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妆行-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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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南烛脸上的泪痕仍清晰可见。
“怎,怎么了?看我脸干嘛?”南烛意识到不对劲。慌乱地去擦脸。
她的动作悉数落在鲁冰花眼里。
鲁冰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哭了?”他质问。
鲁冰花的慵懒在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77
“你哭了?”鲁冰花抓住南烛的手腕质问。
他的慵懒在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呵呵呵,怎么会。”南烛心虚地别过头。
手上鲁冰花的力道又大了几分。这句话显然是骗不过鲁冰花的。
“刚才有人来报,说你在哭,我还不相信……”鲁冰花长眉紧锁。
南烛忘记了,院子里飞雪楼的杀手们,听力一个个好的出奇。而且,很闲。
“给我个原因!”鲁冰花问道。
鲁冰花紧紧握住南烛的手,俊脸生寒。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是因为愤怒。南烛从未听过鲁冰花这样说话。也从未见过这种表情的鲁冰花。鲁冰花的样子像是能把人活活吃掉。这时的他,看上去跟素日里那个懒散无赖臭美贫嘴的妖孽简直是两个人。
南烛抬起头,泪眼躲藏不住。人真是奇怪,明明一个人时还可以给自己一道堤坝,在有人关心时堤坝却会瓦解决堤。躲闪的泪光刺痛了鲁冰花的眼。
“我想休息了。”南烛拒绝道。
她会武功,一用劲,手便从鲁冰花的爪子里挣脱开。鲁冰花是真生气了,南烛的皓腕上赫然是几道红痕。
鲁冰花看着南烛,转身坐到一侧的边榻上,就势躺下,道:“我陪着你。”
鲁冰花也已经很累。可是他愿意陪着南烛。最重要的是他不放心。
“不用。”南烛道。
“无情的人,我懒得走了。”
“……”南烛无语,鲁冰花耍赖的功夫一向很强。
车厢内有两张侧榻,还有一张靠里的大榻。
于是南烛走到右侧的榻上,躺下,盖上一床薄被。两人之间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里可以升降的精巧小方桌已经升起,上面放着一个香炉还有南烛的锦盒。檀香袅袅,往车顶钻。
车顶开了大半,看得见月亮跟月亮周围的孤星。
“你不是冷吗?关上吧。”鲁冰花说。
南烛没答应。看着月亮她就会想到二哥。她脑袋很乱,她想看月亮。
“睡不着吧,我跟你说说话吧。”鲁冰花头枕在手上说。他黑色的新袍子懒懒地垂下床板。像是一只黑色的凤尾蝶。他的眼睛没有二哥清澈,却像是黑夜的一部分,深邃幽静。这样打扮的鲁冰花,看上去倒也很是帅气。或许他的气质本来就只适合华丽的装扮。
“南南,你心里存着事吧。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算不说,也要发泄出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事实上呢,男人也是人,一个人的忍耐力到了极限,总要释放释放才好。”鲁冰花温和地说。语调很慢。鲁冰花特有的慢。
南烛没说话。闭上眼装睡。鼻子却阵阵发酸,她知道鲁冰花是担心她看不得她流眼泪,才特意留下陪她说话。心里的堤坝又快拦不住泛滥的洪水。
南烛闭了眼。
长长的睫毛在她脸蛋上留下朦胧的阴影,微微地颤抖着。柔和的侧脸曲线迎着月光,像是大师手下的玉雕。娇嫩的小鼻尖偶尔微微一动,鲁冰花侧头看得出神。
“南南。”鲁冰花低声道。
南烛道:“睡觉。”
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声,鲁冰花把过道中的小桌子收了,香炉锦盒丢到大床榻上,自己连铺带盖躺到了过道里。
