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烟暖-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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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的夜晚廖然静寂,黛黑的天空上星罗密布,远处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夜枭凄厉的鸣叫,更显得萧索幽僻。与灯火阑珊的市镇相比,这里更可以凸显出自然的悲壮雄浑。
西陵霏轻轻靠在舒景恒的肩膀上,看着如墨苍穹,孤冷寒月。千万点的星光洒下遍野清辉,把二人笼罩在一片光华之中,这广袤天地仿佛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忽然远处传来隐约的洞箫声,是一首《忆王孙》——“天涯随梦草青青。柳色遥遮长短亭。枝上黄鹂怨落英。远山横。不尽飞云自在行。”声音悱恻缠绵,忽远忽近。一时远在天边,一时近在耳畔,端得诡异。
舒景恒面露异色,目光骤然紧锁住远处的一垒沙丘。只见原本无垠的荒漠上,凭空出现了一头青驴,上面坐着一个衣衫青旧的配刀客,头面用青布遮住,看不出相貌。想是注意到了舒景恒的目光,头微微侧了过来,露出了一线鹰隼样锋利的寒芒。
“不好,是景荣派的人。”舒景恒的眉目一下子又凝重起来,这次出游原本是极隐秘的事情,只想着带西陵霏出门看看这淮阴的锦绣风光,由是贴身的侍卫都被他留在了府中,现下里只有他和阿霏两个人。
西陵霏透过帷帽淡淡地看向沙丘上的那抹青影,勾起一抹轻俏笑意。“这有什么可怕的,夫君难道怕他们不成?”
舒景恒却苦笑道,“你是不知,我这弟弟向来恨我入骨,又怎会只派一人来杀我?”
西陵霏轻轻一笑,“原来当日追杀你的人是他派来的,那我可真要好好谢谢他。”
舒景恒微微一怔,也是一笑,“确实要谢谢他。”
“既然这样,我们就等他们到齐,一次解决多痛快。”西陵霏抚了抚腰间的铜镜,笑得浓丽娇俏。
“这种时候,你只要站在我身后就行。看来今日注定要煞风景了。”舒景恒轻轻握向腰间长剑,温温和她对视一眼。忽然右手急抬,长剑出鞘,狠狠地插到前方三尺远的地下。地底传来一声闷响,再次起剑时原本光洁的剑尖上沾了一滴猩红血痕。
“可惜了,脏了你的剑。”西陵霏淡淡皱眉,只见那抹血痕忽然化成了一只赤色的蝴蝶,向着不远处的地下扎去,突破了土层,里面又是一声惨叫。
“都出来吧”舒景恒轻轻喝到,随着他一声轻喝二人前方的土地骤然塌陷,冲出了五个玄色紧身劲装的蒙面人,后面都配着弯刀,像是一贯在塞外出没的沙盗。舒景恒却未把他们五人放在眼中,只是直直与远处沙丘上那个青衫客对视。
五人厉喝一声,刀光卷起漫天昏黄沙砾,直直向着二人袭来。舒景恒剑若游龙,不肖一个瞬刹便把五人歼灭殆尽,眼神依旧锁着青衣人。西陵霏站在一旁冷冷看着热闹,丝毫没有半分担心。薛蓝田却在一旁看得呆愣住,想想也是,天下间能打得过这对夫妻的人,确实寥寥无几。
那个青衫客也只是淡淡地观望着战局,待五人毙命刀下便策起青驴幽幽离去。
“真是个怪人。”薛蓝田看着那个青衫客喃喃道。
“他可不是怪人,他是司空家的传人,司空破。”舒少白淡淡说道。
“啊?司空家的传人。那他们可有麻烦了。”薛蓝田不禁微微蹙了蹙眉头,看来这便是事态直转疾下的关键所在了。
第二日,淮阴城,陌上春。
由于昨日被人偷袭,舒景恒夫妇丧失了继续游览的兴致。当晚便策马东行,回到了映梅山。
今日里天光正好,两人便来到淮阴城中,像寻常夫妇一样闲逛。陌上春是淮阴一家年头古旧的酒馆,门面不大,却在淮阴几乎无人不晓,只因为他家的“陌上春”独一无二。酿酒的老师傅酿了一辈子酒,收了几十个徒弟,却没有一个能酿出他酿的滋味。由是随着他年华老去这陌上春便也愈加珍贵起来。常常有人踏马千里只为得到他亲酿的一壶美酒。老师傅脾气十分倔强,若是不入他眼的人,不论是达官显贵或是皇亲贵戚,他一律谢绝。若是入得了他眼的人无论是街头乞丐还是落难旅人他都会免费相赠。
