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2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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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法——坐轿,但这却是石越绝对不愿意开启的先例。在这一点上,他十分同意王安石的观点:纵然是古代最暴虐的君主,也不曾把人当成牲畜来使用。
“还有六七里左右。”潘照临含笑看了石越一眼,但顿了一顿,似乎是无意的又补充了一句:“侍剑他们昨日已经先到了熙宁寨。”
“这是我巡视的最后一站了。”石越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不知不觉,他现在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这些年来的勾心斗角,早令他习惯了掩饰自己的心情,因此,虽然心中很期待着与侍剑重逢,虽然对潘照临没有任何的怀疑,但内心的情绪还是被习惯性的压抑在心底,而绝不会表露在脸上。
潘照临赞许地点点头,道:“公子的决定,我很赞同。看来石门水阴的狼烟,很快就要燃起……”
石越摇了摇头,脸上不由泛起一丝苦笑,声音低得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只要不被人以为我在推卸责任,已算不错了。”
“公子何必在乎别人的议论?”潘照临淡淡地说,声音中有种说不出的高傲,“其实公子在此间,于战事并无帮助。若是不做决策,则身份尴尬;若是点将派兵呢,则众将肯不肯听命还是未知之数,稍有失误,更是自取其辱,败坏国事。还不如把放手将事情交给高遵裕与种谊的好。”
“我明白。”石越点了点头,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经学之术虽然闻名天下,人人皆知,但是对于他军事上的才能,只怕人人也都会抱有怀疑的态度,尤其那些久历战阵的将领,更难保不会心生轻视。
“其实,我更担心的倒是讲宗岭的情形……”
石越勒住马头,望了潘照临一眼,却沉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潘照临沉默了良久,才点了点头。石越见他赞同,不由微微一笑,拍了拍马,继续向前走去。潘照临连忙夹马跟上,又问道:“公子真的要准备上那道奏章?”
“自然要上。”
“乡兵之制,自五代以来有之,只恐如今轻易难改。”
“仁宗以来,陕西一路,三丁选一,募为乡兵。其后更是不断增刺。但又何尝得过乡兵之用?渭州乡兵,虽然素称骁勇,但你我亲身巡视所得,又当如何?真正能够打仗的乡兵,不过少数弓箭手而已。朝廷的大臣们,贪图的只是征募乡兵,可以节省军费;同时又有什么兵农合一的古意,却不知道这些乡兵被征募而来,其作用不过是供边境的官吏将帅们差使,甚至是用来走私!”
“走私?”潘照临不由一愣,他学问再高明,也是听不懂这个词的。
“就是回易。”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石越忙又解释道:“边境将领私役乡兵甚至禁军,常私自与边蕃进行茶马等贸易,中饱私囊,在仁宗时已经下令禁止,但却屡禁不止,反倒是愈演愈烈。”
潘照临对“回易”的意思倒是十分明白,因道:“军队进行回易,利润丰厚,嘉佑年间,贾逵令军士回易,五十天内得息四倍;庆历年间范文正守边,用军饷为本钱,用军队进行回易,得利息二万余贯。虽然此二人所得之钱,都是为了劳军之用。但由此可以看出回易的利润之高。”
“用军饷为本钱,用军队供差使,却不必上缴一文钱的关税!”石越冷冷一笑,轻声道:“难怪高遵裕发了大财——这件事情我暂时不和他计较,但是朝廷在陕西征募数以十万计的乡兵,却是为了什么?朝廷没有得到一点好处,乡兵却白白成了地方守吏的仆役!表面上乡兵只是农闲时训练,可实际上却无时无刻不受差役!陕西路为什么穷?那是因为陕西路的男丁永远都在服役。”
“但是,公子若请求解散陕西路的乡兵,只怕会触犯许多人的利益。乡兵是遍布全国的,陕西路开了头,就意味着全国的乡兵都难以再持久下去。朝中许多人都会竭力反对。破坏防秋,这个罪名只怕还没有人担当得起。”虽然知道石越的话正中乡兵之制的弊处,但一想到如今朝堂上的形势,潘照临就不得不出言提醒此举可能引致的后果。
“不得罪人是做不成事的!”石越提高声音说道,透过火光,可以看到他的嘴角紧紧地抿着,似乎也透露了他的决心之大。
“但是得罪了太多的人,也一样做不成事!”
