买这些特制的船用炮,半年多来,海盗们几乎在勒着裤带过日子。
开始的时候,老巢那些工匠们还试图仿制,结果废了九牛二虎之力,造出来的火炮射程短不说,每门炮消耗的精铜,已经超过了购买火炮的花费。
他们不单要买火炮,还要支付那该死的炮弹费用,还要为改造战舰的图纸买单。战舰上原来的投石机械,拍杆都要拆掉,重量分布要重新均衡。侧舷和安置炮座的甲板要加固。
文天祥提出的标准射击方案,每艘船的单侧可以放八到十二门炮,每艘船可携带火炮十六到二十四门。但是到了后来,方家实在支付不起如此大的代价了。五炮舰,每艘携带十门火炮,每侧五门。就这样,一支“偷工减料”的火炮舰队诞生,一诞生,就像重生的凤凰一样,展开了烈焰之尾。
海面上,两支舰队继续缠斗着。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了三艘战船后,尤勇贤的一身蛮劲都被部下的血给激了起来。指挥着剩余的十二艘船,冒着炮火向对方靠拢,试图凭借人数优势和对方展开接舷战。
五艘火炮战舰游龙般从海面上滑过,装备了新式风帆和轮舵的它们,速度和转弯性能都比老式广船快得多。千里眼中,龙尾轻轻一摆,靠后的三艘战舰同时开火。
轰鸣声中,又一艘敌舰被打成了两段。一边倒的火力优势和船只性能,让方震岳麾下的水手们越打越从容,越打越有底气。每次射击,都是三到四艘船同时开火,集中力量打击对方的同一艘战舰。并且距离都放到了八百步以内。这使原来不到十分之一的命中率大为提高,几个圈子兜下来,尤勇贤的舰队,已经只剩下了六艘战舰。
初生的朝阳照得海面像着了火一样红,火海中,落水的左翼军弟兄绝望地挣扎着,哭喊着。幸运的人,抱住了被火炮打碎后落入海中的木板。大多数不幸运的,却只能在海中等待对手发慈悲把他们俘获。自家的战船不用指望了,船上的人和水中的人,落水的时间只有早与晚的差别。对方每一次射击,都给战船造成极大的破坏,有些水手受不了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压力,抱起船上用来修补甲板的资材,主动跳入了大海。
“好个文疯子,不亏我替他骚扰两浙,损失了那么多兄弟!”方笙在肚子里默默念叨了一句,伸手擦了擦眼角。为了换得这些新式武器,海盗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非但要支付工钱,并且要满足一系列附加要求,如骚扰杭州,攻打苏常之类。虽然文天祥没有跟海盗们约定日期,但为了尽快得到武器供应,方家尽竭尽全力满足了自己的承诺。
“贴进点儿,再近点儿,让他们的投石机够不到就行!瞄准了,那炮弹可都是银子和命换来的,别砸水漂”方震岳声音已经兴奋得变了调。这是他在海面上演练多次的战法,凝聚了方家十几位前辈高手的智慧。在旗舰的指挥协调下,他的舰队始终滑行在对方八百到一千步左右的距离的地方。尤勇贤几次试图分散冲击,搅乱海盗的阵形,都被火炮给打了回去。到了后来,蒲家舰队几艘铁梢船的风帆纷纷起火,已经无法完成任何战术动作。只能在海上团团转着,无可奈何地承受对方接连不断的炮击。
“港口方向发现帆影,敌军大队出击!”主桅杆的碉斗上,瞭望手用力地挥舞着信号旗。打了半个时辰,蒲家的舰队终于被海面上的炮声和狼烟惊动了,几百艘战舰倾巢而出,映着日光,向战场杀来。
“少当家,老当家问你要不要支援!”又一个瞭望手汇报道。在远处观战的方笙怕儿子吃亏,调动着己方战舰,慢慢地向前靠拢。
“不用,告诉老当家,让他观战,配合,我今天要替方家立威!”方震岳意气风发地喊道。带领舰队,向下一个着火的战船扑去。
“观战、配合、立威!”主舰队,师爷黄易安不解地问道。少当家一向胆大,这点他知道。但对方赶来的战舰足足有一百多艘。五艘炮舰再利,也没有和一百艘战舰对挑的实力。
“你别管,按小子吩咐地做!”方笙自豪地将命令传达下去。方震岳是他最小的儿子,对这个儿子的悟性和能力,他一向有信心。
几个海盗头领看到旗舰上的指令,不解地举起了千里眼。
千里眼中,初升的朝阳下,他们看到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五艘战舰在海象号的带领下,快速向水面上挣扎的几艘蒲家巡逻船靠过去。从一千步直接靠到二百步的距离,突然,几艘船同时射击,将炮弹砸向对方的船舷。
如此近的距离,失去控制的巡逻船根本无法躲避。水手们眼睁睁地看着炮弹呼啸着飞来,扎进自己脚下的船腹。然后,看着海面渐渐远离,看着自己的身体随着破碎的甲板慢慢溅落。
看着,天边灿烂的朝霞和耀眼的阳光向自己张开怀抱。
最后几只巡逻船,在近距离被一瞬间击沉。方震岳悲悯地看了看水面上挣扎的敌军,挥挥手,命令下属再次升起信号旗。看到信号的其他几个炮舰头领以狂笑相回,一边带领麾下喽啰用海水冷却炮管,一边调整轮舵,让自己的炮舰跟在海象号之后。
五艘炮舰,骄傲地鼓满风帆,向港口出击的蒲家舰队杀了过去。船帆后的阳光,火一样刺眼。
“报,将军,敌舰杀过来了!”瞭望手顺缆绳滑落,跪在甲板上汇报。几个水师将领回过头,企盼的目光一起落在蒲寿庚身上。
蒲寿庚是他们的主心骨。这位以果决,勇敢的将军,几十年来,一边和海盗勾结劫持商船,一边征讨小股海盗邀功,从一方小吏,飞速地爬到了大宋安抚使的职位上。然后在战局未明,蒙古人刚过长江时,就遣心腹与忽必烈勾结,出卖大宋,换取更高的官位。可以说,在着混乱时代,蒲将军的每一步判断都正确,每一步都走在了别人的前头。
但是,此刻这位智慧过人的大将军显然和部下们一样,在新鲜事物面前乱了方寸。他们都看到了刚才海盗对尤勇贤分舰队那最后一击。没有人能想象,这条小龙杀进密集的船队中后,会是什么后果。
虎入羊群,不外乎此。几个将军们瑟缩着,脚步慢慢向后挪。连舟,结水寨,筑浮城,这些常规的水战办法都来不及,迎击,尤勇贤的下场就摆在眼前,没人愿意带这个头。
“全部战舰散开,擂鼓,一齐冲上去接战!”咬着牙,蒲寿庚作出了自己能想到的正确抉择。
将领们顺着战舰之间的木板迅速跑开,传令兵划着小船,迅速将准备群殴的命令传达开去。面对前所未有的武器,只能采用这种前所未有的战法。低级将领犹豫着,将麾下的战船尽量分散开去。聪明的水手体会上司心理,悄悄地将主将座舰的木帆拉斜,降低战舰扑向死亡的速度。
阳光下,百余艘战舰像羊群一样散满海面。海象号带着舰队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