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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

红旗袍-第43部分

小说: 红旗袍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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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听众的反应不一。有的人在交头接耳,有的人在默默自语。大家关注的都是自身的经济利益,对于其他的没有兴趣。

这时贾铭站了起来,开始做他的结束陈词。

他朝台下扫视了一眼,发现了坐在后排角落里的陈超。他朝那个方向稍稍点了点头,然后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他的样子看起来自信满满,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奇异光彩。也许是上午的阳光在作怪吧。

“按照对方辩护律师的说法,这场审判的结果似乎已经很明朗了,”贾铭说道,“彭良心将因‘商业管理失职’而被惩处,而西九区居民将得到一笔拆迁安置赔偿金。我大胆地预言一下明天的报纸头条吧,是《市政府为人民讨回公道》呢,还是《上海第一富商彭良心终落网》呢?一切就这么结束了。有些人拿到赔偿金会很满意;有些人会选择住进新建成的公寓楼;有些人会把一个大款的堕落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有些人则乐于看到整个事件尘埃落定。

“然而这样的‘满意结果’背后却留下无数未解的谜团。

“彭良心,这样一个五六年前还是街头小贩的家伙,既不懂法术,又不会点石成金,怎么就变成了上海第一富商呢?当年和他一起竞争地皮的有很多更具实力的地产商,为什么他这样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家伙就能脱颖而出?即便他脚踩黑白两道,可怎么就能轻易获取政府的土地批文,而后又剥夺了当地原有住户的返迁权利?即便‘拆迁安置’还是个新鲜事物,可他又怎么能在政府眼皮底下强行驱逐了那些住户?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背后有人撑腰!

“是谁在给他撑腰?”也许我根本没必要说得太明白,因为即便我说了,有些人也会说我是在造谣。

“其实任何事情都能被解释清楚,而任何罪恶都能得以开脱。下面在座的一位朋友曾经告诉我,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会得出不同的结论。这句话没错,但是他却忘记了是谁在左右人们看问题的角度。”

没想到贾铭会把他的观点用在这里,陈超无奈地揉着太阳穴。

“刚才对方辩护律师提到了‘时代大环境’,”贾铭继续说道,“其实这个概念并不是他的原创。我们时常听到类似的说法,特别是回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不是吗?”

“头儿,我们要不要阻止他?”于光明对陈超耳语道,“这个疯子到底要说些什么?”

“不,我觉得他不会太出格的。再等一会儿。”陈超说道。

这场审判,是贾铭一人单枪匹马面对彭良心及背后给他撑腰的官僚集团。这将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搏。再者说,陈超不想让红旗袍案影响到这场审判。因为这本就是两个互不相干的案件。

“当然,我们在这儿并不是要讨论那些社会和政治问题,”贾铭继续着他的陈述,“但是,那些在本案中承受了不可挽回的损失和痛苦的人们要怎么办呢?举个例子,张培的父母,在被强行赶出家园后不久便饮恨离世。郎天平,被拆迁公司野蛮殴打之后全身瘫痪。还有刘国庆,他因为遭到拆迁公司殴打反抗了几下而被拘留,他的未婚妻因此弃他而去……

“看看他们的遭遇,大家觉得仅仅定彭良心一个‘非法商业运作’罪公平吗?”

听到这里,陈超也有点困惑了。贾铭到底想干什么?这难道是他提前就计划好的?“反腐败”在这个年代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共鸣,这番激昂的陈述很明显会为他赢得热烈的掌声,但这些对他来说重要吗?

难道贾铭真的要将每个人都推向深渊吗?站在他的角度看,倒也真有这种可能。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报复,也是终极报复。在贾铭看来,应该有人对“文化大革命”负责。在如今这个案子里,政府希望以最小的政治影响尽快息事宁人。一旦贾铭如昨夜所威胁的那样,让所有贪官浮出水面并检讨之前政府的错误决策,将会是一场灾难。

为了维护党的利益,陈超应该想办法阻止贾铭。可现在已经到了结案陈词阶段,该说的都得说出来。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其实陈超并不认为贾铭嘴里没有把门儿的。俩人昨夜便已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妥协,约定在庭审过程中不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如果贾铭希望陈超允许他完成庭审过程,就要遵守这个约定,况且陈超手上还掌握着那些照片。对于贾铭来说,陈超来旁听庭审过程本身就是一种警告。如果他真的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么面临的后果就不单单涉及他自己,更涉及他的母亲。对于这一点,陈贾二人都心知肚明。

想到自己最终还是蹚进了西九区案这潭浑水,陈超感觉像吃了苍蝇一般不舒服。

但陈超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他试着静下心来,以贾铭的角度去思考这一切。

贾铭一定认为庭审结束之后自己就会被捉拿归案。已经没有退路了,对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他如何面对自己的失败呢?作为本市最成功的律师,一直标榜着公平和正义,不久的将来却要在法庭上因为杀人罪受到审判并低头认罪。无论他如何为自己辩护开脱,结果都将是一样的,那就是死。

