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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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主宅心仁厚,温和圣明,这是我江南的福气、大唐的福气、千千万万子民的福气。」
「陈乔,这事就交给你了…你二人是故交,务必办的风风光光。」
「臣遵旨,国主圣明。」
潘佑的国葬在多日后举行,李煜为他耗费万金,于山明水秀处寻了一块风水宝地,说是龙脉咽喉,富中之富,可媲美皇陵帝墓。
除此之外又请国师江正说法,废朝三天以示哀悼,香烛烟雾漫天,诵经袅袅遍传,金陵特有的颓糜增添新伤,飘邈的江岸上落着细雨,哀歌四起,一人冷眼看着一切,正是南都留守兼侍中──林仁肇。
「潘大人,你以死谏君,究竟值不值得?」
杯酒入喉,与江水化为一源,滚滚奔腾,气势盖天。他对江一笑,拿着大刀将酒杯劈成两截,切痕整齐划一,是个善武的练家子,无怪乎镇守边防多年,赵匡胤不得越雷池一步。
「潘大人,我是粗鄙莽夫,没有国主文采,亦没有娘娘舞仪,但以水酒相赠,剑舞相佐,愿你英魂一路好走。」
说罢也不命人换上新杯,拿着酒壶当头淋下,大刀一甩,豪气干云的劲势里尾韵已衰,默默落下无可奈何的凄凄惨惨戚戚。
「耗费国库大似兴礼,枉顾政务宠信佞佛,纵有长江天险屏障,大唐如何不亡?」
断弦(五)
▼转烛飘蓬一梦归
十月冬夜,没有星月,呼啸的寒风一阵阵吹过,四季如春的江南出现异像。
江面上风声大作,一阵一阵似群魔乱舞,无由生出一股寒颤,过往旅人无不加快步伐,不敢在这赛似乱葬岗的荒野多待一步。
细心倾听,却发现夹杂在风声中还有哗哗哗哗的水桨声,窃窃私语,人数越来越多,脚步声也嘈杂起来。
隐隐,约约,一团星火在夜海浬浮浮沉沉,一个穿着战袍的男子背风而立,吹乱了头发,看着采石矶上一座不知何时建起的高塔,冷冷一笑。
「谁是樊若水?」
「我是。」
「那谁是江正?」
「我我我,我是江正。」
男子皱了皱眉,一个僧人打扮,一个书生打扮,一个疯疯癫癫,一个嘻嘻哈哈,看起来都不像足以委讬重任的人,真不晓得皇帝陛下究竟打什么主意,万年基业交到这些人手里真的安全?
「你是赵大哥派来的人?」樊若水穿着件素蓝外衫,腰间插着一支萧,萧上挂着一块玉,神色傲慢,目中无人,一挑眉,也不管他是什么将军元帅的,语气尽是轻蔑。
「本将军叫郝守睿,倒是你怎能直呼皇上的名讳?真是大不敬!」
「哼,赵大哥特许我这样叫的。」
「你…!」
「别吵别吵,先听小僧一句话。」江正打了个圆场,硬是挤入两人之间,拍拍郝守睿的肩,又拉拉樊若水的手,一脸讨好,「樊公子跟皇上是莫逆之交,早年皇上还没登基落了难,是樊公子的父亲救他一命,说来说去算是皇上的恩人。」
郝守睿半信半疑,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江正一付油腔滑调,看了没来由一股厌恶,不晓得这样的人怎么会出家做了和尚,又是哪家的寺庙敢收他。
「不妨先看看塔何不合用吧。」
众人往前走了一段,果然看见一塔,黑压压的竖在前面。塔用石块堆成,好几丈高,数人才能合围,用它系浮桥,够结实了。
「塔基预先凿好好几处石穴,一切都事先安排好了。」
「嗯。」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郝守睿下令三天后荆江一代隐蔽的战船顺流而下,并命大舰运来大竹缆,吩咐到一半,樊若水突然把手搭在他肩上,脑袋瓜子凑了过来,没有半点规矩,问道:「喂,你官当的很大?」
