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2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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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说:“因林甫之故,阖朝各道府兵,仅存其名,徒有一、二官吏;更兼折冲、果毅历年不迁,士大夫耻为之。天宝以来,议者更附林甫之意,多谓中国兵可销,于是民间挟兵器者皆禁之;有子弟为武官,父兄皆不齿!中国无武备,而北陲却大积猛将精兵!今春,安禄山又诱阿布思之部降于雄武城。由是禄山精兵猛将,天下莫及也!……而朝中君臣,皆言承平!似此,只恐乱不及防;即防,亦难阻其乱也!……”
看到这里,高力士一头站了起来,但两足却仍被奏中文字,惊得筋软,欲动无力。他这时才明白晁衡突然去国归乡的底蕴,同时也才明白二人去西内寻找他的原因。但他又真能于事有补么?
貌似憨朴的安禄山,并未瞒过高力士的眼睛。对李林甫怀有畏惧之心的安禄山在李林甫死后终会有所举动,高力士也有所预感。但他没有料到北疆之势已如此凶险,也没料到安禄山会在李林甫死去不足四个月,便露爪亮牙。事已至此,不更变“不深言天下事”的主张,不向皇帝奏告迅速除掉这一社稷祸胎,是不行的了;但要向皇帝奏告,力士也还不敢。
安禄山这一祸胎的形成,不仅由于李林甫排斥汉将入相为其创造了条件;更重要的,还是皇帝近十年来大开疆域、大赏边功的愿望和作法造成的。眼下且不说,早在数年前,安禄山谋杀宜芳、静乐公主、逼叛奚与契丹一事,事皆确凿,左相李适之屡次向皇帝奏告,得来的结果却是禄山禄位高升,左相被皇帝疏远!眼下的安禄山,更非昔日可比。他不仅是范阳、平卢、河东三道总节制,刑赏皆得专主,而且是东平郡王、贵妃养子!对这只不仅有利爪锐牙、而且还有强健羽翼的猛兽,他高力士要和他较量,又安能不未战而先生怯意!
“受君隆恩,三十六载矣!”晁衡这时却捋着半白胡须,喟然叹道,“本不应在社稷临危之时,自求善地避之!但禄山深蔽圣聪,我等又奈何他不得。大将军,朝野寄厚望于公,望公早向圣人近前奏告胡儿险毒居心,救亿兆于刀兵之中呵!”
“唉!晁监,”力士回望晁衡道,“你也知圣人早将军国大柄,托付宰相。此事,你们还是该早向右相述说才是!”
“大将军!……”晁衡听了,正要焦急地向高力士说什么,但却被李泌一拉肘衣,他没有说出来。
原来李泌和晁衡早就思虑过力士在此事上的为难处境,同时也想到杨国忠因贵妃之故,深得皇帝宠信,再说安禄山谋逆之举,也危及他杨门尊荣,于是已于今日上午去宣阳坊右相府密谒过杨国忠了。
谁知杨国忠听二人说明来意,又看了一遍他已签记的密本后,竟说:“今上深宠禄山,意在激励边帅进取之心。今以一面之辞弹劾东平郡王,今上未必听信;且各方边帅闻之,视我国忠为何物!”接着劝二人休为此疏作杞人之忧。
晁衡听罢愕然无语,李泌却正色对杨国忠道:“密疏所说雄武城谋逆之事甚详,绝非痴人说梦。若相公以为言之不确,也应奏请今上遣使勘探后,再作计议;若对此不予查究,一旦祸起萧墙,江山社稷姑且不论,相公为国之宰相,其干系如何?史者将以何名谥公?”
“哈哈哈哈!长源果不愧快人快语!”右相听罢,却仰天大笑一通后,顺口赞了一句李泌,正色相告李、晁二人,“吾本寒家,一旦缘椒房至此,未知税驾之所,然念终不能致令名!不若且极乐耳!”
