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春深-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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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手轻脚走过去,那书是罗杰·弗莱的《塞尚及其画风的发展》,书脊上写着的几个簪花小楷是她最熟悉的笔迹。她笑了,轻轻掀开书,书底下那张脸被光线乍一照得皱了皱,睁开眼又眯起来,随即对着她微微一笑。
夏叙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樵,还是那样白净光洁的脸庞,还是柔柔软软的一头黑发,但这个曾经喜欢蝴蝶结喜欢波点喜欢糖果色的女孩如今真的不一样了。月白的无袖棉衫衣摆长长,罩着底下墨绿的素布裙子,站在阳光里,不再似春芽一般弱质,反倒像一枝健生的映日新荷。
不是不愿意联系,只是自池颖走后,两人似有种默契,只通过朋友同学知道对方的近况,然后各自安静地过着自己日子。今天这么巧遇,都笑得暖意浓浓。
“这么用功啊?”小樵指着那书问他。
边策把书拿在手里拍了拍:“哎,现在赶不上你这个旅英青年女画家吃香了,只好用功一点,迎头赶上。”
小樵嗤地笑了声:“你就打趣我呗。”
“吃过了吗?”夏叙柔声问她。
小樵摸摸肚子:“还真没吃呢,你呢?”
“我早吃过了,躺这儿打盹呢。屋里还有点儿面条,要不我给你下一碗?”
“成。顺道看看夏师兄这两年闭关的大作。”小樵笑着,随他往屋里去。
屋里收拾得很整洁,原来摆放在正堂的池葆葆的照片也已经收了起来,但墙上镜框里依然挂着她绣的春意图。
小樵环视了一周:“怎么想起还住在这儿?一个人住啊?”
夏叙笑笑:“不住这儿,就不会想起那些事了吗?逃避并不利于遗忘。”说完又觉得似乎太严肃了点,转而笑笑:“再说这里环境幽雅,租金便宜,现在哪儿还好找这么正宗的潮式小院啊。我没事就在院子里画画,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啊。你看,里屋住人,外屋待客,那边还空着一屋,我现在在美院上课,自己私下也收学生,就在那边屋给他们上课,课时费可不低哦。”
小樵听他这么说着,看他手里的菜刀飞快地嘚嘚切着姜丝,对他竖了大拇指:“能耐,这日子过得充实,瞧刀工都这么好了。”说着掏出手机,翻出安年的照片给他看。
“喏,我女儿,漂亮吧!”
夏叙放下菜刀,凑过来看:“真漂亮!叫什么?”
“叫安年,因为在大年三十生的。呵呵……跟我姓。”说完往旁边屋探头探脑:“你的新画儿都放在哪儿?快拿出来我看看。”
夏叙把切好的葱姜往面锅里丢,长筷子搅一搅就捞进海碗里,笑着端给她:“先吃了再看,吃得完吧这些?记得你挺能吃的。”
“吃得完!”小樵抱过面碗坐在桌边吃得很香。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两年的变化,又到画室去看画,谈各自新画风和理念,不知不觉日头都斜到院墙西边了。夏叙送她出院子,她发动了车子,把车窗摇下来,对他摆摆手。
他笑笑:“小樵,遵从自己的心,你会幸福的。”
“你也会的。”她笑着踩油门,说再见。
从这里开车出去就是沿岛路,能路过朗港一中,小樵顺着校门在那个曾经熟悉的海鲜烧烤摊门口停车。夏叙那一碗面足够扎实,根本还不饿,但她还是要了一打当年无数次让她和穆苒苒戚嫣吃撑的烤海蛎。拨开滚烫的锡箔纸,加一点儿芥末,一点儿醋,品尝到的就是曾经酸酸的辣辣的火热的青春。她也带穆以辰来过,在他们最好的时候。她学着边上那些早恋学生的样子,拌好味道,用筷子把海蛎夹起来,喂到他的嘴里。他拿纸巾擦她嘴角的酱汁,笑她真贪吃……
食量和心肝其实都没那么大,一碗面加一打烤海蛎,就同时塞闷了肚子和脑子,有点撑。她散步消食,不知不觉顺沿岛路一侧走到海边。面对这片海她有点愧疚,因为海听过她说“我愿意”——安妍“樵”系列发布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穆以辰为她在这片海岸上搭起一片声光水色的幻境,牵着她,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他爱她。她也悄声说了“我愿意。”
海滩上人不多,她把鞋子脱下来勾在指尖,赤脚踩着细白的海沙往前走。拐过一片竖起的岩石,看到那人坐在岩石上。
他抬眼看到她,笑着问:“你也散心?”