更有甚者,这一切还是会牵涉到他的母亲。即便没有那些照片,人们还是会探察到一些细节。

可现在贾铭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陈超决定不再想下去了。也许贾铭真的疯了。

忽然间,贾铭开始咳嗽,他的胸部剧烈起伏着,面色铁青。

“控方律师,你还好吧?”审判长问道。他怀疑贾铭是否还能完成结案陈词。

“没关系,老毛病了。”贾铭说道。

法官在迟疑是不是让他继续说下去。一旦庭审进程就此被打断,将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对不起,我想给大家讲一个与本案不相干的故事,”贾铭的话音里似乎重新有了力量,“这是一个小男孩儿在‘文化大革命’时期的遭遇。他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失去了家园,后来又以一种极端残忍的方式失去了他深爱的母亲。他的心灵因为这一系列遭遇深受创伤,从那以后他就像一棵发育不良的小树一样畸形地成长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其实覆巢之卵即便外表毫发无伤,也是因为别人看不见它身上的裂痕!这个小男孩儿慢慢长大了,他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为自己的家庭讨回公道。可后来人们都说‘文化大革命’是个善意的错误,是特定历史时期一个可以理解的错误——小男孩儿绝望了。于是他最终选择用自己的方式讨回公道。

“诚然,众所周知,讨回公道应该在这法庭之上,而不是用什么自己的方式。可是,我们有专门审判‘文化大革命’时期那些罪人的法庭吗?或者说将来会有吗?”

陈超几乎就要站起来的时候,贾铭又一次咳嗽起来。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严重,他的脸涨得发紫,然后又瞬间变得煞白,他的身体几乎开始颤抖。

法庭陷入一片寂静。

“请别担心,就是个老毛病而已……”话音未落,贾铭便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

“他病了吗?”于光明一脸惊讶地说道。

陈超摇了摇头。他怀疑贾铭这根本不是什么老毛病,看起来出大事了。陈超忽然意识到,直到刚才,自己一直都忽略了一种可能性。

这,也许是贾铭自我解脱的方式。

台上的贾铭翻了个身,虚弱地对陈超做了个手势。

陈超站起身来,摘掉眼镜,向法官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冲上台去。

一位记者认出了他,大声喊着:“陈队长!陈超队长!”

陈超一个箭步冲到贾铭身边,蹲下身子。现场的人们都惊呆了,个个不知所措。审判长走下台,犹豫了一下就走进了旁边的休息室。接着审判员和书记员等也紧跟着离开了,就像是逃离犯罪现场一般。其余人都一动不动。贾铭用微弱得只有陈超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没想到一切结束得这么快。不过,我的结案陈词是不是能说完已经无所谓了。一切尽在不言中吧……这是给那些受害者家庭的支票,我已经签过了。你帮我给他们吧。”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陈超。

“给那些受害者家庭?”陈超接过了信封。

“陈队长,我已经尽全力信守了咱们的约定。我知道你也会的。”

“是的,我一定会遵守约定的。可是……”

“谢谢你,”贾铭勉强一笑,“说真的,我非常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陈超相信他所说的。这是一个多年来一直孤独挣扎着的可怜人,陈超也愿意给他一个了结的机会。

“我知道,妈妈是爱我的。她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我,”贾铭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幸福的光彩,“陈队长,你让我重新找回了整个世界,谢谢你。”

陈超紧紧抓住了贾铭的双手,它们正慢慢变凉。

“我知道,你喜欢诗歌,”贾铭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那个信封里……还有一首诗,送给你,算是我的谢礼吧。”

说完,贾铭闭上双眼,停止了呼吸。

陈超拿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车。也许一切已经太晚了,但他还是要这样做,至少要做给台下的观众看。

这也是他作为一名政府公务人员应该摆出的姿态。

手机没有信号,这样也好。陈超心中感到一丝安慰。

不过现场有其他人成功联系到了急救中心。医护人员冲进法庭,很快就围到贾铭身边,把陈超挤到了一边。

陈超低头轻声说道:“我也会遵守咱们的约定……”

医护人员正在把贾铭抬到担架上。没人听到他这句话。

陈超并未打开信封。那些贾铭签过名的支票,将是最好的物证。因为那是贾铭当着现场众人的面亲自交给他的。

于光明拿着手机来到陈超身边。他刚才一定在向其他警察下达命令,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无论对西九区房地产案,还是红色旗袍连环杀人案来说,这都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

整个审判厅此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于光明从陈超手上接过信封,打开来,抽出里面的支票看了看,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红旗袍案受害者的家属?居然还包括晓红家,”于光明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这家伙肯定为他们都设立了档案。这下得了,他签了这些支票,就相当于是认罪了。看来咱们可以结案了。”

陈超并未立刻回应,他还没想好如何了结案子。

“他的亲笔签名,证据确凿。”于光明说道。

“是的,我想是的。”

“陈队长,请问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刚才那位认出陈超的记者问道。他正试图穿过法警们围成的隔离人墙。

“请问您负责这件案子吗?”另一位记者在人群中喊道。

整个审判厅都处于混乱之中。如果说刚才乱得像一锅粥,那么此刻这里就像是倒扣过来的粥碗一般。

记者们仍然在挤来挤去。陈于二人站在贾铭几分钟前摔倒的地方。越来越多的记者的目光正聚焦到两位警察身上,照相机的镁光灯闪个不停。

陈超拉着于光明走进一旁的休息室,顺手带上了门。然而紧接着就传来无数双手敲门的声音,看来记者们已经围到了门口。然而过了没一会儿,敲门声停止了。看来敲门的人被法警赶走了。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头儿?”于光明问道。

“不是,”陈超明白自己这位搭档话里有话,“至少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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