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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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请凤辇移驾‘蓬莱岛’!”见韦皇后大开杀戒的宗楚客,怕耽延时辰,忙跪地请驾。韦皇后听了,铁青着脸一点头。杨均、马秦客忙对銮舆执事喝道:“摆驾‘蓬莱岛’!”
见韦皇后一脸杀气,宫侍们人人自危。一听杨、马二人的宣诏声,她们忙将韦后扶上肩舆,张起黄罗华盖,摇着孔雀翎扇,捧着香鼎、镜台、花瓶、首饰盒,背着、扛着皇后的坐卧具、衣裙,将皇后及其伴臣们,送入建于池中的经九曲珊瑚桥方可到达的“蓬莱岛”上。在“迎仙亭”阶前,韦后被杨、马二人扶出了肩舆。奉御们赶紧张榻铺座,把韦皇后扶坐于榻上。这时,安顿好众官的韦元,也匆匆返回池畔。见銮舆仪仗正行经九曲珊瑚桥上,他绕池畔来到蓬莱岛。韦后见他到来,即向众宫侍谕:“尔等各去桥头池畔侍候。”众宫侍听了此谕,有如死囚遇赦一般,赶紧过了九曲珊瑚桥,在池畔列队呆立去了。
“今上盛怒而去,尔等有何计策上奏本后?”皇后屏去众人后,急切地朝心腹们降旨询问。
听了皇后这声问话,宗楚客、杨均、马秦客不约而同地一头跪在她的座榻前,颤栗不止地都要抢着回奏。韦后将眼光盯着宗楚客:“宗卿奏来!”
杨、马二人只好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竖起耳朵静听这位首辅有何奇谋,救此危难。
“臣启陛下!”宗楚客用右手将笏拄地,以稳住自己的身躯,急忙回奏皇后,“逆贼燕钦融之狂言,似已蛊惑圣聪!臣虑今上天威一作,则乾坤失色,尸积如山矣!”奏到此处,宗楚客不仅把本已丧魂失魄的杨、马二人,再次惊得晕伏于地;自己也被可预料到的后果,吓得说不出下面的话来了。
“哼!”本已狂躁的韦皇后,被宗楚客等人显出的脓包无能模样,激得十分气恼,“本后在问卿计将安出?”
“臣启陛下!”宗楚客被韦皇后这声喝问,震得清醒过来。事已至此,他也顾不得所要回奏的话将带来的危险后果了:“臣愿陛下能顺天承运,效法先太后:革唐鼎!”
迫不及待地要问计于宗楚客的韦皇后,其实也知道宗楚客唯一能奏的救急之策,无非就是他密奏过多次的这条老主意。主意虽老,一旦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她却又象喜玩炮仗的孩童似的真的点燃了,怕得远远地离开不说,还要把耳朵捂起来。
不错,今日突然出现的事态,其实已到了不可犹豫的危急关头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被燕钦融和盘托出,直诉于皇帝近前。皇帝本来就早已在暗中抵牾、较量,有了这些把柄,就会乾坤失色,血流成河,而刀锋首指的,正是自己呵!事情如此危急,论理,也确实不可犹豫,破釜沉舟,在此一举!然而……使韦皇后失望而又恼怒的是:安寝于乾陵的先太后,虽然是通过控制高宗达到一统天下的,但却不知她用什么手段来控制高宗。这位曾使活着的高宗在她面前暗自颤栗的女皇帝,现在又端然躺在魂归地府的高宗身旁,使高宗在地府里仍被她牢牢地控制着。这个谜底,就象先太后生前给自己立的那高达一丈九尺的“无字碑”似的,使韦皇后只能对碑浮想连翩。现在,自己对中宗不仅控制不力,今儿,他居然敢当着百官,公然表示出对自己的大不敬!如果高宗胆敢在先太后面前如此桀骜不驯,他能寿终正寝,而不是另取死道么?……今日之事,正应着“非他死即我亡”六个字了!可是,要置这昏君于死地,又谈何容易?半年前毒死解鸭儿这么个玩意儿,太平和中宗就多次示以不悦之色。现在真要除掉李显,那太平、相王、临淄王这伙皇室劲敌,未必就不敢象当年徐敬业一样,举起叛逆之旗!虽然宗楚客、韦元等近来常说万事俱备,不怕这三府蠢动,但是否毫无风险,韦后还是疑虑重重……
