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第2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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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你们其实没犯什么错!”文天祥喃喃自语,突然间,他明白了伯颜这条计策的精妙之处。这条计策既然开始施展,已经无所谓成败。站在敌手的角度看,无论大都督府怎么应对,都已经结结实实地输了一招。
负面影响恐怕不光在大都督麻内部,此事传开后,山东和江西,两个战场的士气都要因此而波动。破虏军虽然已经很强大,却远没强大到可在任何条件下硬挑几十万蒙古铁骑的地步。想到这些,文天祥的笑容变得有些苦,从脸上一直苦到了心里。
“最苦莫过于帝王家!”紫禁城,幼帝赵昺想到小时候哥哥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当时他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儿,不懂其中滋味。此刻,却深深感觉到了其中蕴涵的无奈与悲哀。
从一大早,陈宜中就入了宫。然后君臣两个,就相对而坐,默默等待着外边事情的发展结果。陈宜中派出了刺客这件事,赵昺不是不知道。但他却装做全然不知情,并且,还悄悄地在里边添了一把属于自己的小火。
比起杭州的宫殿,泉州的行宫规模并不大。至少,没大到听不见外边百姓欢呼声的地步。当那些欢呼声海水般一浪浪卷来,赵昺看到陈宜中脸上和自己一样愤怒。在愤怒之外,还有一种情绪赵昺也深有体会,那就是畏惧。
欢呼声变成了哭喊,哭喊声又变成了怒吼,怒喝声渐渐平息,又变成了欢呼,然后慢慢散去,余音绕粱。
赵昺舔了舔嘴唇,他预料到自己可能败了。如果陈宜中的“除奸”计划成功,此刻外边应该是一片混乱才对。这时,倾向自己的几个警备军将领才能出场收拾残局,否则,以他们的胆量,他们绝对不敢挑战破虏军。
陈宜中也知道自己彻底败了,可能是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也可能是文贼太狡猾。但胜败都是命,自己已经为皇家尽了最后的力,死而无撼。
“皇上!”陈宜中抬起浑浊的老眼,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赵昺,低声喊道。
“陈卿!”赵昺低低地回答了一句,到了此时他才霍然发现,陈宜中今天入宫时穿的是丞相袍服,而在两年前,他已经不再拥有丞相的职位。
“臣尽力了!”陈宜中脸上的皱纹更深,深得几乎一直刻进了骨头里。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了名字的纸,交给赵昺,然后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慢慢转过身去。
“朕知道!朕不会忘记你!”赵昺接过字纸,团做一团,轻轻地放到了口中。
“青史会记住我的忠义之名!”陈宜中苦笑了一声,默默地走到了御书房门口。虽然已经行将就木,他依然可以用这个残躯挡住那些乱臣贼子。
“如果陆秀夫……,如果邓光荐……”门外的日光有些热,陈宜中闭上眼睛,心里觉得好生疼痛。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一个带血的剑尖从胸口冒了出来。
“皇上?”陈宜中惊讶地回头,看见赵昺面无表情的脸。他想问一句为什么,忽然间全部想明白了般,微笑着倒了下去。
“皇上!”负责打探外界消息的赵朔匆匆跑进来,刚好看见赵昺手中滴血的剑尖。
“他挑拨朕与文相关系,又勾结蒙古人刺杀大都督,事发后,还试图劫持朕。幸亏朕当年跟苗春大人学过些武艺,幸亏你等赶来的及时。文丞相呢?他平安么?”赵昺掏出一只肆帕来擦了擦手,平静地问道。
“平,平安!”赵朔的回答声有些抖,陈宜中胸口的血还在冒,带着热气染红了脚下的台阶,染红了从书房到御花园之间的整条甬道。
“割了此奸贼的头,跟朕到宫门口去边接文相!”赵昺的命令里透着皇家的尊严,仿佛来自九天之外,不带一丝人间情感。
赵朔带着几个侍卫答应一声,跟在赵昺身后。一串血色脚印在甬道上慢慢展开,直通向紧闭着的重重宫门。
第八卷 宿命 轮回 (五)
祥兴四年秋七月,陈宜中欲效玉津园故事(注1)。进谗言大都督有反迹。帝惑,招大都督还朝。宜中暗遣死士于道,事败,入宫欲劫帝北走。帝昺察其谋,杀之以谢天下,遣卫士尽捕其余党。
未几,户部尚书杜规、监察院正卿刘子俊等二十一人联名上书,责帝无罪擅杀大臣。帝师邓光荐以虏贼李治亭供词示之,广信侯赵朔、新昌侯赵恒皆证帝当日所处之险,群臣哑然无话。
八月,帝下旨拜大都督为护国公,赐九锡,剑履上殿。大都督敬谢不受。帝下诏罪己,重申约法,诏曰:“大宋文武百官皆有维护约法之责,违之者即为国贼,天下共讨之!”
