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1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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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以‘挺之为罪人请托’由,远贬洛州,后,又贬往绛州。”
“张九龄等也因此受累,大失圣眷。”严庄补充一句后,收回话头,“近日皇帝因改元,突然记起这位中书侍郎来,便对李林甫道:‘严挺之今安在?是人亦可用。’
“那李林甫领敕后,便召挺之之弟严损之道:‘今上十分思念尊兄,欲大起用。为早成此事,君何不秘教尊兄奏称风疾,求还京师就医,即能早日得见圣上?’损之忙依教派人急往绛州相告,挺之从之,奏疏请返京师治风疾。林甫得奏疏,遂白今上曰:‘可惜挺之一代英才,竟得风疾,求返京师医治。’今上览表,叹息久之。四月,授以詹事闲职,令于东都养病而已。”
安禄山听到这里,微微垂首不语。
高尚、严庄见此,交换了一个眼色。高尚伸出手来,用象牙筷子挑起一串葡萄来,送到安禄山面前,道:“主公,吃上一串,消消胸中闷热。”
“我不是他的对手!”突然,安禄山一下抬起头来,眼里充满了罕见的疑惧神色,烦躁地说。
“可他,也并未将主公当对手啊!”严庄却笑着,回答安禄山。
“凡为今上宠幸者,他都千方百计除之,”安禄山一下子站起来,那三百来斤肥肉颤动的躯体上,悬挂着颗颗豆大的、闪着光亮的汗珠,他以拳杵掌,似乎在自言自语,“我安禄山一身兼领营州及四府,又奉敕晋京,那李十郞岂会容我……”
“哈哈哈哈!”高、严二人一听,却齐声大笑起来。
安禄山愠怒地望着二人。
“主公难道不知?”高尚回望着安禄山那双怒气冲冲的眼睛,仍笑吟吟地道,“主公能有今日,皆仗十郎内助。这晋京观礼,也是十郎所荐呢!”
“……”安禄山一听,并不为喜,反而更加惊疑地望着高、严二人。
“他如此行事,并非用心叵测。”高尚徐徐地说着,安慰着安禄山,“从近几月我等所知朝中情况来看,这李十郎对汉族文士,忌恨极深。主公和哥舒翰一样,妙就妙在以胡族受任边帅。所以说,李十郎不仅不会将你作为对手,也会象对哥舒翰等胡将一样,引为同气,以利固宠。”
“‘引为同气,以利固宠’?”
“是呀!若无主公等边帅边将,奋力开边,皇帝安能‘龙心大悦’?他这位中书令又从何安荣固宠?”
“主公虽有广开疆域之功,因非汉将,实乏文学。出将则可,又焉能入相,与其争宠夺位?”
“唔……”
“故依我等看来,”严庄接着高尚的话,诡谲地笑着,道,“只要主公此番晋京时,对十郎周到恭顺,便能过这一关。”
“仅仅周到恭顺?”
“从心底!”高尚特别强调这一点。“此刻,高尚倒要向主公进一言了:休忘主公不是他的对手!”
听高尚将安禄山刚才的担忧之语,变为进谏之言,安禄山品着这话的滋味,心里道:“义父留给我的这两人,真是稀世之宝呵……”
“只要主公不忘此言,在李十郎面前不出差错,就可将你全副心思,去对付那位头戴道冠的‘娘子’了!”
“是呀!主公只要讨得太真娘子的欢喜,也就在今上的心目里,扎了根啦!”
“到了彼时,”高尚憧憬着,悠悠然地随口吟道,“主公就可‘似龙游东海兮,如虎跃南山!’”
把高、严二人谋划的策略,以及近数月来研讨的朝中情状,放在心中细细权衡一遍,安禄山心里有了底,那浑身大汗,慢慢儿消尽。脸上又渐渐露出了笑容。
“啪!”
突然,安禄山伸出双臂,猛地合掌一拍,高尚、严庄一见,也伸出双臂来,展开四掌,或轻或重、或急或缓地拍起来。
应着这掌声,安禄山那平素显得笨重的身躯,随着足尖一起一落,竟轻飘飘地离开了地面,旋转起来!
