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武士情人-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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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想到了以后要如何跟父亲相处,我知道他和维维安的关系是短暂的,以他们两个人的性格都不可能产生出类似于相依相连的情感,但是我心里始终难以接受。维维安说起她的第一个男人是一个来自美国的有妇之夫,也许说的就是我父亲吧。她不想和任何人产生长久的关系,她只想体验无爱的激/情。而她对我父亲来说,又是怎样的呢?我不愿意去想了,无论如何,我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割裂的情感无可挽回,正在我心里种下一颗绝望的种子。还有什么可以去相信的呢?
我很害怕,宗次郎。所有的思绪退潮之后,留下的唯一念头就是这个了。
突然我意识到出来太久,会让母亲担心的,终于还是走回了领事馆。那里灯火依旧,笙歌依旧,欢笑依旧,可是身在其中,我却更加地孤独,就像一条被冲上堤岸的鱼。果然我的母亲在四处找我,父亲难得地陪伴在她左右,这令她十分惊喜。我走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伸手轻抚她的后背,告诉她她的女儿永远爱她。别的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灵巧地避开了父亲的亲吻,我在他的身上闻得到维维安的味道,弥久不散,侵入骨髓,是钻进血管里的虫子。确切说,是一颗深埋在心房里的炸弹,导火线随时有燃尽的一天。
我不愿意面对他,看得出他还是很在意我和母亲。这样一个精明强干的美国男人,有一点严谨,有一点浪漫,在同僚和朋友中口碑良好。他还盛年,刚刚四十岁,有的是让女人着迷的本钱。福特太太在少女时就热烈追求过他,他还是和我母亲结婚了,一直忠于他的婚姻。可是谁能想到,他遇到了罂粟花一样的维维安。一个成熟的已婚男人和一个豪放不羁的少女在普罗旺斯相遇的故事。
基德敏斯特男爵走了过来,邀请我跳舞,我接受了。他俯在我耳边,温柔地说:“要怎么样才能看到我的公主的微笑呢?”我这才意识到我的脸部表情太过僵硬了。
我努力地要挤出一个微笑,可是看起来应该更糟糕了。基德敏斯特男爵很体贴地没有问我任何问题,他只是跟经过的侍者要了一杯甜酒,递给我,说:“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是时间。年轻人会让人嫉妒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拥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遗忘不好的事,然后见到更好的风景。”他很温雅得体地行了个礼就离开了。这是一个很懂得别人心思的男人,他知道我在厌倦,我需要安静。我感激他的体谅,端着那杯酒,走到我母亲身边坐下,听她和人谈论珍珠项链是白色好看还是粉色。
父亲的调职没有成功,他在日参赞的任期还要到1867年才结束。我并不失望。在中国工作是个油水很多的肥缺,没有人会拒绝中国人抛出的诱惑。那个国度的人,一向觉得没有好处就办不成事,他们的王朝正在日渐地走向没落。父亲以前曾说,中国是一只病了的狮子,没有活力,死气沉沉。
他总想和我说点什么,我冷漠地应对着他,但是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我对他说:“麦克•;史密斯先生,比花言巧语更重要的是实际行动,比死去的昨天更珍贵的是今天和明天。”他是我父亲,除此之外,我还能怎样呢?他明白我的意思,开始推掉应酬和一些工作,经常回家和我们一起用餐,我母亲高兴极了。我们默契地都没有再提那天晚上的事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只有我心里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那个晚上之后,我没有再见到维维安。但是她让弥之助送了一封信给我,这是她唯一一次给我写信。也许是想要解释点什么,但我想想,很快地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解释,可不是维维安会做出来的吧。虽然我对她和我父亲的事无法释怀,但是不得不承认,维维安最大的优点是,从不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
我没有兴趣打开信,直接烧掉。
因为,我已经不再关心这个人的一切了。她不会再是我的朋友。
九月五日,四国舰队果然对长州下关炮台发动了进攻。即使是最顽固的长州人也无法抵挡我们的坚船利炮,仅仅三天,全部炮台都被我们攻陷。一个星期后,长州藩和联军在英舰阿拉斯百合号上缔结和约。他们很识时务,也很懂得把握风向,经此一役,不再抱有强烈的攘夷理念,而是开放了下关海峡,接连和我们签订了一系列购置武器、培训人员的协议。
基德敏斯特男爵说他在缔约仪式上见到了那些长州的倒幕领袖,个个极为年轻,其中一个叫高杉晋作的,让他印象尤为深刻。“那人是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时代英雄的。”他是这么评价的。
我和他陆续又见了两三次面,像朋友一样聊天喝茶。他喜欢中国产的正山小种,跟诗人拜伦一个口味。他不喜欢喝加任何东西的茶,和我一样,但不是绝对排斥。没有什么贵族的架子,对苏珊也很礼貌,我很意外这一点。苏珊真心劝我:“机会就在你眼前。你不会遇到更好的了。”
可是,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我们各自心有所属,面上都装作无事的人。他也许很喜欢维维安,据我所知,他会送很多女性礼物,但不会在上面留下关于自己的任何印记,更不会说“爱”。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想起维维安对他唯一的评价仅限于床事,我为他感到悲哀。
如果不是发生另外一件事,我在日本的生活也许就是这样安静地度过了。
十月初的一天,我独自坐在花园里看书。突然,苏珊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有一个陌生的日本人到访。
我听她语不着调地说话,摇摇头,径直走向寓所门口,一看,大吃一惊。真是太意外了,居然是许久不见的松本良顺医生。
我请他进屋坐坐,他微笑着说:“不用了,我是从京都要回江户,正好离神奈川很近。受了一位朋友所托,带件礼物给您的。”
“谢谢,是谁呢?”