舒景恒帮着西陵霏打开门口的席帘,二人轻轻踏入酒馆,此时时辰尚早,酒馆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散客。
老师傅趴在柜台后微阖了眼小憩,听着响动,轻轻抬了抬眼角。望着是舒景恒却一下子坐起来,竟是喜上眉梢。“你小子可好久不来看老夫啦”
“这段时间疏忽了,望老友海涵。”眉梢单挑,眼含笑意地微微一恭。原来舒景恒与老人早成了忘年之交。
“来来来,还好我留了一罐十八年前酿的。走,咱们到后堂去。”老师傅煞是豪爽,揽了舒景恒的肩膀;回首一看见到了盈盈含笑的西陵霏不禁惊道,“怪不得你这么长时间不来,原来是去忙着这件事呢。”
舒景恒耳根微红,轻揽着西陵霏的肩膀“这是内子。”
老师傅一听更是惊喜,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真有福气。”
西陵霏听到这话面色微红。三人走到后堂把酒言欢煞是热闹。喝的正酣间却见着一枚冷箭凭空向着老师傅后心袭来,舒景恒还未及拔剑,却见一只赤蝶急掠而去,“铛”的一声与冷箭相撞,竟发出了金石相击之声,冷箭落地,赤蝶坠影。
门口传来拊掌之声,“真是厉害,是哥哥最近新收的杀手?”
舒景恒缓缓执起酒杯,轻啜一口,“是你的新嫂嫂。”
这是舒景荣和西陵霏的第一次会面,这一次的相见恐怕才是往后诸般劫难的真正伊始。
第二卷 浮生未歇 第三十七章 淮阴 浮生赋之凄凉曲
第三十七章 淮阴 浮生赋之凄凉曲
【繁华转瞬,人生有涯,任谁都把握不住那个结果。惊鸿过眼,一曲光景,任谁也留不到水止云停。】
八月里,夏风熏染,芙蕖展蕊。这是八荒公历的熙和元年,舒景恒和西陵霏成亲五月。淮阴西方有流民作乱,滋扰百姓,身为淮阴侯的舒景恒挂帅亲征。留下西陵霏一人在侯府,安心等候。
一月后,舒景恒平复了乱民,准备班师回府。此时已是九月的光景,沧浪川旁长着大片的芦苇,秋阳和煦,浮云逐波,微凉的风拂过,吹起芦花摇曳。舒景恒命人安营此处,稍作整顿之后,明日便可到达淮阴城。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世间一切,生灭迁流,刹那不住,谓之无常。命运往往就是这般,也许就差这么一日的光景,便可让人赔上一生的深恨。
前日里,守在淮阴侯府的西陵霏收到了这样一封信。信上的字迹隽永清俊,上面带着淡淡的松墨香。笔迹出自那个让她日日相盼的人,他叫她去沧浪川,他们打了胜仗,但是他想约她看九月里沧浪川畔大片的芦花。
西陵霏收到信后,眼中盈满了潺潺笑意,那种从心底里溢出的喜悦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不禁动容。而她,恰好也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他。
于是西陵霏当天便起了程,恰在今晚的时候到达了沧浪川。秋日的夜空中有清冷弦月,萤火流光,芦花在晚风中起落若翻涌的洪波。西陵霏一人缓缓踱进了芦苇荡,这是他们约定的地方。
身后骤然响起枯叶碎裂的声响,西陵霏盈盈转头,看向了那个新月下的清矍淡影,面上露出了难得的温婉神韵。天青色的宽袍,墨色的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一如初见时那般,带着淡淡的孤傲与不羁。
舒景恒芦花中那抹淡紫的清影,春寒一般料峭的眉眼中忽然流泻出璀璨流光。双臂大开,天青色的云靴踏过了大片的芦花,紧紧地拥住了眼前人影。温雅低迷的嗓音似是叹息,“阿霏,我想你。”
西陵霏把头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景恒,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微微顿了一顿,“你要做父亲了。”温暖的气息轻轻呵在舒景恒的耳畔,蚀骨的温柔。