第一百六十八章 绝望的Viennese
海滩上人不多,她把鞋子脱下来勾在指尖,赤脚踩着细白的海沙往前走。拐过一片竖起的岩石,看到那人坐在岩石上。
他抬眼看她:“你也来散心?”
从早晨见安响南到下午遇见夏叙,过往的人和片段走马灯一样从她脑海和眼前过。最后停在那个人身上却定格住,而此刻,被定格的人从岩石上站起来,迎着海风问候她,如老友见面一样温和。
她扬起刚才面对夏叙时那种淡淡微笑,但心里浪潮却澎湃过眼前的这片海,调节着已经乱套的呼吸,回答他“路过,看时间还早,就下来走走。”
他放肆地看着她的脸许久没有接话,直到她是在尴尬要别开脸时才开口:“一定是去吃了那家海鲜烧烤吧?”说着伸手过去,手指轻轻擦过她唇畔,动作快得她来不及反应。
“都当妈妈了,还和小孩子一样,吃完也不知道擦干净。”他笑。
久违的亲昵带来的是二人长长地沉默,也许是远离尘嚣的海滩过于浪漫,让这样的相遇显得有点失真,谁也不想打破这像偷来的融洽,那些看似万年不解地矛盾,此刻只留淡淡伤感。
“你不在的日子,我经常到这里来。”他声音轻得仿佛从天边飘过来一般。
“……”
“我有时候觉得,在我和你的过去里,我很混蛋,做错了很多。但有时候又突然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因为池颖吗?其实,不管你们信不信,她真的没那么重要,她都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我除了觉得感慨,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而你只是离开,只是失去你,要不回来,就比世上任何一种失去都更让我灰心绝望。”
他的话一字一字钻进小樵心里。她脑子被清空了一样空白,不知道作何反应,只抬眼看着他。他浑身笼罩在伤感落寞中,但眼睛里却泛着不一样的光,那光彩似乎是幸福,也像是释然。他释然?她就没来由的慌。他偏偏又在她慌的此时笑得没事人一样。
“安年抚养权的案子,我已经撤诉了。”
“啊?”小樵吃惊地出声。
“也许你们都觉得,我知道安年存在的时候,最多的是愤怒。其实不是,我看着DNA报告,在房间里哭着笑,笑着哭。总算,我和你不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三年来我不敢打听你的消息,也没有理由再见你,现在终于有了个最硬的理由。而且,说起来真混蛋,我听到你说你不会再有孩子,虽然很心疼,但是,内心深处有个奇怪的念头,就是……虽然我失去你了,但在你的生命里,也许我会是最特别的一个,我是世上唯一和你有着共同孩子的人,这是剪不断的联系……”
小樵胸腔热得胀闷,消化不了他一波接一波地表达,想流泪,却眼眶发干。
“我想清楚了,这三年我没有安年在身边,没有你在身边,呵呵,我也还活着,但现在我从你身边把安年夺走,你大概会活不下去吧……”
“……”她依然失语。
“小樵,我不是好爸爸,所以我不敢把安年要过来。但是,我爸爸妈妈和爷爷,年纪都大了,他们想常常能见到孙女儿。我会付赡养费,你……不要回英国去了好吗?这样可以常常带女儿去陪陪她们吧,你不要怕尴尬,你去的时候,我不去就是了……如果,你要嫁人的话,请不要让安年叫别人爸爸,她只能叫我爸爸……这些,你能答应吗?”