文天祥乃入城,与百官立誓护法。受护国公之职,合大都督府与行朝于一处。自此,六部尽迁于福州。帝昺再无早朝之累,遂潜心向学,未几,竟大有所成。
一场剑拔弩张的权力争斗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有人暗自庆幸国家躲过了一场劫难,也有人为这样的结果感到不满。因为经历这样一场风波后,大都督府的权力一下子上升到了顶峰,朝野之间,再也没有力量可以与之抗衡。
“宋瑞若为舜禹之事,从今而后,天下己无人能阻之!”礼部侍郎张敬之捧起一杯酒,慨然道。天气依然很热,但他的话里却可听到深深秋凉。
陈宜中被杀,傻子也能看出来他被赵昺当成了替罪羊。作为同谋,张敬之并不为陈宜中的命运感到惋惜,毕竟他是这场政变的发起者和组织者,失败后必然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张敬之惋惜的是大宋朝的国运,在事变之前,行朝在赵昺的带领下还有三分左右大都督府的能力,如今,行朝已经完全成了一个摆设。
正向的抗争却收获了反向的结果。大奸似忠的文天祥利用天下百姓的同情心和赵昺内心的负罪感掠走了行朝最后的权力。上次权力分割时留给行朝的礼部、吏部和刑部都搬到福州,归属于大都督府之下。连未参与纷争的钦天监也并到了科学院中,留给赵昺的,只是一个硕大的皇宫,还有皇宫里百余名太监、宫女。
“当年曹操、王莽,也不过如此,真不知道陆大人和邓大人如何想的。以他二人能力、声望,完全可以让文贼之阴谋无法得逞!”新昌侯赵恒玩弄着酒杯,低声议论。这是众人最后一次聚会,马上卓可、张敬之等人就要奉命北迁,留在泉州的宗族们再不可能像原来一样与大臣们频繁往来。
“陈大人遣刺客在先,郑虎臣又变节投敌。情、理、法三项都被宋瑞占尽了,陆、邓两位大人纵然心向皇家,又能奈何!”吏部侍郎卓可以叹息声相应。对于赵昺最后杀陈宜中谢罪的举止,他非常的不满意。陈宜中不敢堂堂正正地弹劾文天祥,派遣刺客在途中截杀,已经丧失了为政者应有的道德。赵昺在事后不敢承担半点责任,反而丢卒保帅,更是懦夫行为。这种方式看似聪明,求得了一时平安。但有陈宜中的头颅在前面摆着,将来谁还敢再为宗室效力?
