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帝国最后的"鹰派"-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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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的跳板,弄得俄国人每年额外支付军费来对付,早超出区区720万美元的数万倍,未来千年军费支出还看不到头,关键是,阿拉斯加被探明是美国资源最丰富的州,潜力抵得上六个英国。也就是说,六个英国加在一起,被俄国外交官卖了720万美元。如果英国可以拍卖,俄国外交官就有本事卖出120万美元的价钱。
那么,左宗棠又是怎么看的呢?
朝廷将李鸿章的上述意见,下发给左宗棠参考。
左宗棠还没看完,拿起来就丢了。
他自己早有主见。
左宗棠想不通李鸿章的逻辑:琉球地小,他建议扔掉;新疆地大,他力主放弃。
看到李鸿章的比方,左宗棠冷笑了一下:到底是自己砍断手和脚好,还是被一刀刺中自己的心脏好?你以为自砍手脚为最佳方案。怎么就不去想,还有既不自砍手脚,也不自刺心脏的选项呢?你还可以选择将刀锋对准侵略你的人的手脚与心脏嘛。
左宗棠冷静下来,并不急着反驳。
支持左宗棠塞防的恭亲王,对李鸿章就没有这么客气。他看完奏折,抓过桌上的大盖碗,狠狠地往地上一甩,哐当!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李鸿章!
西北军情紧急,软弱不是办法,投降不是方法,自割自残是违法。唯一的出路,是面对周边大小国家的挑战,为捍卫主权,用拳头打出中国气魄。
帝国的外交与主权问题,“唯铁血可以购公理,唯武装可以企和平”。
朝廷内意见分歧如此之大,一场在道理上说服对手,在政见上扳倒对手的大较量,无法避免。
左宗棠有什么办法,争取朝廷来支持塞防?
海塞并防
站队伍,分派别,组团队,压服人,是中国官场政见斗争的传统,这次也不例外。
“海防派”以李鸿章为首,很快就凝聚了一班人。浙江巡抚杨昌浚、两江总督李宗羲、湖广总督李瀚章、福建巡抚王凯泰、江西巡抚刘坤一、督办台湾钦差大臣沈葆桢,成了这一派的支持者。
“塞防派”除了左宗棠,鼎力支持的有湖南巡抚王文韶、山东巡抚丁宝桢、江苏巡抚吴元炳、漕运总督文彬。
“海防还是塞防”争论正不可开交,半路又杀出个“江防派”。他们更加保守,认为重点既不在海,也不在塞,而在长江、黄河。这派主张的人,有长江水师统领彭玉麟、两广总督英翰、安徽巡抚裕禄。
“江防派”的意见,像在建议头痛医头发,完全不靠谱,没有几个人相信。
但“海防派”既然有当时担任直隶总督的李鸿章牵头,一旦面对左宗棠出面挑战,他们就展开了自己的拿手好戏,四处搞人际关系网络圈,组团来打击“塞防派”。
集权体制中,每一个政见成败背后,都事关官员的切身利益。利益面前,他们会奋起力争。
1875年1月,刚参加完同治皇帝的丧礼,李鸿章回到天津,马上规划“倒塞行动”。他的策略是党同伐异。“党同”的做法,是给河南巡抚钱鼎铭写信,发动他来打先锋。钱鼎铭根据李鸿章的安排,上奏折请将豫军撤回河南,让想西征的左宗棠削弱军队。“伐异”的方法,是将支持左宗棠的江西巡抚刘秉璋一手拉、一手打。打的方法是骂,说他“坐在屋内说瞎话”。通过骂将他拉成“海防派”。刘秉璋是李鸿章的老部下,碍于情面,不好再支持左宗棠。
通过李鸿章不遗余力的鼓动,中国的官方与民间,几乎同时形成一种舆论氛围:放弃新疆是爱国行为,收复新疆是卖国举动。