“干嘛?”南烛问。
“离你近点。”鲁冰花坏笑。
“无聊。”南烛转背。
南烛侧了身,鲁冰花却坐着,这样一来,鲁冰花就可以托着下巴,靠在南烛的头前。南烛都能感觉到鲁冰花的呼吸。
“我以前很喜欢哭。”鲁冰花说。
“爱好不错。”南烛背对着他回答。
“可我现在哭不出了。南南,我跟你说过吗?我记事特别早。四岁那年,我特别喜欢一个带我的丫头姐姐。她对我也很好。那段时间,除了她,我不肯让其它丫头抱。我妈妈因此也很关照那个姐姐,不久她就被赎了身,当了人的继室。她被赎身以后,我很想她,我就偷偷溜了出去。我的记性比一般娃要早,记得也多,尽管才四岁,找到她的新家却不是问题。我找到了她,她却不再愿意抱抱我。在出门时,她给了我一巴掌。她说我是肮脏的孩子。
我狠狠地哭了一晚。我哭我娘也跟着哭。
五岁那年,我娘送我去私塾。我很高兴。娘亲也很高兴。你说我心眼多也好,说我不像个小孩也好,总之,为了相处愉快,我去的那天特意带了一大包难得的果脯,分给所有的同学。在先生出现以前,一切都很美好。后来,先生来了。他说我是青楼的孩子。□□的孩子。说我这种人读书干什么,以后也考不了官的。说我娘的脚玷污了他的门槛。我一生气就拿砚台打了先生。我念书的第一天,就跟先生不欢而散。那天晚上,我又是哭,我很想上学,可我不想再见那个先生。我哭,母亲就陪着我哭。
我不哭了,我哭,除了我娘亲会伤心外,没有别人会劝慰我,甚至关心我。
我开始在青楼里认师,有才华的姑娘们比那些古板虚伪的道学先生要好很多。而且我是老鸨的孩子,她们对我都很好。虚情也好,假意也好,仍然只是为了利用我也好,总之我乐意跟她们一块。琴棋书画诗酒画茶,品鉴玩耍描金牙,甚至管账理事烹饪。我比所有的纨绔子弟更纨绔也更了解纨绔。我长大了,我会帮娘赚钱。赚钱赚得最多的时候,我用金子给娘做了三双鞋。日起揽红纱,夜睡芙蓉帐。不知多少人羡慕我穿金戴银呼奴使婢日日香艳奢靡的生活。可是我没有朋友,没真心朋友。偌大的青楼,人来人往,无处不热闹,可是我很孤单。
孤单到我总想逃出去,找个地方哭一场。可是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娘找不到我会伤心。
十一岁那年,我出门进货。那时我已经接管了家中所有事务。雨大风大,我进一家茶馆躲雨喝茶,遇上了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我们很是投缘。交换了扇坠,约好半月后再见。如此过了三个月。我很高兴,我交到了第一个朋友。看到我容光焕发,我娘也很高兴。可是三个月后他却再不来了。我等了整整一个冬天。最后按捺不住寻了过去。他关门不见。他的下人说我是下贱之人,说我没资格跟他做朋友。我的扇坠被他从矮墙上丢了出来。
我的朋友就这样没了。我到底是个孩子,我又忍不住哭了。不敢让我娘看见。我娘还是知道了,抱着我哭个不住。那时候,我倒宁愿我是个姑娘,这样就能跟青楼里的小丫头片子们做朋友。就算我不聪明,也不至于这么孤单。所以,自打那以后,我就没了真心交朋友的心。直到遇上你跟兽医两个怪物。
别人也说我变了娘娘腔。生意上的人明里暗里说我枉费了一张好脸蛋,却是个阴险的人妖。说我不做公公都可惜。
我才不管他们说什么,继续阴险我的,赚我的钱,只要我娘开心我就开心。可是我真的很孤单。
没人能跟我说说心里话,我也不会傻到把心里话说给别人,甚至娘亲。我小心翼翼地,唯恐再被人在心窝子里捅上一刀。
这样。渐渐地我也就不记得哭了。连在小院里呆着时,我也只记得喝酒不记得哭。其实有时候想想,能正儿八经地哭出来,也是很舒服的一件事。连哭都忘了,我真不是个好人。对不对南南?”鲁冰花笑说。
这个人的笑里,其实有那么多无可奈何。
他生在最卑贱的地方,却由最卑贱的一群人捧看人世间最喧闹的繁华。他骨子里骄傲,尊严却一次次被践踏。他的单纯早就死在青楼不见天日的黑暗里,可是却仍留了一片温柔给他的母亲。他是擅用手段,他是阴险冷漠,可是在那样的环境里,他如果不选择保护自己,只可能被吞噬。
南烛终于开口道:“不是。你是个好人。”
“咦?”南烛侧回头没看见鲁冰花。
这家伙人呢?