李泌听了,气得发颤,晁衡却忙拉着脸色变得铁青的李泌,告辞右相,离开了宣阳坊。在晁衡家中计议之后,只得仍来找力士。
力士不会接受此事,二人都有预料,但看着力士沮丧之态,说出推委之话,二人还是大失所望。晁衡欲正面敦促,李泌却赶紧制止。不让他将找过杨国忠之事说出,免得将顾虑重重的高力士吓破了胆,使这唯一能向皇帝奏告安禄山的人也缄口钳舌。这个被皇帝赞为“神童”的年轻人,要“圆如用智”了。
“大将军有所不知,”李泌向高力士一揖,徐徐陈述道,“那杨国忠虽被他人目为省台大器,国之栋梁,我李泌却视他为凭着堂妹姿色,得君王之宠的宫中奴才罢了!岂堪共语军国要事!而大将军虽被人视为宫中老奴,我等却深知大将军实乃服紫腰玉的关键人物,堪与计议军国之事,故来向大将军讨除奸正国之计!”
听李泌左一句“宫中奴才”,右一句“宫中老奴”,晁衡惊得直向李泌递眼色,怕他气坏了高力士,坏了大事。谁知力士听了,却只苦笑了一下,说了句:“长源用心良苦!”便又无声无息。不仅不生气,还坐还席上,又要取盏品茗了。
李泌见力士识破了他的用心,再看他的神情,心里叹服道:“好个炉火纯青的高力士!”但他眉梢一翘,却惊奇地嚷道:“大将军这是何意?难道是说长源在用激将之法激你出阵不成?……”
“长源,长源君!”晁衡见李泌大叫大嚷,气哼哼地逼视着高力士,又忙来劝阻他。
“哼!”李泌一把推开晁衡,冷笑着,冲着力士继续嚷道,“你是大将军也罢,宫中老奴也罢,出阵也罢,不出阵也罢,关我李长源何事?那安禄山既有不臣之心,有朝一日反到西京,除了让圣人活不下去而外,圣人的贴心老奴还能保全其首领么?这些,又关我何事!”他越嚷越气,竟伸手将自己的茶盏“哐当”一声,掷碎于地,然后拉起晁衡,道,“话不投机,久坐何益!晁监,你还是早早离开这片坟地吧!”
晁衡见原本无动于衷的高力士勃然色变,正欲劝慰一番,不想李泌已将他拖出柳村了。
“你呀,长源!……”
“噤声!到我家喝去吧!”一出大将军府,二人坐上牛车,李泌就打断晁衡的抱怨,扑哧一笑,眼里闪着诡秘而得意的光,伸出一根食指来,“不出一日,那宫中老物,就会设法除灭安禄山了!……”
满地茶盏碎瓷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特别刺目!而李泌指此处为“一片坟地”的话,却更刺高力士的心。然而,他并不怨恨极其无状的东宫供奉。并且,还不得不无可奈何地承认:李泌的话,绝非狂人妄语。
侍茶姬和婢女闻声赶来,用惊诧的目光注视着满地碎瓷片,高力士却默默地示意她们收去。明知李泌用智激他,他却不能无动于衷。这一夜,他虽比平常更感困顿,但他却不能去稍事歇息了。
“唯今之计,仍只有设法让那杨国忠出头告发安禄山,才能令大家感寤,而我也能躲开禄山锋刃……”思来想去,高力士还是只有此计。“然杨国忠不学而无行,又怎样才能说动他呢?……”踌躇中,子夜将近。心烦意躁的高力士,披着夹袍,步出茅舍,在蛙声里,走向清清溪流。他的目光触到溪面涟漪,突然想到:“何必我亲自出马说服他,何不请贵妃娘娘出面呢?……”随着这一念头的出现,他那紧皱的愁眉,顿时舒展开了。
从天宝四年安禄山因莲花汤救驾而被封为王,领受铁券以来,八年过去了。从表面看,禄山似乎因养母贵妃娘娘的宠爱而青云直上。但高力士却清楚一桩骇人听闻之事,由此便深知贵妃对这“养儿”的真实情感,因此他才想到利用贵妃出面说服右相上奏君王。
那是八年前,皇帝被莲花池中的玉雕龙虫惊了驾,被众人救起,醒来后想起贵妃,令高力士去莲花汤解救贵妃。
高力士走到莲花汤门外时,发现汤中另有一人。仔细一听,竟是安禄山!高力士戒心顿起,暂且躲避于门外。他听见了贵妃怒打禄山,以及禄山的哀告……
“如贵妃羞恼难当,真要杀这胡儿,胡儿又安能甘心受死?万一他杀死贵妃,今上日后是何光景?……即或这逆贼甘心领死,今上得知,虽觉此贼死有余辜,但对贵妃岂能全无猜忌?那样一来,今后宫中也就多事了……”紧张思索到此的高力士,突然在汤门外大声奏报道:“力士叩见娘娘!”
