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修离-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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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文澹的脸色稍微有些缓解。慕罹转过身来面对尹文澹,他的手却始终握着我的手,在我的掌心有他的血液。
“因为他是修离。”
尹文澹的脸上全然是惊讶。
“修离?那个被即墨辰封为帝后的男人?”尹文澹的目光转向我,“他不是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吗”
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慕罹的身体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确被我杀死了,但有些事情解释不清,但我确定他就是修离,是即墨辰愿意用天下来换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嘴里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时,我的心竟是那样难受。愿意用天下来换,为什么连别人都明了的事,我却还在犹疑。眼前开始变得模糊,我只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修离,声音焦虑而关切。
我曾经无数次昏过去又醒来,每次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景象都不尽相同。而这一次,我看到的是一匹用银色丝线绣成的沙漠之狼,在薄如蝉翼的红色纱绢上,那双银色的眼睛显得格外的咄咄逼人。
嘴里很干涩,我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紧紧地握在另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里。那个人坐在床头用空着的那只手支着头打着瞌睡,在他的眼下有一圈深重的眼袋,应是许久没有好好睡了。
轻轻动了动手指,我想将手抽出来。
“你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脸上有欣喜的笑容。我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
“渴了吗?我去给你倒水。”
他躲开我的眼睛,转身朝外间走去。我淡淡地笑了下,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呢?
很快他便回来了,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杯子。他在床边坐下,先将我扶起来一些,再将杯子递到我的唇边。我确实是有些渴了,便就着他的手喝起来。
“虽然你没有吞下那杯毒药,但还是有少许液体渗进了胃里,所以你才会晕倒。”
……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那些无数个秋雨绵绵的天气里的黏腻感,总让周围蒙上淡淡的愁绪。
“你并没有责任要保护我,所以不需要道歉,浩歌。”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其实我们都知道对方是谁,却都在骗着自己,假装不知道。仿佛这样,生活就可以平静地过下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修离?”
这是我一直好奇的,就算在这副身体里,修离的本质并没有改变,可是连即墨辰都不敢确定的事,他是怎么确定的。
他将杯子握在手中,一点一点用指腹描摹杯壁上的青色花纹。
“有很多细节,你总让我想起他。但我也只是疑惑罢了,因为修离明明已经死了,而你又跟他相差甚远,而让我确定心中想法的是……”
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那种受伤的眼神让我不敢直视。
“八年前,在离开宸宫前一日,我对你说‘若不能相与,便只能相争’,那个人愿意用天下换你,我也可以拼尽所有!可是当我力排众议引兵从邶城攻打宸国的时候,最后阻止我的人却是你。当我为你杀出重围的时候,却看到你站在城楼之上,朝着那个人微笑,你的眼里只有他,却看不到城下为你流血的我。嫉妒就像毒药一样在我的血液里蔓延。那天,当你站在人群里看他的时候,那眼神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所以在那一刻,我打晕了你。我怎么可以让你们相见,这一次是我先认出了你。”
我愣在那里,原来八年前邶城之战竟是因我而起,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轮回,而我真真伤害的却是眼前这个男人。
“你好好休息吧,我会专门派人过来伺候你,以后不会再有像今天这样的事发生,任何人都不可以再伤你!”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苦笑了一下,如果,伤害我的人是你呢。
我现在住的地方是尹文澹在渔阳城的官邸。战争爆发以后,渔阳的重要性便尤为明显,天狼基本上将行政中心都迁到了这里。因此这里的地位便有些类似于上京的天狼皇宫。这官邸应是多年前便建好的,以渔阳的富庶和多元化,现今再扩建粉饰一番,倒还是有些气势的,可我却全然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异族特色。
那日之后,尹文澹便没有再为难过我,偶尔在路上碰到,他也只是看我一眼便匆匆离开,而我却完全是把他当空气的。
我住的是个独立的院子,院子的四周种满了老槐树,虽然已经过了花期,但是叶子却很繁茂,绿油油的一片,煞是喜人。我听伺候的丫鬟说,这些树都是不久前从别的地方移植过来的,本来这样是很不容易存活的,但浩歌似乎在外面找来了一个对这方面很在行的人,经过他的一番伺弄,这些树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我见过那个人一两次,在他来给这些树浇水的时候。我在看到那张脸时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有一种人是后天毁容,而他是先天毁容。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嘲笑别人的人,但那个人的脸的确有些太不耐看了些。
春、药是个萌物(上)
冬梅是新派来伺候我的丫鬟,一个矮矮的有点婴儿肥的小姑娘,那些老槐树的事便是她告诉我的,是个很聒噪的丫头,但那种大大咧咧没有心机的性子很对我胃口。我喜欢看她在院子里蹦来蹦去的,这样生活才不会觉得如一潭死水一样。
我很少见到浩歌,如果闭上眼睛就不算见面的话。
“公子,吃饭了。”
冬梅站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欢快地招呼正在廊下看书实际上在发呆的我。她总是喜欢把膳食摆放在院子里,说是外面空气好,人的心情也会很舒畅,这样胃口就好了。
桌上摆的是几个家常小菜。小丫头很机灵,只是几日便摸清了我的脾气和喜好,知道我不喜欢那些油腻而工序复杂的菜肴。
“公子很喜欢看书吗?那些满纸‘之乎者也’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呀?”
