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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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要说的话,可偏偏出了错,也许是因为太紧张,最后出口的竟然成了:“是不是3月20日?”
“你说什么?”
“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这句话来,“我的意思是说,你看到《新报》上的那条通讯,是不是1996年3月20日?”
管文明看看我,这种神情很难描述,不是惊讶也不是好奇,而是自信,一种守株待兔、仿佛我肯定会问出这句话来的自信。
他回了句:“是。”
“你还有没有保留着当年的报纸?”
事情的再次转折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我就像被催眠了一样,一步步进入他的圈套。他站起身来,带着我走进了一间小房间。也就十多平方米的空间。里面灰尘密布,两边堆着旧报纸,狭小得连转个身都觉得困难。
管文明在我的身后,在我进门之后关上门,守在门口蹲着找当年的那张报纸。不知他特地精心存放了那张报纸,还是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很快,当年的报纸就被找了出来。已经泛黄,可依然清晰。我看到了那条毫不起眼的报道,夹在长篇累牍的专栏中,毫无特色可言。
这个时候,我已经意识到好奇心把自己推到了一个险境,我一边看着报道,一边想着法子脱身,更要命的是,偏头痛给我制造了很大的麻烦,仿佛血脉瞬间就要喷张开来。
“我们出去聊聊吧,里面有些闷。”我大方地站起身来,然后平静地看着他,向门口走去。
那张牌最后被翻开,是因为抓捕彭峰的行动传回来的消息。我还没走出那个封闭的小房间,周炳国的电话来了。我转过身去接通电话,他在电话里冷静地问我在哪儿,我说在印刷厂。
“看见管文明没?”
到这个时候我早就意识到一点儿什么了。“刚吃完饭。”我答非所问。
周炳国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他就在你身边?”
“嗯。”
电话里传来倒吸凉气的声响:“我说你听。”
“好。”
“管文明就是凶手。”
我默不做声,当答案被揭晓的那一瞬间,我反而显得很淡定。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悬了十几年的凶手,就站在我的面前。李舒然的热情,我毫无征兆地被绑架,公安局里的神秘字条,老李的倒戈,还有像影子一样鬼魅的假林慕……
这其中的逻辑关系我依然没有头绪,但完全能够令我信服。我和管文明共处一室,并非毫无来由。我挂掉手机,然后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去,一回头我的脑袋就像炸了似的,管文明一直在背后看着我,阴森森的,目露凶光,令人无法捉摸。
这种感受再一次来到跟前。人和人之间的信息互递,语言往往是最有局限的,往往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彼此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管文明靠着门,我这才发现门后有一根粗粗的木棍。
“你就是用这个偷袭冯天天和何久安的?”我平静地说着,事到如今,说破也无所谓。
管文明没有说话,左手伸到背后,把棍子握起来拿到面前。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就像中世纪决斗的骑士相互对峙着。没过5秒,首先我意识到这样耗下去非常不利。我竭力想要掩饰偏头痛带来的影响。但实际上这不是由我来控制的,神经跳动带来的疼痛,会强迫着眼皮一起抖动。管文明显然看透了这一点。他在等我自己消耗。
真他妈倒霉,我在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非战斗性减员,不是在抓捕罪犯的时候和对方狭路相逢,而是跟人聊天下棋消磨时间时,居然他妈的聊出个杀手来。一场艰苦壮烈的搏斗肯定是避免不了了。
我先动,以求先发制人,这没有把握。管文明的功夫我早已耳闻。当然一对一正面交锋我至少也能凑合凑合,毕竟四年的公安大学不是白念的。问题是我的偏头疼。
在搏斗之前,没有人会把这一点也考虑进去,但你遇上了就是致命伤。我踏前两步,紧盯着他手中的棍子,他随时会挥舞过来,我必须躲过,并寻找其中的空当,侧身猛击他的小腹。我离他越来越近,他依然不动,似乎甚有把握。
已经到了他棍子挥过来我无从躲避的距离了。他依然胸有成竹,我必须改变策略。我的右边的身体微微侧起,佯装攻击,他果然上当了。他举起棍子来挡,我迅速地放低身体攻他的右肋。这一招不幸被他识破,就在我打到他肋骨的同时,他的棍子也敲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疼得不行,木头碰骨头,是个人都受不了,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他的肚子捶去,他只闷哼一声,却回踹了一脚,正中我的胸膛。这一脚来势凶猛,我感觉得到他正在变成那个暴戾凶狠的角色。一旦变身完成,我知道这其中的生理表现也会随之而变的。
届时,我要面对的就不是一个个头和我差不多的糟老头儿了,而是个魔兽,一个不能称之为人的怪兽。他的这一脚,已经让我感受到他变化的进程。我被这一脚踢得直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算停下来。
我皱着眉头,忍受着肩膀的疼痛。真实的搏斗,对手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等着缓过气来。他已经冲过来了,在那么狭小的空间,所有的格斗技巧都已经用不上了,完全是乱打一气。他的棍子挥舞过来,一寸长,一寸强,我没有轻功,只能本能地闪过一击,脖子硬生生地又撞在他的棍子上。我感觉一股热流突然冲出喉咙,“啊”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然后倒在地上。
管文明丢掉棍子,冲过来死死地掐住我的脖子。我感觉到自己的眼珠子不停地在往上翻着,整个身体都渴望呼吸,可又像封闭在一个铁皮箱子里,毫无冲出黑暗的可能。
我想我快要死了,快要死了。剧情总是在最后一刻逆转,就在我彻底失去知觉之前,门被踢开了。但冲进来的不是周炳国,也不是国产电视剧里总会在最后关头扭转乾坤的武警战士,而是两个小伙儿,其中一个就是前面让管文明“等着”的送外卖的小伙。
管文明愣了神儿,我脖子上的铁箍顿时松了条缝,我张大嘴贪婪地吸着空气。就是这一瞬间救了我,我大喊:“我是警察!”