“那也,那也不应该……”广信侯赵朔心中不忿,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他的年龄、阅历都不及众人,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心里面觉得这回输得太冤枉,权柄本来就应该掌握在皇家手中,皇家想拿回来,忠臣们就应该团结一致维护皇家才对。偏偏大伙在手段和方法上不能统一,力量不能集中,以至于被文天祥轻而易举地击败。
“没什么那也,我等力量本不及人,又不肯采用堂堂正正地手段与人争。暗谋失败后把柄尽在人手,自然处处被动了。好在如今强敌环伺,宋瑞不敢行篡夺之事而乱军心。否则,那天他直接率军杀进宫来,又有几人敢为陛下挡之?”卓可摇头,悻然道。
想想当然情形,众人皆感到有些后怕。文天祥遇刺后民心汹涌,若真有人登高一呼,号召百姓清君侧,恐怕在座诸位已经没有几个人能活到今天。
喝了一会儿闷酒,众人的情绪愈发沮丧。怕归怕,大伙却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看文天祥一天天将赵氏江山改为他姓。大宋三百余年不杀士大夫,无论为了报恩,还是为了众人今后地利益,大伙都必须与文天祥抗争到底。
“今后我等皆不在万岁身边,如万岁仍存进取之心,侯爷切切要提醒万岁,行正事不可以暗途。”卓可捧了一杯酒,举到广信侯赵朔面前,不放心地叮嘱道。
如果当日幼帝身边不是由赵朔、乐清扬等几个毛头孩子怂恿着,以他的聪明,也不会默许陈宜中地冒险举动。如今各部尽迁往福州,留在皇帝身边的只剩下这些毛孩子。如果他们再惹出什么大麻烦来,恐怕邓光荐和陆秀夫等人也保护不了皇帝的安全。
“如今,文贼集军政大权于一身,握六部官员于己手,我等无兵,无权,还有什么正途可于文贼相争?”赵朔端起酒杯,与卓可捧了捧,低声反问。
这才是他前来给众人送行的最终目的。因为对行刺之事不满,陆秀夫已经不肯再私下入宫觐见,帝师邓光荐又心向大都督府。群臣中可以给赵昺出出主意的,也就剩下了这个迂腐的卓夫子,还有和他同样冥顽不化的礼部侍郎张敬之大人。
“让万岁退而求其次吧!”卓可苦笑着劝道,“未击败鞑子前,别再想亲政之事。文大人当日退了一大步,万岁若再步步进逼,天下之心尽失,到头来,恐怕什么也剩不下!”
在无法取得意见统一时,相互间退让与妥协未必不是解决之道。文天祥对外虽然强硬无比,对内却一直在遵循着妥协这个原则。这也是他五年多了权力越来越大,人望也越来越高的原因之一。经历了一场风波,卓可再看文天祥的举止,除了不满之外,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感悟和一些钦佩。
“怎么个求其次法?”赵昺追问。
“维护约法,让宋瑞作茧自缚。一天有约法在,万岁就能得一天平安。”卓可以非常清晰的语言回答道。
如今,强弱之势已经分明,天下肯定有无数擅长审时度势者知道该在大都督与皇帝之间如何选择。没有了军队,没有了朝臣,能保护皇家的就只剩下了约法。正如陆秀夫所言,约法的一方面束缚了皇权,另一方面,也给皇家提供了最大的保障。
所以,无论文天祥还是其他人,欲想行尧舜相禅之事,都必须踏过约法这道坎。而所有忠于皇室者,现在的首要任务都是想方设法捍卫它。因为,在刺客风波后,约法已经是皇家的最后屏障。
众人喟然以应,这也许是目前情况下,他们能为皇家做的唯一件事。人们哀叹着,抱怨着,乱纷纷表达着自己心中的无奈。却没有注意到,他们对约法的态度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向了截然相反一面。
大宋内部的任何变化都逃不过别有用心的观察者的眼睛,不到十天,泉州城内发生的故事沿着秘密渠道被送到了长城外。
“不愧为朕的伯颜,略施小计,就把文天祥折腾了个手忙脚乱!”鳞鳞而行的御撵上,忽必烈扔下从南边快马传回来的情报,大笑着点评。
这次,他布置在泉州的细作终于抢在报纸的前面,为他发未了关于残宋内部纷争的详细情报。虽然为了制造这场混乱,潜伏在泉州城内的细作折损过半,但是能在决战之前引发残宋内部动荡,付出的代价还是非常值得。
“那些汉人总说什么决胜于疆场之外,却从来没真的实现过。伯颜丞相刚好给他们上了一课!”己故丞相绵真之子,怯薛完泽看了看叶李,不动声色地“踩”了对方一脚。
对于朝中的汉人,完泽没有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