郝守睿拍掉樊若水的手,有种被汙辱的感觉:「给本将军放尊重点!」
「将军?」樊若水哈哈一笑,「我跟皇上是拜把的,不过在南唐做卧底,等李煜投降了,回了汴京还不是封王拜相,跟赵光义平起平坐?就连你顶头上司曹彬也要让我三分呢。」
「你不仅对皇上不尊重,还直呼晋王与大将军的名讳,本将军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你!」说着拿出鞭子,一脸凶神恶煞,谁知樊若水不惧反笑,把他冲天怒气当作儿戏,笑的更加狂妄,「教训我?小生好怕啊。」
「你…!」郝守睿怒不可抑,拿着鞭子就要劈下,樊若水觉得好玩,还把身子往前送了一吋,指着自己白嫩嫩的脸颊耀武扬威,「你大可对准我的脸打下,将来皇上问起,我一定如实禀告,将军可千万要担的起这个罪名。」
「别…别别别!」江正大惊失色,这樊若水可是赵匡胤货真价实的拜把兄弟,和赵光义、赵谱也是认识的,虽说身分隐密,朝中权贵多不识他,但光凭着与皇 上、晋王、宰相的交情,这一鞭下去还得了?这个郝守睿不识时务,怎么死的没人在乎,可眼下正值伐唐之际,不能出半点差错,若让这两个继续闹下去,难保事情 不会有变。「这个…将军火气别这么大,请听小僧一语。」
「你这和尚古古怪怪,穿着僧袍却喝酒吃肉,我看世上也只有李煜那昏君才会信你,封你为圣僧,尊为江南国师。」
「大家一殿为臣,说来也是同僚,请将军给小僧几分薄面。」说着赔了个笑脸,又道:「小僧本来就不是僧人,只是皇上下令要我潜入南唐内应,怎么扮好和尚我也是下过一番苦工,这才把江南国主哄的服服贴贴。」
好不容易才缓了郝守睿怒气,樊若水又突然插话,「喂,本公子问你,曹彬什么时候过江?」
「大将军正在汴京誓师,领取皇上御赐的帅印,不日就会南下,这浮桥得快快造好,才能直捣金陵,一举歼灭南唐。」
樊若水眼中闪过一丝孤寂,喃喃自语,「不日南下…不日究竟是几日?他眼里只有国家、只有皇上,哪里容的下我区区一个樊若水…?」
* * *
这日李煜正与周嘉敏在柔仪殿饮宴,命下人搬来一座台子,双双对视而笑。
台子长高六尺,宽有六吋,是朵方方正正的金莲花。这金莲台座耗费巨额,全由纯金打造,再请一流工匠雕饰,栩栩如生,人见人爱,是李煜为其爱妃窅娘特别建造。
窅娘善舞,天下闻名,她穿着大红霓裳,缠紧纤纤玉足,臂上套着一只玉环,环上刻有两双鸳鸯,一腔旖旎风情悠悠不尽。
「臣妾参见国主,参见娘娘。」
「窅娘,朕为妳造了金莲台,今日定要让朕大开眼界,见见妳秘密排练三个月的金莲舞。」
「臣妾定不负国主所望。」窅娘娇巧一笑,精心绘制的面妆媚入骨髓,绘的嫣红的眼儿流转霞云,女子特有的纤细如水,与周嘉敏截然不同,却又毫不逊色,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周嘉敏斟了一杯酒,仰首而尽,滴出血的双颊犹带笑靥,「本宫敬妳一杯,也敬金莲舞一杯。」
「谢娘娘赐酒。」窅娘接过宫娥送来的酒杯,饮下,盈盈拜倒,跪伏在李煜与周嘉敏面前,四周吹熄灯火,光线全聚在窅娘身上,突然琵琶弹破九霄,衣袖一甩,画中人儿鲜活起来,彷佛练有绝世轻功,只这么一个点足,轻巧跃上高耸的金莲台。
「好!」李煜忍不住拍掌叫好,窅娘害羞垂了睑,撕下裙摆一截边,李煜情不自禁伸手接过那抹自高处落下的艳红,却见窅娘旋转起来,越转越快越转越快越转越快,衣带随风鼓涨,漂浮在半空之中,整个人就要从金莲台落下。
周嘉敏看了忍不住为她捏把冷汗,自己也是善舞之人,如此快速旋转必定晕眩,窅娘站在那么高的台子上,一个不小心落将下来,岂不香消玉殒?