宗楚客见皇后沉吟不语,一面担心她临事不决,误了时辰;同时又想到中宗返回大内已有一定时候了,虽有安乐、韦温在彼,但险机四伏,怎能再在此数目相对,坐以待毙!催促皇后?他却又不敢,想来想去,只有把求救目光投向皇后身边的韦元,同时示意杨均、马秦客,快求皇后决断。
杨、马二人,虽说只会以声色求宠于皇后,别无谋略可言,但今日燕钦融的面君直谏之言,使他们感到皇帝已洞悉他们与皇后秽乱宫闱的弥天大罪,早已吓得半死。此时听宗楚客回奏之计,也认定只有韦后君临天下,才能逃脱杀身灭族的大祸。现见宗楚客频频以目示意,两人忙一齐跪伏在地,却又不知以何言协同宗楚客恳求皇后。杨均只好以素来惯使的乖巧,带着娇媚之态,朝韦后磕头抽泣说:“陛下快救奴才一命吧!”见杨均如此,马秦客也决定效颦;但还不等他哭出声来,韦元早皱眉朝杨均低声喝道:“少卿大人!此时岂是作儿女态的时候!速议一万全之计才是!”
“卿等平身!”被弟弟的喝斥声打断了纷乱思绪的韦皇后,忙命宗、杨、马三人起身议事。此时在这群人中保持着清醒头脑的韦元,知道皇后若仍首鼠两端,必坏大事,因此决定要敦促皇后速断速决。当宗楚客等三人站立起来后,他也顾不得君臣常仪,不待皇后相询,便急切奏道:“陛下!中书令所奏,实是眼下唯一挽转险局之上策!望再勿慎虑过度而误时招祸!”
“讲。”韦皇后被弟弟厉色激辞所催逼,也猛然一横心,下了简洁的谕令。
“昏君即位以来,”韦元也感到皇后在暗下决心了,故口气为之一变,“不念陛下助理朝政之辛劳,反而听信逆贼诬陷,致使忠臣贤良,难立庙廊;天下百姓,怨声载道!为救黎庶于水火,陛下当效法武周代唐之伟举,此则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代唐之举,国勇之意当在何时?”
“今日!”
“可昏君尚有股肱……”
“陛下毋须忧虑!”韦元抓紧时间,一口气说出自己多次密谋暗议之计,“臣早已和中书令、大兄计议,昏君之所恃者,无非相王、太平、临淄三府。而今趁三府尚在梦中,我和大兄统辖南、北二衙之羽林万骑卫士,遣兵布将,立即围困三府!”
“小臣即令兵部崔日用,”宗楚客见韦元已道出底蕴,陡时也胆大气壮起来,补充着奏道,“调上等一百二十之府兵,前来京畿护驾!”
“三府既灭,”韦元忙又略作解释,使韦后能放心允计而行,“朝野便失倡乱之首;大军护定京城,可保取代之举无后顾之忧!”
“只是,”韦皇后听后,也觉此计缜密可行,但她想到了另一个敏感而又至关重要的人物,“那昏君……?”
“不灭昏君,难行革鼎之举!”韦元断然回答。这个韦后心中闪过多少次的念头,此时被弟弟点破,她却又禁不住颤栗起来。
“陛下!”宗楚客看出皇后的迟疑,便焦急地跪奏道:“自古,宫闱之变,莫不以忍者获胜!陛下若有不忍之意,则臣虑我君臣死无葬身之地矣!”
“汉高祖死后,吕氏将戚妃斩肢剜目,抛于豕苑中,称为‘人豕’!愿陛下以戚妃之下场为镜鉴,效法先太后,以一忍而定天下!”韦元也忙跪在地上,苦谏其姐。
“陛下!”
“陛下呀……”
杨均和马秦客虽不能引经据典,劝谏韦后,却也一齐跪在榻前,叩头哀求。
“唉!”韦后面对跪地苦求的四人,长叹一声,复向韦元、宗楚客询道,“依卿等之意呢?”
“臣适才即已虑出一计,”韦元忙说,“今适逢‘老母节’官民依俗皆要掷饼献老母。而昏君平索最喜吃陛下亲制之饼啖!那饼啖中——”
“饼啖中!”