那两人还算勇敢,没有被眼前的一幕吓倒,我的身份是鼓励他们做下去的原因。我没想到,最终把我救下的居然是两个小混混。
他们一前一后把管文明从我的身上扒开,就像扒开一只牢牢钳住我的大龙虾。我缓过神来,站起身,以三对一把管文明制伏,他就像一头野兽一样怒吼。我心里在想,这回真是立大功了。
在离龙舟赛开幕式还剩十小时二十四分的时候,凶手落网了。赢得虽然不是很光彩,但到底还是赢了。我特地看了手表,以纪念这个值得纪念的时刻。悬了十几年的大悬案就以这样简单而又离奇的方式破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周炳国、闫磊终于如同大团圆结局般赶到了现场。他们的推理非常准确,管文明就是凶手。看见我伤痕累累,局长说了一句:“辛苦了。”
我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已说不出话来了。紧接着到来的救护车把我送进了医院,闫磊和周炳国突击审讯,张凡双原本要留下来安排媒体事宜的,但因为前期已经想到了各种可能,所以内容上只要稍作修改,就能直接制版印刷。
明天的《新报》,在龙舟赛开幕的头版头条之后,将会有大半个版面,介绍此案已成功告破。这样的话,张凡双就变得没什么事儿做,可能是因为考虑到我的身体,她被安排成了送我去医院的陪同和安慰者。
大伙儿松了一口气,但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真如周炳国当初预料的一样,管文明把重头戏放在开幕式这天。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竟偷偷地印刷了数千份他杀害冯天天和何久安时的现场报道,除了遇害时的照片,还有诸如包含着“替天行道,打扫这个世界的肮脏”之类的只有精神病才会冒出的古怪想法。
这些“报道”被印刷成了单页,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没准儿他就是准备在欢庆的人群中散发这些传单的。我躺在救护车的病床上,听着张凡双讲抓捕彭峰的过程和经过。
彭峰被很幸运地找到了。当时他正撅着屁股趴在草垛子里拍鸟,被悄无声息的侦查员一脚踩在地上,但很快就被确认彭峰不是凶手。他真的是在想“拍出很牛的作品”。最好的证据是他的房东。那个在山上挖笋的农夫,几乎和彭峰同一时间被侦查员找到,在关键的几个时间点,都能提供彭峰的不在场证据。
在简短的沟通之后,彭峰立即想起了一件事。那是在他仍在捡破烂的那段时间,认识过一个叫管文明的人。这个人和他有着同样的兴趣。那段时间,全市捡破烂的人虽然很多,但既捡破烂还在脖子上挂了一个照相机的人,就显得非常扎眼。彭峰和管文明都是业余选手,因为惺惺相惜,彭峰主动找管文明聊过几次,后来发现这个人脑子有点儿不正常——按照彭峰自己的说法,不是真正地追求艺术,老是有些变态的想法,老说什么想拍一些“人死亡的过程”的话,让人觉得有点儿阴森森的。再后来彭峰摄影上有了点儿起色,所以也就不再联系当年同是草根的管文明了。
所以当警察把来意说明之后,彭峰马上就想起了这个人,并且成功地找出了这个管文明正是印刷厂的管文明。现场分析下来,作为《新报》的承印单位,管文明完全有途径接触到专案组民警。因为这份报纸是J市的市报,公安局几乎所有的通告,都要上这份报纸,一来二去,多少能够知道些警察的内幕。
何久安作为他的搭班伙计,管文明也有足够的时间和条件来策划对他的谋杀,而做到不露痕迹。任何一条线索都能让管文明进入侦查员的视线,现在那么多线索捻合在一起,所以周炳国作了一个大胆的推理,管文明即是凶手。
而且,这次推理终于准确了。一旦尘埃落定,所有的逻辑就清晰起来了。
我当时的猜想是这样的:因为他母亲的医疗事故,导致管文明的心里一直憋着怒火,而更早一点儿的时间,他应该患有心因性的性功能障碍。性无能本身就缺乏正当的发泄途径,向内伤害自己,向外就变成了伤害别人。
到这个时候,管文明内心的愤怒还不至于到达爆发的地步。那个中年男人被虐是在火上浇油,可我想,即使发生了这事儿,管文明还是能够用正常的思维来思考问题。不过由于女记者的采访却适得其反,没有救回那个男人的命,反而被收容,管文明自己也被牵连进去,他应该是这个时候开始变异的。
没准儿在他的视野里,所有人,那个中年男人、自己、女记者,还有医院里的女实习医生,都已经被符号化了。对于变态杀手来说,人是可以被物化的,这也符合李舒然最初的心理分析,他是因为仇恨才开始屠杀的。因为两次让他转折的,碰巧都是年轻的高知女性,所以这一类型的女性就成了他杀人最初的目标。
他在杀人的时候,是不是发泄了自己心中的愤怒呢?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关键点是:他是个性无能者。照后面的犯罪行为来判断,他果然在杀戮中出现性冲动了。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我不是性无能,所以没法体会,但我想这种冲动是极其微妙和美妙的,而且我也相信它一定会改变一个人。
如果说先期是愤怒,那么后期就开始慢慢转变成因“性”杀人了。他在为自己“疗伤”,从心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