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 作者:蓝淋[出书版]-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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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浪费的话,可以给我吗?我刚下飞机。」任宁远会开口跟人要饭吃。曲同秋极其意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犹豫地站了一会儿,眼睛看着别的地方,离了一定的距离,还是把饭盒递了过去。
「谢谢。」任宁远拿好筷子,打开家用饭盒,看着里面的饭菜:「庄维也喜欢你炒的苦瓜咸蛋黄吗?」男人的眼光还是放在不相干的门把手上,勉强回答:「他不喜欢……但是这个……现在……清凉退火……」任宁远夹了一块:「嗯,是好东西的。」静默里任宁远慢慢吃着餐盒里的东西,每个动作都很自然。曲同秋在边上侧对着他,不自在地站着,等他把饭菜吃得干净,一点不落,再把饭盒收回来。
曲同秋拿了饭盒,也并不走,只望着地板,勉强说了句:「我……下午不打工。」任宁远看着他:「嗯?」「下午是……轮到我照顾……」任宁远看着他为难的侧脸,温和道:「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男人低着头。
「但楚漠是我好朋友,我这几天都会在这里和你们一起照看他,请你忍耐一下。」「……」「你就当我不在这里。」曲同秋终于还是搬了椅子,在病床另一边远远找个地方,静坐着,尽量只留意看床上的病人和那些机器的动静。但那高大的男人坐在那里,他全身就像感应到某种巨大气场般,一层层起了鸡皮疙瘩,轻微发起抖来。他想,那是说不出口也无法消磨的恨意。
曲同秋一直都紧张着,微微发抖,不和任宁远有视线接触,任宁远还是感觉得到他弓起背的警戒,瘦骨嶙峋的猫一样。
「曲同秋。」「……」「你是要跟庄维去美国吗?」他静默着,点了一下头。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在那里生活会不习惯。」「……」「不想留在T城,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你不一定得去那里,也不一定得和他一起,」任宁远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庄维他,不会只以朋友的身分和你相处。」曲同秋没出声,缩着肩膀,瘦削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动摇。
任宁远看着他:「你其实也都清楚,是不是?」曲同秋只绷紧了,固执地坐着。
任宁远沉默了一会儿:「和男人一起生活,你已经能接受了吗?」「……」「还是说,你喜欢上他了?」「……」「你对庄维,是认真的吗?」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却又好像都已经在沉默里有了答案了,任宁远没再说话,只看着他。曲同秋还在哆哆嗦嗦,身形卑微的,但是很坚定。
沉寂也变得略微诡异,底下有什么流动着似的。毫无预警地,任宁远突然站起来。
曲同秋立刻抬起头,受惊的动物一样盯着他,眼睛都睁圆了。
「不是的,你看,」任宁远对着他惊疑的眼神安抚地摆摆手,指了床上的男人:「你看到了吗?」曲同秋还在莫名而紧张:「啊?」「他的手。」曲同秋看着楚漠平放着的手,什么异样也没有。凝神静气的几秒钟注视里,手指那难以觉察的轻微动弹让他猛地「啊」了一声,慌忙站起来,一时也忘了要避着任宁远:「这,这是……」两人屏住呼吸对视着,都从对方眼里确认了事实一般,曲同秋一下子因为喜悦而涨红了脸,忙朝门外走:「医生,医、医生……」医生来替楚漠做了检查,和任宁远谈了一阵。庄维也很快就回来了,对着床上睡着一般的男人,面无表情,只抿着嘴唇,曲同秋想安慰他似的,在他身边坐着。
「医生说了,照这样,今晚应该就能醒了。」庄维「嗯」了一声,脸上并不见放松。
「你担心醒来以后的情况吗?