“我意已决。我会请求皇上除沿边弓箭手与沿边州军屯田乡兵之外,解散陕西路所有乡兵。沿边弓箭手的人数与训练时间,都须交兵部严格限制。十余万沿边州军屯田乡兵,待到西夏之事了后,也放还为民,土地赐予其本人。为了弥补解散乡兵可能出现的问题,一并奏请朝廷允许沿边州军乡里自发组织忠义社,受各地巡检节制,协助防秋。”石越的目光,有潘照临想象不到的固执或者说坚定。
“那边境至少会少掉十几万人的乡兵。而陕西全路少掉的乡兵就会有几十万!这些乡兵对于朝廷的确没有一点用处。但是十几万人,仅仅这个数字,就会让不明真相的人凭空产生多少不安?利益受到损害的人,一定会利用这种不安。所以,公子,我敢肯定,这份奏章绝对不会通过。”
石越猛地勒马,注视着潘照临,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它必须通过。陕西路要恢复,大量的成年男丁就不能被无用的兵役困住。我只有先把陕西的百姓从各种各样的差役中解脱出来,他们才能回家好好种田,一切农田水利之建设,才有前提。”
“请公子三思。若能直接征用这些乡兵去修水利,也是一个办法。”潘照临对于自己提出的办法,其实并没有自信。但他却不能眼看着石越在这个时候去挑战一个庞大的利益既得阶层。
“劳民伤财。兴修水利的劳力,要从水利设施的附近征募。”石越忽然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坐骑,坐骑负痛,不由倏的加快了速度,慌得一干护卫连忙紧紧跟上。
天都山。
“镇戎军的宋军有增兵迹象?”
“渭州知州高遵裕到了镇戎军?”
“德顺军的宋军也在向北调动?”
李清在几日之内,连续接到关于宋军调动的密报,多达数十次。但是没有一次,有今日这么严重。镇戎军知军是渭州经略副使夏元畿,夏元畿此人,李清非常了解,此人有两大爱好:回易、向士兵放高利贷。但抛开这两点,平心而论,夏元畿虽然有很多毛病,也称不上大将之才,但在军事方面,也并非全无能力之辈。
“是什么原因让高遵裕要亲自到镇戎军?”李清一身戎装,坐在大帐之中,苦苦的思索着。毫无疑问,宋军将要有一次军事行动,而且必将是一次重要的军事行动。但是他们的目的究竟在哪里?“是天都山么?”想到这里,李清不由哑然失笑。
“熙河一带的宋军,有没有动静?”李清忽然想起一事,不由问道。
“没有报告。”
“让探子继续盯紧了。”李清放下心来,如果宋军的目的是天都山,那么熙河一带的宋军,不可能不来夹攻。“取地图来。”“是。”有人取来一幅绘制粗陋的地图,铺在帅案上。李清紧锁着眉毛,目光在地图上上下移动。
“将军!”说话的人是左侍禁野乌玛,素以骁勇闻名军中。
“嗯?”李清只应了一声,目光却依然死死地盯着地图。
“末将以为,不必管宋人想做什么,要么就先发制人,现在就点兵去打熙宁寨;要么就后发制人,宋军到哪里,我们就打哪里。”
“我军现有多少人马?”李清微抬起眼,看了一眼野乌玛,淡淡地问道,然后再次将注意力转到地图之上。
“天都山驻军与各寨人马加起来,计一万马军,八千步军。”
“那你可知宋军有多少人马?”