“饼啖中当令马常侍填进特制之‘馅’!”
“臣常备特制之馅,陛下尽管……”
“嗯!”韦皇后朝急于表白献媚的马秦客瞪了一眼,马秦客赶紧止住奏禀,跪伏在地。韦元却以为姐姐仍在犹豫,他焦急地直磕头,奏告韦后:“陛下!若再迟疑,只恐昏君抢先动手,我君臣则悔之晚矣!”
“唉!”韦后踌躇地叹口气,“国舅哪里知道,事至今日,只怕昏君不欲吃本后亲制之饼啖了!”
“公主!”韦元和宗楚客不约而同地奏报出这两个字来。
“对!安乐公主!”
“请公主送去,圣上……不,昏君!一定会吃的!”
杨均和马秦客也忙附和奏禀着。
两滴泪水,从韦后那充血的眼窝中滚落下来。只见她哆嗦着嘴唇,下了一道密旨:“国舅速与韦温统制羽林万骑,包围相王、太平、临淄三府,不得走漏一鸡一犬;宗卿速与上官婕妤、兵部崔日用,草制文诰,调集府兵,护卫京畿;杨均速请公主回府?马秦客随本后凤辇,前往安乐公主府!”
见皇后自愿去公主府说动安乐进献饼啖,韦元等四人才算松了一口气。他们一齐叩头回应:“臣等领诏!”
紧依大明宫东南角边的长乐坊,街道宽阔,林木葱茏。一座彩檐金壁的府宅,望南虎视着近七十里周围的京都。这便是中宗爱女安乐公主的府第。
皇后离开公主府,又快一个时辰了。
但是,安乐公主却还未从她那香气四溢的房中走出来。连遇事极有心机,惯于长袖畅舞,被亲朋呼为“胜三思”的驸马公武延秀,也被他的娇妻去而复返,久不露面的举动,弄得惶惑不安,失去了平日那种悠然自得的风度。
经历了定昆池风波的武延秀,也同韦元、宗楚客一样,处于极度的惊骇、担忧之中。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皇后亲临府中,悄悄从大内召回安乐公圭,交代了饼啖之计,这才使他稍稍放宽了心,并暗暗佩服韦元的精于谋划。老母节,本是西京临潼境内的一种民俗。据说补天大神女娲,就是足踩骊山去补天的。后人为纪念这位大神,便在骊山之巅修建了“老母庙”,每年六月六日,这方民众便烙出大饼,向房上抛掷,是为向老母献饼的老母节。这次韦元谏议老母节大酺,含有当年武则天大尊母道,为女主君临天下作前导之意;而今日,又以献饼之俗,谋除中宗,休说昏聩的中宗,即是一位圣明之君,只怕也难逃脱这道追命的符咒。
这千钧一发之绳全系在安乐公主的身上。她请父皇册封“皇太女”,想当女皇之心,虽不亚其母,但母后要她去进献饼啖,她却又十分犹豫。这也不足为奇,她是父皇的掌上明珠,言听计从于她,是那昏庸帝王的快乐。在这凉爽的长廊踱步揣度着她此时究竟在作何打算的武延秀,不由得回忆起一年多前,即景龙二年,中宗为他们成礼时那些前绝古人的大陈设来:己卯的成礼之日,安乐公主竟使用皇后的全副銮舆、仪仗,并且派出宫禁里一支庞大的、装备精锐的羽林万骑卫士,为仪仗队助威。更为特别的是,中宗亲诏其弟、安国相王李旦骑着马在公主的香车前“障车”。礼毕,还大赦天下,又封他为太常卿,兼右卫将军。成婚第三日,中宗在两仪殿又宴聚群臣,为他们夫妻祝贺。而那些王侯公卿,一见安乐公主,都伏地稽首,好似朝奏国君!
“他赏赐给你的,都是些细恩小惠啊!”皇后深知其女之心,诱劝她时,直言不讳地说,“他连小小定昆池都不愿交付我儿,岂能把江山付托于你?这种昏君,儿还恋他何来!……”
“哼!”果然不出武延秀所料,皇后的点拨正中要害,刚才还恋着骨肉之情的安乐公主,听了母亲这几句话,早竖着娥眉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