」庄维不大地应了一声,依旧锁着眉头。
曲同秋忙安抚地:「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嗯。
」男人的言辞和感情一样,都是简朴而真实:「楚漠是个做大事的人,比普通人要强,命也大,一定能好起来。
庄维看着他,和他十指相扣,握住他的手掌。
当晚楚漠真的醒来了。欣喜过后,曲同秋并没有因此而得到休息,相反的更加忙碌了。一个楚漠那样的病人,清醒着反而比昏迷的时候会更麻烦些。
即使有任宁远在,他还是和庄维发生了口角,两人不欢而散。
吵架的过程曲同秋没听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过节会到这种时候还消不了,只能就和任宁远轮流照顾楚漠。换班的时候他再去公司打工,顺便帮庄维把欠下的工作搬回家来,好让庄维不用加班,能有点探望病人的闲暇。
在医院的时间一天天过去,楚漠的身体恢复得很顺利,至于跟庄维之间僵持的关系是否有缓和,曲同秋也说不上来。
他有点难以理解,他觉得那两人之间还算平和的时候,任宁远却暗示他那是吵架,他觉得他们在吵架了,任宁远又会让他不必担心。
他们像是有套属于小团体的密码似的,而他显然不在其中。不管怎么说,离楚漠康复出院的日子近了,事情终究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在磕磕碰碰中上了轨道,这让曲同秋觉得欣慰和平静。
协调病房医护人员之类的事,任宁远他们在做,他帮不上忙,有了点时间,他就在家给病人熬了锅鸡汤。长年父兼母职,对他来说,负责这些缺乏男人味的事,也早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了,无所谓高低,尽一分力就好。
装好了汤,带去医院,楚漠却不在病房里,只有任宁远独自坐在边上看杂志。曲同秋略一迟疑,任宁远已经抬头看见了他,放下杂志,温和道:「庄维陪他做检查去了,等下就会回来。」曲同秋「嗯」了一声,有些机械地迈了步子走过去,把手里的保温壶放到桌上。
「你也坐吧,总不能人也没见到就走了。」曲同秋绷紧着找个地方坐下。任宁远看着他:「你还记得么,之前肇事的车子是被偷的,车主已经报失了。」「嗯……」「车祸前一天晚上有死囚越狱了,和偷车撞了楚漠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警方下了通缉,犯人据说还在这一带,你晚上再出门,要小心些。」曲同秋又「嗯」了一声。纵然是善意的叮嘱,他也无法和任宁远交谈,只能勉强点了头。和这男人单独待着,令他难以忍受。
幸而庄维和楚漠很快回来了,打破这一层让人窒息的尴尬。楚漠看起来确实是恢复得很好,又回到往日的模样,就是对曲同秋的态度改善了些,这也让曲同秋很高兴。
大家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庄维面色难看地给楚漠削了个苹果,气氛大体还是好的。临走的时候,曲同秋想到一件原本一来就想告诉庄维的喜事。
「庄维。」「什么?」庄维刚让喝完汤就要上洗手间的楚漠「滚出去」,在背后关上门,转头看着他。
「我今天去拿签证,通过了。」两个男人都看着他,庄维先「啊」了一声,说:「那就好,也不枉我花那么多力气。」「是啊……」「下个礼拜我就得回去美国一趟,刚好也赶得及。」「嗯……」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得楚漠在外面走道上喊:「庄维!」庄维骂声「医院里吵什么吵」,而后搂了曲同秋的肩膀一下,摸摸他的头,说:「我们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便开了门出去。
剩下他对着任宁远,曲同秋不知怎么的有点害怕的感觉,忙拿了保温壶,在那男人开口之前,转身就逃了。
这天晚上庄维很晚才回来,曲同秋都快睡着了,才看见那习惯性微皱着眉的男人推门进来,一手有些不耐烦地解着领口衣扣。