突如其来地表达,突如其来地让步。她的眼泪终于破眶而出,把脸转向一边,急促地点头。
“别哭……别哭了。”他捧住她的脸,用手指擦着她的泪,怎么也擦不完。“告诉我,和他在一起,会哭吗?是不是和他在一起,都是在笑?不像和我在一起那么多难过烦恼,是不是?”
小樵不停地摇头,泪花四溅。他把她按进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哄她:“不哭了,不哭了,以后再也别哭了……”
她的啜泣渐渐止住,他还是这么抱紧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橘红的夕阳掉落到了海平面以下,夜风已经很凉了。他摸到她的手臂上已经被吹气细细的黍粒,于是放开她,低头问她:“开了车来吗?”
见她点点头,试着问她:“那你送我回去?今天不是自己开车来的,可司机被我先赶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小樵魂不守舍,把车开的摇头摆尾,穆以辰叹了口气叫她停车。
“还是我来开吧,嗯?”小樵没有推辞,从驾驶室下来换他。
他坐稳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发动车子。
“以后精神不好的时候,不要开车,有什么事叫人送你,或者打的都好。”
“嗯。”
“你回来以后还没来得及给安年买副驾的安全座椅吧,明天我叫人送一个过来给安上。”
“嗯。”
“安年的学校,我已经托人在物色,找一个条件最好又离你那边近的,好吗?”
“好。”
“你在外面这几年,安宇的事情都甩开不管,现在你回来了,还是你去打理比较合适,新的管理层很得力,你可以省不少心的。我毕竟是外人了,不好插手太多。”
“哦。”
“我和家里商量了,安年是穆氏的女儿,穆氏的产业会有一定比例作为遗产给她,你是她的监护人,所以暂由你来帮她保管,过几天律师会找你办妥。”
“哦。”
“还有……你……身体养好了吗?产后大出血,是不是身体比以前更差了?我帮你在医院办了一张常年的VIP卡,你定期去看看,吃点中药调理一下也好……”
“穆以辰,你要去哪儿?”小樵突然抓住他掌方向牌的一侧手臂,眼里闪过惊惶。
他急刹车,愣了一下才重新放松面容,像多年前一样伸手拍拍她的头,宠溺地笑笑:“我还能去哪儿?可能就回曼哈顿吧……”
“哦……”似乎也不甘心自己这样着急地表达心底的在意,她压住翻滚地思绪,生生放开他的手臂。
再无话可说,小樵摇下车窗迎着风,望着窗外万家灯火。穆以辰闻着她头发随风散出的清香,看着她侧脸的轮廓,觉得时空倒转回到当年。她带着恳求来穆家请求帮忙,回去的时候他送她,她就是这样坐在副驾位置上,就是那时候,他人生第一次对一个女人那样无耻,说你嫁我,我就帮你救安宇。他这么回想着,嘴角挂上一丝真实的笑。
车子一路开到铜雀台。
“要不要上去,三年没来过了,不去看看你的花儿?”
小樵莫名其妙地就点了点头,随他下车。
院子里空无一人,她跟在他后面穿过前院,在进房子之前,她突然拐了个弯往花园里走去。依旧是花团锦簇,郁郁葱葱。似乎一花一木的位置都不曾变过。抄手垂花廊上都还摆着她的花架,擦得干干净净一层不染,想来是每天有人打理。只是廊子深处挂着的那只梨花木鸟笼却空了,那只芙蓉雀不知道是死了,还是飞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沉声道:“你的那只芙蓉雀,我……放走了。”
“哦。”小樵点点头:“花园倒没什么变化。”
因为我一直在等你回来……这话已经翻滚到他喉头,他却要紧牙根生生咽下去,扯开话题:“走吧,我学会了煮Viennese,上去我煮一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