说完就躺?
南烛疑惑地翻过身坐起来。还未坐稳,一只大手就从过道里伸出,一把拉住南烛的胳膊。往下一扯!
“哎呀!”南烛惊叫一声。事发突然,南烛一个重心不稳,被鲁冰花一把扯住整个身子跌进了过道。脸蛋刚好跌在了鲁冰花的胸脯上。
“喂!”南烛挣扎了一下。
“别动。”鲁冰花说。不容反抗。
声音低低地。似乎有些发酸。莫非南烛一句话把他惹得很难过?
他难过什么?不想当好人?还是这些话其实在他心里憋很久了。与其说是劝给南烛听,不如说是劝给他自己听。
“别抬起头。鲁冰花又说,“让我回味下好人两个字。”。
奇怪的理由。
为什么不能抬头?脸上有东西吗?
南烛不知道,从自己出手救鲁冰花、然后为他挡板子、挨剑开始,鲁冰花心里的层层冰山中便多了一个温暖的青色影子。
地上的鲁冰花同样无法理解自己对南烛现在的感觉。他长这么大,头一次想把一个人狠狠搂进怀里。可他不会。仅仅是让南烛跌在自己身上,他也有些把持不住。这种感觉,很奇特。“是很重要的朋友。”他对自己说。
重要到什么程度呢?
看到南烛脸上泪痕的那一刹那,他会整个心都疼得揪了起来。当南烛说他是个好人时,他又心神荡漾,如果不立刻躺下去,他没准会失控地亲上南烛的唇瓣。
“说了别动。”鲁冰花说,“我肚子不舒服,你压着舒服些。”
南烛便没动了。
鲁冰花的肚子一点都不疼,他只是很喜欢南烛在怀里的感觉。一计不成又是一计。只是想要南烛乖乖地待在他怀里。“天哪,我的脑袋一定是坏掉了。”鲁冰花闭上眼想。
现在绝对不能让南烛看到他脸上的古怪表情。
过了一会,鲁冰花道:“爷今天这买卖亏大了。……你是不是多少也得说下你怎么了,要我少担点心才公平?客官,南少爷,回个本钱吧。”
南烛忍不住笑了。她一笑,整个身子都在鲁冰花身上微微地动。
鲁冰花一阵心猿意马,忍不住伸出手抱住她。又握成拳坚硬地缩了回去。他想要他。
“我一定是疯了。”鲁冰花心道,“他是很重要的朋友。”
南烛问道:“假如,要是有一天,我告诉你,我骗了你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会不会恨我?”
鲁冰花苦笑,此时此刻,他还有恨的余地吗?哪怕南烛现在拿把刀子出来挖了他的心,他只怕都没有恨的力气。
他现在只想时间停住,到天荒地老。
“三次。”他说,语气温和得自己都不相信,“你总共说过三次这样的话。之前一次在厨帐喝酒时,还有一次在冰室说遗言时。只要你不是想娶我的老娘,那不管多少次,我的答案是一样的。”
南烛想爬起,又被鲁冰花按回。
“要是你真的骗了我……记得不要把我的‘扇坠’丢出来。一定当面跟我说。”鲁冰花道。
若是真的骗了他,他会不会难过得死去?
南烛心里一暖,鼻子又有些酸。“再假如。假如你只剩下几年的命,你会怎么做?”南烛问。
“把娘亲安置好。买上一大片地,盖上一落三进三出的大院子,买上几个不错的丫头婆子。保证老娘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接下来就做我自己喜欢的事,开青楼,捧几个花魁,睡一百个漂亮姑娘,看戏,收古董,调戏调戏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