「回来啦?」「嗯,」庄维到床前,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怎么还不睡?」「快了,」曲同秋有点睡眼朦胧,「你今天很辛苦吧?」庄维眉头皱得更紧,哼道:「幸好他明天就出院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添多少麻烦,简直被他拖累死。野蛮人,整个大脑进化未完全,没法沟通。」骂的是楚漠,曲同秋听着也有些无措:「其实,他对朋友挺好的……」庄维看着他:「你没必要替他说好话吧?」「脾气虽然是比较不好,但他从来都这样,也不是什么……」话没说完庄维就堵住他的嘴唇,在他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深入接吻之后,又亲了他鼻子,摸摸他的头:「你啊。」关了灯在床上躺着,庄维搂了他,让他枕着胳膊入睡,时不时摸他的头发。
曲同秋迷糊睡了一阵子,似梦非梦的时候,总感觉到身边的人轻微却清醒的动静。
「嗯……不睡吗?」「嗯,我想起还有点工作没做完,」庄维亲了他的额头,索性坐起身来,「我去做事,你睡吧。」书房的灯亮到什么时候曲同秋并不知道,一晚上他只在自己的梦里。
第二十五章
次日楚漠出院了,他住院期间陆续还有些熟人和生意伙伴来探望,不管是否真算得上「朋友」二字,赶着要捧他场的人终究是很多,这回顺利康复,自然皆大欢喜,于是商量着要弄个派对来替他庆祝。曲同秋也在受邀之列,便包了个礼物过去。
其实他和楚漠一直谈不上交情,两人处世的方式差得太远,对彼此只怕永远也无法喜欢得上,连那一点旧日同学的情分,也绝对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但出了这样一场事故,很多感觉都变得不一样了。在死亡面前,人类的那点原本看似很大的恩怨就显得很小很小。
日后他和楚漠多半还是点头之交,但他为楚漠担忧和庆贺的心情是真实的。
包下来开派对的酒吧甚是热闹,庄维和任宁远都以好友的身分在主持大局,曲同秋是客人身分,在这种地方就有点跟不上节奏。大多人他并不认识,看着大家拼酒调笑,嬉闹的尺度越来越大,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
庄维过来的时候见他正坐着发呆,便伸手摸猫一样摸了他的后颈:「你要是累了,等下就先回去吧。不用勉强的。这几天你最辛苦。」曲同秋渐渐喜欢上他这样的爱抚了:「也没有……」「对了,楚漠要切蛋糕了,你来拿一块。」曲同秋被牵到今晚的主角面前,楚漠对他态度确实比以往好得多,还对他笑了笑,露了一排白牙。
「喂,别切那么难看,最好的这块是要给曲同秋的。」庄维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
楚漠倒也神奇地没发火:「被车撞了的人是我呀。」「照顾你最花力气的人是他。快点。」楚漠也很识趣地把那相当漂亮的一块三角形完美地移出来,冲着曲同秋:「辛苦你。」「多说个谢字你不会吗?」「是男人就不用这么计较吧。」两人还是说不了两句就要吵,庄维依旧不给楚漠好脸色,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蛋糕一时是吃不掉的,包起来留着给曲同秋带回去,庄维嫌楚漠弄得太难看,让他滚了,而后帮曲同秋弄好,方便路上提着。
「你回去了就先睡觉,我们得留到最后,晚点才会回家,你不用等我。」「嗯。」庄维又揉了他的头发,摸一下他的脸颊:「去吧。」曲同秋迟疑了一会儿,提着蛋糕走开,他隐约感觉到有点什么不一样了,但说不出来。
要走到出口还得走过长而暗的楼梯,这暗藏乾坤的幽深设计,就把喧闹声给统统抛在背后了,曲同秋小心翼翼地下着台阶,背后却有人叫了他一声。
「曲同秋。」曲同秋站住了一下,感觉到那人接近的气息,突然有点不敢回头。
「外面下雨,不容易叫车,我送你一段。」「……不用……」任宁远没再说话,只突然伸了手。曲同秋猝不及防,那温热的手指抓住他的胳膊,皮肤碰触的瞬间,他整个人像被烙铁烫着一般猛地跳起来,蛋糕袋子都失手飞了出去,在地面上发出不大而沉闷的一声。
两人都未料到这种反应,各自僵了,在阴暗里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