在站队的政治压力与官僚的利益诱惑支配下,不少大员成了李鸿章的信徒。在“海防派”的成员里,沈葆桢的名字列入,让左宗棠格外受刺激。
沈葆桢是林则徐的得意女婿。在左宗棠办理洋务运动时,曾重点培养过他,举荐他做了福州船政大臣。
如今大权已经在握的左宗棠,始终不忘柳庄时与林则徐的湘江夜谈。林则徐对塞防认识最深,左宗棠想,这些沈葆桢应该知道。毕竟,林则徐临终前事业托孤,就是将收复新疆的历史担子,一把压到左宗棠肩上了。这些都是“心忧天下”的大事,是国家与民族利益,而不是左宗棠个人私家事情,沈葆桢也应该想得到。
左宗棠心里气啊。收复新疆这副担子,没有交给你沈葆桢,已经愧对祖宗了。
左宗棠猜测沈葆桢是出于官僚利益、人情考虑,违心地背叛了林则徐,也背叛了自己。
左宗棠一生从不背后议论人,但他会当面骂人。以他刚直的性格,自然骂得一点不留情面。他拿着沈葆桢的折子,当着幕僚与部下的面,骂沈葆桢是卖国贼,是林文忠公家的败类,连丧权辱国的李鸿章都看不清。又说林则徐当年被沈葆桢这个大骗子欺骗了,错将女儿嫁给了他。又说曾国藩当年瞎了眼,还保举推荐沈葆桢。
骂着骂着,他放声大哭起来,说自己也是天下第一无用的人,眼看着林文忠公守住的伊犁,被俄国人占领了,自己竟不能收回来。
在场的人听着,有人愤慨,有人惭愧,有人跟着他一起哭了起来,场面悲切,促人泪下。
这恐怕是左宗棠一生中唯一一次因朋友背叛而大哭。
当年在湘阴旱涝灾害相继袭来,全家几乎遭遇灭顶之灾,他也没有哭过。
左宗棠势力单薄,有心保疆,无力争权。他此时最大的痛苦,是不能自己做主。
还能怎么办呢?哭不是办法。他只能通过事实论述,用耐心说服的方法,抛出自己一颗心,争取朝廷的支持,实现收复新疆的大愿。
左宗棠冷静下来,深思熟虑,给朝廷写了一个“为什么要、又为什么能”收复新疆的奏折。
他抓住重点,从反面论证,如果不加强塞防,会带来什么后果。“自撤藩篱,则我退寸而寇进尺,不独陇右堪虞,即北路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处,恐亦未能晏然。”按这个速度,北京被俄国侵占,掐指可算。
左宗棠含泪写着,逐渐感觉到,这次西征,有点像当年诸葛亮北伐了。他以诸葛亮作《出师表》的心情,继续写道:我本来只是贫困乡间的一个小小的读书人,多亏了咸丰、同治两位皇帝的信任,才得到现在显赫的头衔。如今,官位已经到顶了,爵位也已经到头了,这些是我年轻时想都想不到的。现在国家边防有难,我只想纯粹去救难,哪里还会想到奔赴新疆再去建功立业,谋个官职头衔?(“臣本一介书生,辱蒙两朝殊恩,高位显爵,久为生平所梦想不到,岂思立功边域,觊望恩施?”)而且,我今年已经是六十五岁的老人了,眼看着黄土就要掩埋到脖子上,既没有功名想法,也不为贪图私利,只想一心担当起国家的边疆危难,为朝廷分担解难。如果不是为了这些,我自己早就放弃了。即使最愚蠢的人,面对这种情况,也应该知道自己怎么选择呀。(“况臣年已六十有五,正苦日暮途长,及不自忖思量,妄引边荒艰巨为己任,虽至愚极陋,亦不出此!”)
读诸葛亮《出师表》而不坠泪,其人必不忠;读李密《陈情表》而不坠泪,其人必不孝;读韩愈《祭十二郎文》而不坠泪,其人必不友。读左宗棠“西征表”而不坠泪,其人必无血性。
左宗棠这篇“西征表”,情感与文采,完全可以与《出师表》相媲美。
为什么要抛出心来呢?左宗棠生性如此。
再愚蠢的皇帝,也分得清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在装假。上奏人的感情、动机到底怎么样,他感觉得出来。当年骆秉章不动声色地用官场计谋去扳倒杨霈,不就被智商并不算高的咸丰皇帝一眼识破,骂他“无耻已极”吗?