就在这时,他听见池内“扑通”一声,差点惊得瘫倒在地!好容易,他才撑住自己,一头进了汤门,却见安禄山浸在温汤中,贵妃却在汤池边拍手大笑道:“力士!快叫人来打捞禄儿呀!”
“好聪明的贵妃!”高力士和安禄山,同时在心中暗赞随机应变的贵妃。高力士忙跪应了一声:“奴婢领懿旨!”便退出了汤门,边去招唤念奴、仙音,边暗自吁出一口气来,“就依贵妃以儿戏瞒过今上,也免有伤御体!……只是这逆贼不除,终是后患无穷!看他犯上乱伦到如此地步,日后定是社稷祸根……”
他没有想到,贵妃也没有想到,皇帝会如此大悦,竟封禄山为东平郡王、授给铁券。八年来,更是厚赏频频,使其势倾朝野,造成今日之患!
“贵妃怕今上猜疑,故对逆贼隐忍,”高力士联想前事,紧张自谋道,“眼下正好借她促成除逆之计!……明日我一早进宫,除向娘娘呈上这件密疏外,即奏告娘娘,说那逆贼在范阳声称与彼早在莲池私相授受,一旦举事成功,便要封彼为后……贵妃闻知,嘿嘿,定会催促右相,奏告君王,早除此贼……”计议到此,高力士在沉沉夜色里,无声地笑了。
“哈哈哈哈!国忠,卿莫非初总大政,累得糊涂了吧?哈哈哈哈!”皇帝听右相在他身边紧张地奏告完毕,却笑得须发皆颤,并回过身去,又看了看右相神情,笑着说道。
“陛下圣察……”被皇帝笑问弄得手足失措的右相杨国忠,慌张地捧笏俯首,不知所云地喃喃回应着,皇帝却笑得更开心了,以致把歇在他左肩上的猎鹰,也摇晃得站立不稳,赶紧扑翅引颈,平衡着浑身黑羽的身躯。
“朕真想不到呀,”皇帝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伸手抚了抚肩上猎鹰头羽,让它平静下来,然后离开龙池畔,在牡丹怒放的花径中缓缓向沉香亭走去,一边对跟在身后的右相道,“事隔十数载,又有一个宰相,对朕说:‘禄山必反’!哈哈……卿知道那位宰相是谁么?”
“臣……”
“卿自然不知呵!那就是曲江,张九龄啊!朕的九龄,是位风度不凡的宰相!却因书生之见,几坏朕的大事!……那时,这禄儿为惩叛敌,勇入敌阵,以致失利。不久,由张守珪交送进京问罪,这张九龄便批了一个‘斩’字。奏朕后,朕惜其勇,改敕白衣报效,将功抵罪。哈哈,那九龄便抗旨苦谏,说禄儿貌似憨朴,用心叵测,要早诛社稷祸胎!……朕自然不允。十多载过去了,禄儿忠勇纯直,朝野称道!且镇守北疆,使风尘攸静,边朔安宁!还为朕开疆万里!如九龄尚在人世,朕定要问他:‘朕与卿识人辨才,孰高孰低?’哈哈哈哈……”
“张九龄,不在人世了?”
“死在荆州长史任上,十多载了吧……”皇帝应道。
“唉!也不知贵妃怎么会看见了那道密疏?难道是李泌、晁衡竟向伊奏告了?……唉!不听贵妃之命,不成;听从贵妃之命,向君奏告,大家却将我与那什么才识低下的张九龄相提并论!好在大家今日心境安宁,不然,今日面君的后果,真不堪设想!……唉!娘娘呀娘娘!你害臣不浅啊……”
“卿,敢伸指鹰嘴前么?”正这时,杨国忠却听皇帝含笑相问,他忙抬起头来,见皇帝正伸出右手,以食指伸入鹰嘴,那鹰轻轻将皇帝之指衔在喙内,两颗黄金金的眼珠,驯善地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