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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新宋-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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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半晌,石越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这才把一直盯着天空的眼神向地下看去,石越竟然不见了!

使者暗呼道:“糟糕!”上个月司马光拒不接诏,害得给他宣诏的仁兄跑了九次,现在这一位看样子又是不打算接诏了。使者无可奈何的左右顾盼,见到桑俞楚年纪最大,便对他说道:“这位,快去叫石公子出来领旨吧——咱家好回去缴差。”

桑俞楚也不知道石越打的是什么主意,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心里计较半天,朝管家桑来福使了个眼色,桑来福连忙拿了一贯钱过来,悄悄塞到使者手里。使者拿手一掂,知道有一贯左右,说话便客气了几分:“就盼石公子别让咱家为难。”

他知道若是石越不奉诏,他也奈何不得。

不料没多久石越又出来了,他将一封折纸递给使者,一面跪倒,哽咽道:“草民石越,劫后余生,无父无母,不祥之身,实在无意于功名,还请使者转告皇上,请皇上恕臣不恭之罪。”

使者也不敢为难,只好说道:“如此咱家便回去交旨,只是以石公子的大才,只怕还会有恩旨下来的。”说罢便告辞而去。

将使者送出大门,折转回来,唐棣劈头就道:“子明,茂材制科呀!多少人求之不得,若举此科,便直接入馆阁,为何竟要拒绝呢?”当时的人,对于本官升得快慢,并不很在乎,而凡是能登台阁,升禁从的,官场上便引以为荣。这是北宋一代的政治现实。一般试制科的,如贤良方正、茂材之类,一旦通过,就肯定有馆阁的美差加身,这些职位只领薪水,不太要做事情,而且经常可以见到皇帝,参赞机要,如果外放,至少也是一郡太守,称得上是前途无量——石越竟然一口拒绝,难怪便是唐棣也有点想不通。

石越却只淡淡叹了口气,道:“功名余事,富贵等闲,我竟是把这些事都看淡了。”

李敦敏本以为石越不过是效法古人,欲迎还拒,故意推辞,但是这时见石越说话神情间有一种淡淡的落拓与伤心,心里不由暗叫一声“惭愧”。一面寻思道:“怎生想个法子替子明开解开解,让他振作起来?”

过得两日,眼见天气渐渐回暖,地上的小草开始变绿,树枝抽出新芽,鸟类也一天天多了起来,春天的气息一日浓似一日,已经到了文人墨客呼朋唤友,携妓踏青,聚酒高会的好季节。唐棣几人一起商议,便决定去城东北的五丈河边踏青。石越因一直忙碌不停,所以也想出去走走,六人便租了三辆马车,带了几个书童和几坛酒菜,浩浩荡荡往从东边新曹门出城去了。

出得城来,石越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畅快的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才开始打量周围的情景。这条通往曹州的官道上,从汴京城里出来踏青的人们,倒似乎比那来往于曹州与开封的人还要多一些,大抵上富裕的人家都坐马车——不过此时都下得车来,在马车前面慢慢步行;也有倜傥的少年骑着白马谈笑而过;普通的人家则有坐牛车的,也有骑驴读书附庸风雅的酸儒——看着那摇头晃脑的样子,石越不禁好笑,不明白在驴背上怎么能看得进书!人群之中,自然以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全靠步行的占多数,这些人都是成群结队,其中也有穷书生一边谈论诗文,赋一些“春暖花开”的句子从身边呼啸而过的;也有市井小民谈些里巷笑闻、奇闻轶事,其乐盈盈的……便一向呆在家里不能出门的女孩子,这个时候也可以趁机出游——当然,倒有一大半是借着烧香敬佛的名义来享受这春天的惬意。富家女子坐着小车,也有少数坐轿子的——当时的风俗,男性一般不坐轿子,只有女性才坐——这些女孩子都偷偷的掀开窗帘的一角,打量着外面的春天,若被人无意中看见,便连忙羞涩的放下车窗的帘子,自己躲在车里满脸通红;反而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没有这许多顾忌,虽然她们一般并不和陌生男子说话,却是可以肆无忌惮的走在春风之中。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一种女孩子,既可以坐在车里缓缓而行,又可以毫不在意的掀开车窗的帘子,大胆的享受轻轻拂面的春风。这些女孩子便是歌妓——她们有些是自己去烧香礼佛,希望有一个更平等的来生;有些则是和年轻的少年一起出来,享受短暂的人生。

当石越看到歌妓之时,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酒楼里泪眼盈盈的楚云儿,真是有许久不见了。不知道为什么,石越有点淡淡的牵挂,那个温柔解人,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笑容的女子……想到这里,石越不禁微微叹息了一下。

李敦敏听到这声叹息,却以为石越在感怀身世,连忙笑道:“子明,四季轮回变换,草木乃无情之物,尚不为严冬所折,只待春日一到,便重焕生机。况兄之大才,岂不明白顺天知命之理?若为身世而自弃,郁郁不欢,窃以为非智者所为。”

柴贵友也笑着劝慰道:“修文说得甚是,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有经天纬地之才,不可以轻易自弃也。凡事皆须往达观上想。”

石越见自己一句叹息就引来这许多话语,起先不免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可后来见众人神情关切,却也不禁感动,心里又有几分惭愧,觉得自己是在欺骗这些关心自己的人。口中嚅嚅,一时说不出话来。

众人不免更加误会。柴贵谊连忙转移话题,无非是品评一路上所见的人物,又和桑充国由路上看到的美女谈到历史上的美女,天南地北的闲聊……不多久便到了五丈河边。

石越等人吃惊的发现河边亭榭楼阁,重重叠叠,不知几何。众人都不知就里,找人打听,才明白那些庄园都是朝廷的勋贵、宦官的别墅,连绵一二十里,尽全被这些人给占了。

桑充国摇头叹道:“富者广厦千万,贫者无立锥之地,只能寄人篱下,世间不公若此。”