李鸿章就不敢像左宗棠这样写,他的内心禁不起坦白。利益面前,官官相护,大家都在装,内心里个个比别人都透亮。装的人多了,就是力量。他希望借助这股力量,来培养一个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只要朝廷的皇权存在,既得利益集团就不会垮,李鸿章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就可以稳如泰山。
这些话,他能掏心掏肺抛出来吗?
但李鸿章没有预料得到,一个风雨飘摇、随时可能垮塌的王朝,为了江山稳固,需要一个可以向它交心的人,需要一个可以给到自己安全与保护的人,而不是总是粉饰太平,向他报喜不报忧,将皇帝忽悠到棺材边了还大喊“吾皇万寿无疆”的机灵奴才。
左宗棠用他的刚直、真情,直通朝廷内外,简洁、明快、高效。“西征表”奏折递交上去后,1875年5月3日,慈禧太后在养心殿召开廷议。军机处、户部、总理衙门各尚书、大臣,当着同治皇帝与慈禧太后展开专题讨论。
可以想见,无论站队,还是利益,他们几乎都朝着李鸿章方向一边倒,只有军机大臣文祥力挺左宗棠,力排众议。
但出乎现场多数人意料,慈禧太后与慈安太后坚定地采纳了文祥的保荐,当场宣布:
任命左宗棠为统帅,以“钦差大臣身份督办新疆军务”。一切兵、粮、饷、运,都全权交付左宗棠一人负责。
西北告急的节骨眼上,塞防形势急转直下,超过左宗棠预期。朝廷对他依赖般的信任,与诸葛亮当年完全一样。
慈禧太后之所以力排众议,原因在于王朝是她个人的,责任全由她独当。大臣们可以从既得利益出发,关注个人可以从朝廷中瓜分什么好处;她不能。整个朝廷的安危,才是她关注的利益点。臣子想个人好处,皇帝需要的是能担当分忧的能人。
慈禧26岁就能凭本事夺过国家权力,当然有能力驾驭这帮臣僚。她已经全部听明白了:李鸿章说的是朝廷自残的两种方式,接近实情,但傻瓜都不会主动自残。左宗棠的“西征表”,让她看到了信心,也感受到了力量。
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主动请缨,收复国土,无利可图。根据朝廷“谁坚持,谁办事”的规矩,左宗棠从闽浙总督将调任陕甘总督。陕甘比起闽浙,不知穷了多少倍!古往今来,哪有主动要求去贫穷地区的封疆大吏?李鸿章在直隶享尽荣华,正是怕自己去陕甘吃苦,所以才极力主张放弃。想到这里,慈禧一阵心寒:“外托君臣名义,内结防范之心”,口里唱着高调,其实包藏祸心。
慈禧眼下刚40岁,从能力到精力,都还处于上升期,没有老年政治那种暮气,也没有后来显山露水的独断专横。
李鸿章一听,确实傻眼了。他一直在组团竞争,以为胜券在握,没想过惨败。
李鸿章反对收复新疆,除了怕自己支持会派自己去陕甘穷困地区吃苦,还有两个重要原因,只是他说不出口:如果左宗棠去收复新疆,打仗的银子还不得李鸿章来支持?假使一直收复不回来,自己就得一年一年送银子上前线,事情做了,看不到政绩,做这种冤大头,亏大了。如果左宗棠万一收回来了,则他的功劳已在自己之上,自己搬起银子砸别人的口袋,岂不成“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周瑜了?
李鸿章独自在家生闷气。但这种反方向吹的微风,已经挡不住楚军猎猎战旗飘扬的雄风。
左宗棠马上要调兵遣将,浩浩荡荡杀进新疆。
去新疆前夜,左宗棠脑子掠过几个画面:18岁那年,他在长沙棚户区买到清初的地理学家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21岁那年,他在湘潭桂在堂与夫人周诒端学习舆地,自绘地图;27岁那年起,他在陶家读中国地理百科全书;38岁那年,他在湘江与林则徐对谈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