“呵?”这一招,使高、严二人大为惊奇,眼里露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神情来。
紧接着,安禄山展现出更加令两位谋士瞠目结舌的姿态:看!那浑圆的双臂,突然化成了惊鸿矫健的双翅,带着旋舞者的身躯,扶摇直上;既而,那双翅又化为两道黄光,在旋舞者的身躯周围摇曳、闪烁……
渐渐地,高尚、严庄只见一团黑黄兼之的形影,在主帐里飞旋,随着二人忘情急拍的掌声,那形影好似化为一股黄黑色的旋风,在升腾、飞跃。这势不可挡的狂飙,似冲破了帐顶,卷开了主帐,高尚、严庄被这狂风震撼着、裹挟着,天,在他们的头上倾倒;地,在他们的足下颤摇;万事万物,都在这飞旋的狂飙里崩塌、溃毁……
夜深了。
目睹了安禄山神奇的胡旋舞,两位谋士,摈尽仆从,高卧于白狼河畔的凉棚里,一边挥着麈尾驱除偶尔闯过薰烟织成的雾罩的蚊虫,一边饮着冰凉的梨??,兴奋不已地计议着。
“这胡儿不是人!”
“对呀!简直就是一个鬼灵精!”
“依我看,”高尚撑起身子,放开盛着梨??的玉盏,对严庄道,“如果这胡儿本度能在老皇帝心目中扎下根来,我们就可劝他打李家社稷的主意了!”
严庄听了,却望着稀疏星光,沉默不语。
“你这是怎么啦?”
“老兄这主意,打得太早了些吧?”
“还早?岂不闻‘逐鹿中原,捷足者先得’么?”
“李氏社稷这只‘鹿’,只怕还在李氏手中,并不容他人染指呵!”
“你——还怕那李三郎?”
“你——就不怕?”
“别的不说,”高尚未正面回答严庄,却举出事例来表明自己的想法,“从开元二十四年以来,李三郎已有近七年未离开过长安了。他的身边,再也没有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那班有识之辈,却充斥着李林甫、崔隐甫、吉温……这些只顾一味邀宠之徒。近年来,他是在杨氏姊妹的‘风流薮泽’中度过了朝朝暮暮。他,何曾用心守他的社稷之‘鹿’呢?”
“但,这一纸敕书,又告诉你我什么呢?”严庄从身边的佩袋里,抖出一张黄敕来,指着它问道。
高尚不屑一顾:“又是那道广求贤才、入京应试的黄敕么?”
“老兄小看它?”
“皇帝真欲用才,重贤,那左相李适之就该早居林甫之右了!聪明如君,尚看不透这黄敕背后的机关么?”
“高尚老兄,‘欲速不达’,你切忌孟浪!”
高尚却嘿嘿冷笑两声:“那黄敕所说的广求遗贤事,我相信不久就会有个你我满意的结果传来;而那李三郎还有多大的本事守住他的社稷之‘鹿’我却也要试上一试,探上一探!”
“说明白些!”
“你这精猴!忘了我数日前去回纥牙帐的事了?”
经高尚这一提,严庄记起高尚曾偕史思明于月初去回纥密晤回纥可汗怀仁一事来。表面上,二人是去与怀仁可汗商谈提防逃往霫部的李延宠、李怀节一事。这时听高尚一说,严庄才知他还另有所谋。但严庄仍大不放心地望着高尚:“你想怂恿那怀仁去作何试探?”
“全是那回纥蛮子头儿自己的主张!我么,只不过借他这点东风罢了!”
“他自己的主张?”严庄仍紧盯着高尚,问。
“不信,你就自己瞧瞧去!”
高尚将凉棚顶上铜钩内的酥油十芯灯取下来,放在食榻上,然后从佩袋里取出一张羊皮纸来,递给严庄。
严庄并不先看,却疑惑地问,“为何此时才相告于我?”
“从我归来后,你我何曾如今夜这般清闲呢?”
“哼!”严庄不相信地哼了一声,这才就着灯光,展开那羊皮纸看起来。
看毕,他将羊皮纸收起来,倚榻沉吟。
“凭这一纸奇异的回纥‘贺表’,我们就会试出那大唐皇帝还有多大本事守住他的社稷之‘鹿’……”
“……顶要紧的,还可窥出朝廷之中,尚有如姚、宋般的栋梁否!”