“长卿不必感怀,子明曾经说,理想世界当是居者有其屋,我辈若能同心协力,辅佐圣王贤相,三代之治,未必不可以复现。”唐棣这一番话,一面是科举得意,未免意气风发,一面还是有勉励石越之意。

此时众人可以说都是春风得意之时,听到唐棣这番话,不禁都点头称是。当下找了一个风景秀丽的亭子,一面煮酒,一面纵论天下大事、古今风流人物,大家有意无意的都找些慷慨激昂的事情来说,盼着能让石越回头转意,进入朝廷,一展平生抱负。

石越心里惭愧不已,几次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却又怕被他们当成“伪君子”看待,只好暗自苦笑——无论如何,得把这个谎圆下去。

不料关心他的人竟然不在少数。

当晚回到桑府,桑俞楚便递给他一封信,说是苏轼所写。信中写道:

“轼启,孟春犹寒,不审起居何似。前日闻君以自伤身世,遂无意于功名,而拒赴茂材之试,唯愿终老于泉林。窃不以为然。古之隐者,有君无道而隐,有执政无道而隐,有居乱世而隐,有处太平之世而隐,当此名为太平无事,实则隐患深种之际,圣主在上,日夜欲求贤士大夫共治天下,以足下之才,正当报效君王,匡扶社稷,何由而隐?凡伦常之理,君臣重于父母,大义重于私情,岂可因一时身世之伤而自弃于天下?且,若论身世之悲凉,孔子十七而双亲皆亡,足下双亲则未必不在人世矣,孔子不敢自弃,足下何故而敢自弃?所谓自古雄才多磨难,孟子亦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足下之遇,良可伤也,然亦不可以自弃也……”

信中拳拳之意,也是来劝石越不可以自弃的。

石越默默地把信收好,对桑俞楚说道:“伯父不用担心,我自有计较。”

桑俞楚冷峻的刀削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他只淡淡地说道:“子明,你做事,我放得心。不当官也没要紧,富家翁少不了你的。”

这平平淡淡的几句话,让石越心头不禁一热。自从回到古代,人与人之间善良的一面,他体会到许多。在现代,除了自己的亲人与极好的朋友,谁会来关心你想的是什么?大家考虑算计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利益。桑俞楚的话让石越的心中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他抬起头来,打量桑宅,仿佛间竟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他一面想着这些让人心里充满温情的事情,一面往自己的书房兼卧室走去。进到内宅之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石大哥。”听这声音,便知道是桑梓儿。

“梓儿?找我有事吗?”石越对桑梓儿一向特别的关心,完全当成自己妹妹一样宠着。

“我想问你一件事?”桑梓儿斜靠在一根柱子上,垂着眼帘问道。

“你说便是。”石越微笑着。

“我听他们都在说你不想当官?是吗?”

“差不多吧。”

“可是我觉得石大哥胸中很有抱负,是唐毅夫和我哥都比不上的。如果不当官,怎么一展抱负呢?”

“……”石越一时无言以对,便笑道:“小女孩不要管太多。”

“人家已经不小了。我今年就十四岁了。”

“是,是……大女孩也不要管这么多,好好回去学画,春研墨,秋调琴,现在正是学画的好季节。”

“我正好画了一幅画送给你。”桑梓儿狡黠的笑着,从身后拿出一卷画来,石越这才注意到她一直把双手背在身后。他接过画来,展开细看,画的却是一个书生在月下舞剑,那个身影依稀便是自己,旁边用清秀的小楷题着一句诗:“欲吐草茅忧国志,谁能唤起赞皇公”——这是石越以前在她面前吟过的一句诗,不料她就用在此处,把石越比作是风尘三侠中的李靖,也是一番勉励之意。

有时候许多人的关心对当事人会造成一种压力。石越用自己的身世做借口拒绝参加茂材科征诏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士子们议论的话题之一。有人赞赏他无意功名的“高风亮节”,有人不以为然的认为他“沽名钓誉”——当然,这种想法只能在心里想想,若有哪个冒失鬼说出来,不免要遭旁人白眼:“若是换成足下,还不定怎样。”另有一些人则替他惋惜,认为他这样的才华不为朝廷效力实在可惜;却也有一些人暗暗高兴,恨不得他再傻一点……继苏轼来信责以大义之后,王安礼、曾布也写了一封差不多内容的信,劝他节哀顺变,不要回避为国家效力……对于那些不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的想法,石越倒并不在意,他有固定的计划,不会为此而感到惭愧。但是对于欺骗了那些真正关心自己的人,石越心里的确感到非常的内疚。虽然马基雅维里“曾经”说过,如果你想骗人,就一定能找到心甘情愿的受骗者;但是如果这些受骗者中有一些人是真正关心你的长辈、朋友,对于石越来说,他还是觉得非常的不好受。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把这场戏坚持演下去,对于自己声誉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如果诚实会严重损害到一个君主的利益的话,那么君主就应当毫不犹豫的撒谎。”石越不断用马基雅维里的名言来给自己打气,以求度过这道德上非常艰难的一段时期。石越并不是把谎言当饭吃的现代人。

“我快要变成一个政客了!”有时,石越又忍不住要在心里谴责自己。自从回到古代,自己就一直在谎言中生活,从头到尾都是谎言,诗词有一半是在抄别人的,文章也有一大半是抄别人的,自己的来历明明很清楚,却要骗所有人说不清楚……自己以前怎么从来不曾觉得自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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