“哦,是么?”舒景恒面无表情,语气冰冷的冻人,“我很开心。”
鼻尖有血的气息,越来越浓郁,呛得人睁不开眼。西陵霏退了半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小腹上滴着血的尖刀,一双秋水般的眸中直直地盯着眼前的舒景恒。见着他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握着刀柄的右手,那上面蜿蜒着一道刺目的血痕。原本惊诧的眼神随着缓缓松开的手臂而逐渐变得冰冷。
她原本是一个寂寞而孤独的女子,直到遇到里了他,她的生命似乎才开始绚丽起来。这样的女子要么不爱,要么就全心全意死心塌地,选择了舒景恒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成了她的全部。现在她的全部却在她的腹部深深的刺了一刀,她不觉得疼,只是觉得冷,彻骨的寒。
“为什么?”她还是想问一句,有时候女人总是喜欢这般执迷不悟,什么事情都想要问个清楚明白。
“尘音镜在哪里?”舒景恒却只是缓缓吐出这样一句话。
忽然西陵霏像是明白了什么,“我真傻,如何就信了你了,你不过是和他们一样,没有了尘音镜,你如何会娶我?”薛蓝田从未听过这样令人心痛的话,她想,这个女子一定是绝望到了极致。
西陵霏的双眼忽然漫上了一片血红,声音冰冷得让人浑身一凛,“你想要尘音镜?它在这里儿呢。”
晚风戚然,一双染血的素手握着菱花镜,鲜血沁入铜镜诡秘繁复的纹理中,映着昏沉月色。西陵霏眼神中漫出凌厉杀机,嘴中喃喃地念着什么,周围汇来越来越多的赤蝶,把她包裹其中,飞旋的速度越来越快,似乎半边天际都染上了一层幽暗红芒。最后的光景里,汹涌的赤蝶向着舒景恒的方向席卷而去。梦境到此处戛然而止,浓墨般的夜色散开,露出了朗朗白日。薛蓝田却似乎依旧沉浸在西陵霏的梦中,没有觉醒。她没有想到梦境的最后竟会是这个样子。
生死纵横,横绝沧海,人性有时很脆弱,有时又狠绝得触目惊心。
历史上的记载却是这个样子,熙和元年九月,淮阴侯平流民乱,班师途经沧浪川,忽天降异象。翌日抵淮阴,忽传其宠妃西陵氏小产,侯痛苦万分,寻天下名医,虽救其性命却神智未复,人曰,天妒。
天妒,确实是天妒,彼时西陵霏已然怀胎三月,胎儿已经初初成了形。这样的打击谁能受得了。只是薛蓝田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下手的会是舒景恒。后来她相通了,因为还有一段记载是这样的,在西陵霏疯掉的同一天,舒景恒同父异母的弟弟舒景荣暴病身亡。如何会这样巧,解释只有一个,那日刺向西陵霏的并不是舒景恒。至于为什么扮成舒景恒的相貌自然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更好接近西陵霏,第二个,就是让他们夫妻分崩离析。这一招算得狠,可是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西陵霏的实力,最后自作自受,平白把命给算丢了。这舒景荣确实可恶,可是也可怜。
第二卷 浮生未歇 第三十八章 淮阴 浮生赋之抉择
第三十八章 淮阴 浮生赋之抉择
幻境散去后,刺目的天光兜头洒下,薛蓝田怔忪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在梦境中春去秋来几月沧桑,回到现实不过是一个对时的辰光幻影。世间之事不过片羽浮光,到头开梦耶,非耶统统说不清楚。现如今她看到了故事的全部,忽然感到一股无力,他们都没有错,错的不过是天意弄人。不,这已经不是天意,而是人祸。只是那祸源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是遗祸却仍旧害人不浅。
现在看来,西陵霏的记忆始终停留在舒景恒把刀锋刺入她腹部的那一刹那,虽然那不是他,但是在梦中却那么真实。薛蓝田不知道一个人如何能把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