她一边给我倒茶,一边天真地问。
我但笑不语,自顾自地端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杯。或许只有我自己才知道那些看得懂或者看不懂的文字只是为了掩饰对一个人已经思念成灾的事实,尽管我已经快要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浩歌曾经问我为什么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认出他,我向他坦明了一切,却没有告诉他,我现在越来越坏的情况。
过去那些人的脸始终没有记起来过,而之前见过的人我又在一点一点忘记,我快要记不清那些曾给过我一夕温暖的善良的索亚人,那个在院子里抽着烟的老人的模样只剩下一个大概的轮廓。而最让我感到恐惧的是,那个骑在黑色骏马上的在人群里寻找我的红衣男子,那张美到极致,不久前我刚见过的脸,尽管我每天将那张脸想上千百遍,可是那一瞥的记忆还是在我脑海里一点一点淡去。
我拼命地想留住什么,可是那些东西却越快地溜走。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那些明明应该清晰无比的东西,我却怎么都记不起来。我开始憎恨,憎恨自己怎么不是一个画家,这样就能将那个人的样子临摹下来,这样就不用担心会忘记。
我开始用笔记录,记录他的样子,却找不到好的形容词来表达。最后只能记成这样:即墨辰的眼睛眼睛很美,美到难以用言语来表达;鼻子也很漂亮,嘴唇也是,还有头发很长很柔软……
我看着自己写的那些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字句,有一种要疯掉的感觉。不过,至少我还能记下他的名字。我担心下一步我会忘记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甚至连他的名字也记不起来,那可该如何是好?
用完膳后,冬梅利索地将餐碟收了下去。我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拂开飘在表面的茶叶。最近我开始喜欢喝这种很苦的茶,迷恋那种苦涩过后带着甘甜的味道。
渔阳的夏天很热,太阳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那些矮小的植物因为蒸腾作用过盛而纷纷萎焉,只有周围的那一排老槐树还保持着挺立的姿势。通常像这种很大的树木移栽是不容易存活的,尤其是在这个植物学并未得到深入研究的时代。
最近因为气温特别高,那个人差不多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提着一个装满水的大木桶出现。有的人因为长的特别好看而给人深刻的印象,就像即墨辰那样;有点人则因为长的特别难看而让人难以忘记,就像槐树下忙碌的那个人一样。
本来不是特别丑陋的五官,但组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丑陋的人,而且还是天生的。
我坐在凳子上,一边喝茶一边观察那个人。仔细看的时候,会发现他除了背是驼的还有点跛脚。每走一步,木桶里的水会因为他的动作而左右晃动一圈,却又恰到好处地没有泼出来。
他的皮肤很黑,因为生汗,脸上有一层锃亮的油光。头发因为太脏而黏腻地趴在头顶。身体很消瘦,尤其是那双手,细长黝黑的手指,让我想到年过八旬的拾荒者。身上的衣服空洞地挂在竹竿似的身子上,如果有风的话,不知道会不会鼓起来。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恶趣味,这样的画面也能看的如此细致。我移开视线,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喝茶。
我坐的石桌旁边也是有一棵老槐树的,那个人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木桶里的水没剩多少,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咚”的声音。
直到他走近了,我才发现那木桶里所谓的水是一种黄黄的散发出的臊味的液体。呃,竟然是尿!我下意识地掩着鼻子,那个人却面色如常地拿起一个缺了口的土碗舀起桶里的液体泼到树根上。
因为站的近,他的裤脚上偶尔会溅到一些液体,而他却浑然未觉。
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本打算回屋子里去的。却听到那个人开口说话,那尖锐的宛如铁锹铲在水泥地上发出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颤。我突然有些同情他,老天似乎把所有的不幸都加诸在了他的身上。
“你要回去了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跟我说话。
“嗯。”
我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实在不想与这个人有任何牵扯。
“这个,你拿回去养在水里吧。”
他用那只提尿桶的手从腰上取下一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折的槐树枝,颤颤巍巍地递给我。我被他奇怪的行为弄得有些莫名,虽然早已经过了花期,但我也没必要养一截槐树枝呀。
或许是他期待的眼神又或者只是想早点摆脱他,我竟然鬼使神差地接过那截树枝。他的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我发现当他笑的时候,那张脸会更加扭曲可怖。
“很香,你闻。”
见我接下,他又连忙说。我实在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便假装闻了一下便转身朝屋里走去。其实树枝怎么会香呢,更何况还是被泼尿的手拿过的。在卧室的案几上正好有一个空着的花瓶,我便随意地将那截树枝插了进去。
冬梅捧着一束百合花进来,见到瓶子里的树枝愣了一下。
“公子,这是?”
我从书里抬起头来,看到她手上的百合花。本打算叫她将树枝拿去扔了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那张丑陋的脸。
“我刚才在院子里折的,就插着吧。”我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花,淡淡地说,“我不喜欢百合的味道。”
小丫头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欣喜的表情。
“嗯,奴婢记住了,以后不会拿这种东西来让公子闹心。”
我总是很浅眠,这夜却睡的分外的沉,我甚至不知道浩歌是什么时候来的,直到他走的时候关门发出的声响才把我惊醒。我说过我很少见到他,因为他总是在深夜的时候来到我的房间,又在天亮之前离开。虽然我大多时候都是醒的,但我却从未睁眼看过他。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