“这……”野乌玛讷讷地答不出来。
“速速派人通知国相,请他来天都山点兵。”李清终于再次抬起头来,并顺手卷起地图,冷冷道:“宋军此次聚兵,其志非小。”
“是!”野乌玛等人虽然心中不信,却是丝毫不敢怠慢了李清的军令。
李清的军法之严,但凡在他帐中的将领军士,无一不知,也绝无人敢加以怠慢。是以立时就有人星夜下山,向梁乙埋报告去了。
然而一切似乎都有点晚了。
熙宁十年三月三十日。也就是石越离开熙宁寨两天之后,大宋侍卫步军司下辖的振武军第一军、神锐军第二军近三万禁军,外加渭州、镇戎军的蕃军、未受整编的禁军约两万人,以及八千弓箭手,五万厢军、乡兵,三万役夫工匠,共计约十四万人马突然大举出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掉了沿途西夏的几个小寨。顿时,西夏石门峡、没烟峡守军都燃起了狼烟,报急的信使紧急出动,向天都山驰去。
然而,在距石门峡以东、没烟峡以南各约十八里的石门水南岸,蔚茹河(葫芦河川)以西,距镇戎军约八十里的所在,宋军却突然停了下来。没等到石门峡与没烟峡的西夏守军松一口气,探子的报告,让他们又开始如坐针毡!
宋军竟然在那里开始扎寨筑城!
此城一旦建成,就与西夏控制的两大关隘石门峡、没烟峡正好构成一个等腰三角形,区区十八里的距离,意味着宋军可以随时来问候两关的西夏守军,而西夏军想要进入渭州的土地,就断不能视此城于不顾,否则不仅会后院起火,而且连回家的路都会被人掐断!
石门峡与没烟峡的西夏守将,哪怕用脚趾想,也知道这个地方筑城,是己方绝对不能允许的。但是两关现在仅有区区各三千的守军,宋军不来攻击自己,已经是谢天谢地,若要他们主动出击,这必败的一阵也是他们决不敢承担的。所以,西夏守军只能眼睁睁地隔着石门水远远望着宋军在那个要害之地,迅速的立起几座大营寨,并开始挖河筑墙。
很快,两天时间便过去了。
每天,高遵裕都要巡视几遍营地。甲仗鲜明、军容整肃的部队,互为犄角的东西两大战营,会让他稍稍觉得安慰;但是匆匆忙忙用柴营法扎就的营寨,却又让他放心不下。幸好,与西夏军队中间还隔了一条河!修筑这座被石越称为“平夏城”的城堡,其实并非高遵裕所愿意。但是石越既然以安抚使之身份做出了决定,就容不得他反对。他只能暗中上书枢密院,委婉的说明情况,并且托人告诉高太后,以备将来自己不被当成替罪羊;但表面上却不能不配合着石越,亲自率兵来此。因为他是渭州经略使,是唯一有资格来统领这十几万大军的人。高遵裕也相信,与其让石越这个文官来统兵,败坏国事,还不如自己来比较好。就算有事,也断不至于全军覆没。毕竟,如果让石越升帐,绝大部分的将领可能根本就不会去理会他。这几日,他都断然拒绝了刘昌祚进攻石门、没烟二峡的建议,他很明白,自己统率的十四万人马中,有八万是用来筑城的,真正能打仗的,只有五万八千人。而他们迟早都必将面临西夏人疯狂的反扑。因此,高遵裕亲率本部神锐军第二军等部队驻守西大营;而昭武校尉、振武军第一军都指挥使种谊则统领振武军第一军、未整编禁军与八千弓箭手驻扎在两三里外的东大营。他不允许任何无谓的牺牲。谨慎的高遵裕把斥侯放得远远的,几乎直达石门、没烟二峡的关寨之外。然而让他疑惑的是:无论是石门峡还是没烟峡,西夏的守军们除了明显的加强戒备之外,却并没有别的动静。
“他们怎么可能反应这么慢?”高遵裕虽然觉得西夏人的反应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