霎时间,窅娘停止回旋,往后一个下腰,李煜惊呼一声,那抱在怀里的纤腰几乎段成两截,以从没见过的弯度弯曲着,窅娘轻轻一笑,竟在金莲台上凌空翻了个圈子,两只快要掐断的足裸踩着拍子,又快速旋转起来。
窅娘之舞奇险怪危,不似周嘉敏那般蜜意风情,自成一家之势,李煜爱极这充满艺术的风花雪月,如此才是人生、才是享受,比那枯燥无谓的朝廷大事有趣不知千百倍。
「国主!」
酒酣耳热之际,林仁肇手持大刀,身批战甲,居然领着底下人堂而皇之闯入柔仪殿,金莲舞突然被人打断,窅娘一个失神,差点从台上坠下,李煜亦吓的打翻酒杯,污了袍子一身。
看着满屋子杯盘狼藉、纵情生色,林仁肇胸口一股气塞,南唐如此颓靡,有再多金银珠宝,早晚坐吃山空,焉能治世万年?于是跪倒在李煜面前,语重心长,句句啼血,「臣有事急奏,请国主停止宴会,立即上朝与臣议事。」
前次陈乔闯入,奏的是潘佑自杀,如今林仁肇旧事重演,莫非又是谁看不惯他所作所为,以死尸谏?国不国、君不君,这柔仪殿还得让多少外臣踏入?赵匡胤把江南当作属国,不以君王之礼对待,他自己窝囊就算,可惜难为了嘉敏,日日受此惊吓,这国后做来一点滋味也没有……
「国主,请您立即上朝,与臣议事!」见李煜还在发愣,虽然不合礼数,可林仁肇也别无他法,吩咐左右道:「还不伺候国主更衣登朝?」
一个时辰之后,李煜糊糊涂涂入了澄心堂,坐在冰冷的龙座上,陈乔、张洎、徐游、林仁肇跪在殿下,各个俱是面色沉重,脸如死灰。
「众位爱卿,发生什么事了?」
「国主,赵匡胤发兵了。」
「什么!」
「请国主誓师迎战,与赵匡胤决一死战,和我大唐共存亡!」
「朕…朕……」李煜胆小懦弱,只求偏安一方,如何有本事应付赵匡胤大军压境的威逼恐吓?拖得一刻是一刻,他打从心里反对与宋国决裂,「不如修书一封,派遣使者北上议和,众卿以为如何?」
「荒谬!」林仁肇破口大骂:「我大唐侍宋恭谦温顺,几乎是有求必应,但赵匡胤还要伐唐,国主难道看不出来,眼前的情势岂只送送礼物、卖弄文采就能解决?他宋国眼里下任何国家,只想着一统天下啊!」
「可是……」
「赵匡胤最重正名,宋伐南唐毫无名目,此次兴兵旨在制造藉口,只要国主稍有反抗之意,赵匡胤定会以此为由,南下平乱。」
「依卿之见,朕岂非更加不能抵抗?」
「请国主下旨逮捕微臣一家老小,列为死囚,臣愿带兵起义,与宋国军队一拼生死。若臣败了,国主可将一切罪过推讬至微臣身上,将我全家以叛乱罪名处死; 若臣胜了,待臣班师回朝再行封赏,官复原职。如此一来无论胜败,赵匡胤都找不到藉口与我大唐为难!」一腔言词说的慷慨激昂、热血沸腾,林仁肇以死相搏,赌 上一家十余口性命,他要赵匡胤明白,南唐不弱、南唐不是没有忠臣,他宋国再强,也不能为所欲为,亡人庙堂、易人江山!
「爱卿……」李煜早已热泪盈眶,亲自步下台阶,扶起林仁肇,泣道:「我李氏对不起你……」
「一日为君,终生为君,臣愿死国,与南唐同进同退,但求国主成全!」
「准奏…朕准你所奏……」
* * *
赵光义把酒壶放在炉火上,慢条斯理温热。
汴京天寒,他披了件貂皮毛裘,晋王府铺着地毯,他命人大开房门,静静候着他的贵客,为自己斟满翠盅。一杯,一杯,一杯。琉璃瓦下桐油微晕,可怜飞蛾扑火,祝融痴恋,焦一片血色钧天。
「晋王,李从善到了。」
「有请。」
赵光义与李从善素不相识,两人也没有交情,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