“说!‘圣——寿——延——长——’~~”
“嘎……呜……嗯!……”
“唉呀!说!‘圣——寿——延——长——’!”
“鹦鴚!”
“谁要你叫自己名儿呀?白衣使者,我求求你嘛!说,‘圣——寿——延——长’……你说嘛,好鹦鴚!你说嘛!……”
紧傍安禄山的寝房左侧的一间厢房里,传来一个充满稚气的女孩调教声。夜深,风凉。那受教者大约早已睡意沉沉,因之,对调教者的诱导全不听从。一会儿,它发出一声声烦恼的哀鸣,一会儿,它极不情愿地吐出两个字來。但就是不肯重复那近来已被它“说”过千百遍的话:“圣寿延长。”到后来,那调教者已是用近乎抽泣的音调在调教,在哀求了。然而,屏息仰身榻上、静听着左厢调教情状的安禄山,却听不见那“白衣使者”应声学舌。他皱着眉,暗自盘算:“还有不足十天,便要启程晋京了。看来,还得让它再看到一颗人头落地!”他淡淡地笑着,那弥勒佛似的便便大腹,随之微微起伏。他赤着胳膊、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库灰色绫裤,趿着麻履,走向四折银屏前,从剑悬上拔出剑来,走出寝房,进了左厢房。
左厢房只有三张地席大小的开间,横中放着一张八折、半人高的竹屏。屏上烙着漠北山河放牧图。在第一扇屏前,悬着一张椭圆形的、打磨得十分明亮的铜镜,镜前闪耀着一盏酥油灯。灯前方,一副赤金缕花鸟架上,用小巧的金链,锁着一只鹦鹉。那鹦鹉,浑身羽衣如雪,唯有那张钩嘴,油红发亮,两爪淡黄。那头顶的凤翎,顺着凸出的额头向上微翘,恍惚里,使人觉得那是一簇悠悠飘荡的白色火焰。
这是安禄山在年初接旨后,派人携带重金,去海南寻购来的、准备晋京献给皇帝的“白衣使者”。
购回此鸟后,他便依照驯鸟人的调教法,在这左厢房内设了八折矮屏,将鹦鹉上了赤金镂花架。选了十名不足六岁的女孩充当调教者,因这样的女孩音质娇润,鹦鹉学来,方才讨人喜欢。
这十名女孩进了柳城安禄山的军使府后,便由禄山规定每人调教的话儿。一人一句。这十句话是:
“叩祝大家万岁吓!”
“开元天子万寿无疆!”
“天宝洪运万世长!”
“三郎当殿坐,听唱得宝歌。”
“浪子舞霓裳,四海庆安康。”
“万邦来朝,千秋万寿。”
“三郎圣驾回宫呐!”
“娘子舞得真妙呵!”
“祝三郎娘子福寿康宁吓!”
“圣寿延长!”
每夜,禁绝响动。当值调教的女孩,便躲在屏风后调教。当灯对镜悬挂的鹦鹉,陡闻声响,朝镜中望去,会以为镜中那位“同类”在鸣叫呢,于是也诱发了学舌的兴趣,跟着镜中“同类”“说”起话来。
然而漫漫长夜,无休止的调教,人、鸟都受不了。先是调教的女孩支撑不住了,竟一头累昏在屏风后。这时,安禄山便出现在灯光下,将那可怜的小女儿从屏风后拖出来,当着受惊乍然睁开双眼的“白衣使者”,手起刀落,将那小女孩斩首……
“叩祝大家万岁吓!万岁吓!”望着喷着白气的热血,那鸟儿似乎明白了这执刀者的用意,一抽双翅,在架上仓皇地“说”起话来……
九颗小女孩的人头,使白衣使者学会了那九句话。
最后一句据说是皇帝亲耳听见的来自云空的“仙谕”,由这第十个女孩调教着,那白衣使者也快学会了。
安禄山走入左厢房,屏风后的调教者一点也未察觉,她仍在可怜巴巴地哀求着,“求求你!快说吧!快说‘圣寿延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