“喵……”松本医生的脚边慢慢地转出了一只黑色的小猫。它两只眼睛圆圆的,抬头冲我亲热地叫了一声。
“Yoshihiro桑,很久不见。”我抱起它,轻轻给它梳理后背上的毛,喃呢细语,“Takeuchi也很想你。”
“就是这样,那孩子让我把它带过来陪伴你,请多担待这只爱闯祸的小家伙。”松本医生说。
“他还好吗?”我紧紧地把猫搂在胸前,不管它伸出爪子抗议。
“啊,他还是老样子,哈哈哈,很有意思的年轻人呢。”松本医生笑了笑,说,“告辞了,我还得趁着太阳还没下山去见见我的老朋友小林呢。”
看着松本医生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我对黑猫说:“Yoshihiro桑,他知道我很孤独,让你来陪我呢。”
人人都有秘密,我也有一个秘密,一个无法言表的秘密。而今,我的世界空空荡荡,这个秘密竟变成了我唯一的精神依托了。
我抱着黑猫,回到房间里,一个人坐在屋子的地板上,无声地哭泣。
我无比想念一个名叫宗次郎的男孩子。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他的事
黑猫Yoshihiro,就这样在我的寓所住下。它每天都很忙碌,经常出去四处游荡,到了大晚上才大摇大摆地从栏杆里跳进来。有件事是它每天必做的,就是舔一舔我的木偶,像是在帮它洗澡。它对木偶充满好奇心,我把它们安置在同一个窝里面。
每天睡前我都会跟黑猫说一声“晚安”,我对它无比纵容,哪怕知道它经常去调戏附近的猫狗,经常因为乱咬别人东西而连累我被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我都没有责怪过它。我想让它过上和旧主人在一起时一样的逍遥日子。少年说它很爱闯祸,但他一直都笑着看它做坏事。如果他将来做了父亲,这样的教育方式可真得改一改。
想着的时候本来是笑着的,慢慢地,我就笑不出来了。他终归是要结婚生子的,也许把这只黑猫送给我,只是想留个最后的纪念给我。
我是真的害怕了。我终究是要失去那个人的爱了。再也没有人会坦然地对我说,他可以和我一同赴死的话了。
可是我还是好好地生活着。这一段时间里,我又学会了不少东西,这些在多年以后都帮上了我大忙。想要独立地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应该拥有一点能够帮助自己独立的能力。
我一直认为,无论内心如何空虚,都应该积极地把每一分钟都好好地利用起来。眼泪啊嗟叹啊之类的,软弱而无用,除了让人更加心灰意冷外,全无益处。何况在这个战乱流离的时代里,我已经是过得很好了。
然后,我每天空出一点时间,和苏珊一起,为远在美国的艾瑞克和汤姆祈祷。我也会在心里默默地祝福我所爱的少年,他的身影夜夜都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让我辗转反侧。我的情感似乎被封存了起来,早已交付给了一段短暂又美好的时光,对母亲提议的任何结婚对象都激不起兴趣,并试着每天和她讲一个因为草率嫁人而导致不幸的悲剧故事,希望滴水石穿的作用下,她能理解我的决定。我已经不再愿意敷衍地嫁给某一个男人,既然我无法带着心一起嫁给他的话。
相信再过几年,我就会被叫做“史密斯家的老小姐”了,身体是充满活力的,内心是沉如古井的。爱情,它拥有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它让十八岁的我成长了很多。
这个时候的我,跟鹧野小姐的联系开始大大紧密起来。我已经不再满足跟她学一点插花的技艺了,俳句的学习被排上了日程。自从我知道松尾芭蕉这个人以后,我就开始幻想着可以流利地写出一首俳句送给少年。真想看看他吃惊的表情。当然,这点做梦的权利我还是有的。
小林先生也会不时过来教我说一些日语,后来他说他能教的已经越来越少了。
某个周末,他带了一点江户的特产给我,说是刚刚从松本医生家回来。这些都是友子小姐亲手做的,味道非常好。
他很高兴我还记得友子小姐。怎么可能会忘了她呢?我甚至能想起她那小巧秀美的脸蛋。
我学着小林先生的样子,夹了一块据说名叫“天妇罗”的外面裹着一层面粉的油炸海产,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真是不想承认它确实很好吃。夹着筷子的手不禁多用了两分劲。
突然间又想起了松本医生去年邀我看岚山的红枫。带着莫名酸涩的心情,我说:“真不想错过今年的红枫,想再去一趟京都呢。”
“松本说京都下了几场连绵大雨,差不多也都该凋落了。”小林先生说,“也许是杀戮太重,连天空都要为之哭泣了。”
“真是可惜,又要再等一年了。”
“江户也有红枫,不一定要去京都啊。”小林先生安慰我,“现在日本已经不再那么反对开国了,大概他们也认识到攘夷的不可行了。跟史密斯先生说一下,你们一家可以去江户看看红枫。”
可是那个人不在江户。我心里默默地答他。
说话间,黑猫Yoshihiro突然从窗台上跳了进来。它的鼻子太灵了,说不定是正在屋顶上晒太阳的时候就已经远远地闻到了鱼香味。
它不满地冲我“喵”了一声,大概是在抗议我没有叫它一起来分享美食。我从食盒里挑了一块海鳗干放到它面前,它毫不客气地叼到一边,独自享用了起来。
“这猫……”小林先生十分诧异,问,“这猫不就是……”
我明白他的意思,对他点点头,说,“是的,是那人的。他托松本医生带给我的。松本医生没有告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