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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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翁,到啦!”
随着肩舆落地时小小的颠颤,传来了这声禀报。他想了想,对撩着舆帘的贴身近侍低声吩咐:“告诉牢官:本将军奉旨独窥犯官张说,不必开牢,各自回避!”
“阿翁,请下舆!”那近侍很快回来,又撩开舆帘,扶着高力士下了肩舆,“众人已遵命回避了。”
高力士一颔首,便独自步入留守衙署的大牢。
这是个四合小院,女墙极高,而牢房既矮且湿,眼下,只关着张说一人。
高力士一入院门,足步更轻了。他仄耳四听,很快就听见左手方一间屋里,传来了一阵“当、当”的轻微撞击声。
他屏着气,挨着左手前头的牢房铁栅门轻轻走过去。到第三间停了下来,那声音就是从里头传出来的。他忙小心地探出头,从铁栅门框往里一望,只见一个白发蓬松的糟老头儿,披着肮脏的囚衣,正专心一意地用一个木匙儿,往一个瓦罐里刮起残羹,送入胡须乱蓬的嘴里。
看见张说这副模样,那东封图上巍冠紫袍,神气十足的宰相身影又闪入高力士的眼帘中。内侍省长官再也忍不住了,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应着高力士的笑声,张说也丢开手中器皿,走到铁栅门来,朝高力士大声笑起来。
“君、君侯,受屈了!”高力士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朝铁栅门内的张说,揖问着。
“唉!悔不听子寿之言,竟被鼠辈所辱!”张说叹着气,朝力士回揖说。可是很快,这声叹气又化为一串笑声,“好在今上对说宠顾未衰,尔辈又其奈我何!”
“啊!”高力士不无惊奇,“君侯竟已知大家之意?”
“今上之意说虽不知,然力士阿兄光临此地,说已知今上之心大半了!”
“老相国,明日观风殿上端午御酒,相国莫忘了高力士呵!”高力士既敬佩、同时又含蓄地暗示着。
“说岂不知在今上面前,全仗阿兄为说转圜?”说到这里,他四下看了一遍。
“无人。”高力士知他有紧要之话相告,忙对他说。
“大唐朝能有今日,大不易啊!”张说收敛了笑容,神情严峻地叮嘱高力士,“说,德行已亏,已无再总中书之理!阿兄,我等要力谏今上,起用张九龄!中枢权柄,万不能落入李林甫鼠辈手中呵!”
高力士听了,也收敛笑容,肃然地点着头,“相国善自珍重,力士少时再来。”
第二十章
“奴婢等迎接驸马公!”
“免!”
王毛仲干巴巴地回答了本府邑司令姜丽月领着本府女官在府门前的迎候,径直朝内院去了。
姜丽月立起身来,想了一想,才朝其余女官悄声道:“众姊妹随我于公主卧房外的廊下候着,暂不忙安排午膳。”
其余女官会意地点点头,众人撩着裙裾,也悄然入了内院。
当明义公主生下一女、两儿后,夫妻二人便从东厢小院搬回正厢大院居住了。这正厢大院,在原苑总监府正厢的地盘内,又修造了一排马厩。仍兼着御马厩使的王毛仲,将品流较高的御马尽数移于府宅近处喂养,便于察视;东厢小院,作了两个儿子读书的所在。
听着王毛仲靴声临近卧房,两个在房中侍候刚刚生了第三个儿子的公主使女,赶紧为他撩开垂穗门帘,正在床榻上悄悄地看着才吃饱了奶睡得香甜的儿子的李蓉蓉,也忙从儿子那红得象涂了一层朱砂的小圆脸上,收回目光,朝迈进门槛的丈夫关切地注视着。
“尔等房外伺候!”王毛仲一进房来,就朝两个使女低声吩咐了一声,两个使女忙出房去了。
“驸马,万勿急躁!”从丈夫的神情举止,已猜出驸马在皇帝面前大受挫折,蓉蓉忙强装笑容地安慰他。
“叭!”王毛仲反而被这安慰刺激得失去了控制,恼怒地朝着榻前镶玉楠木案面,就是一拳!“公主!”他几乎是噙着泪,朝明义愤愤地说,“你不要再叫我‘驸马’!我算什么驸马?哼,什么将军、什么国公,我都不是!只是个奴才,奴才!只能载着皇帝游玩、冲锋的站立着的畜牲!……”
“驸马!”明义被丈夫的话深深刺痛了。她泪光盈盈地猛地跳下榻来,扯着王毛仲的袍袖,几乎哀恳地唤着他,“我求求你,不要说下去了……”
不用说下去,感觉锐敏的明义公主也知道丈夫今日进宫上言不仅受了挫折,而且受到了他最不能忍受的轻慢。但是,哀求丈夫平静下来,并扶着他在床榻沿坐下的明义公主,自己的心情却变得更难宁静了。她焦灼万分地以口问心:“眼下,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从宋璟在望贤宫被罢相时起,他们夫妻,和朝中有识之士,便不约而同地怀着焦灼的心情,暗自想着这个问题。在张说去春因曲阜索贿案罢相后,他们就更为忧虑了。去年端午,皇帝虽在观风殿将张说放出牢中,倚重似乎依旧,但却明敕罢却了中书令之职,诏西京留守暂摄省台,众人,也包括王毛仲夫妻,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是,自銮舆今春——大唐开元十五年春,返还西京以来,已有种种迹象表明皇帝准备起用李林甫,王毛仲夫妻和朝中有识之士,又紧张地叨念起这句话来,“该怎么办?”
听说,皇帝在返回西京不久,曾在兴庆宫勤政楼明确垂询张说,欲以李林甫为相。张说当即奏道,“宰相身系国家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异日为社稷之忧!”但是皇帝却大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接着,忧虑的张说对中书舍人张九龄言及此事,张九龄夤夜修本,早朝时呈递入宫。而皇帝览本未及一半,便掷于御案,对高力士说:“张九龄洋洋近千言,阻相林甫。依朕观之,全系张说支使!张说老而不改,故技重演,又似当年教言官弹奏姚崇,使朕不得相崇,可笑!”
王毛仲夫妇和张九龄等,都盼宋璟能出面谏君。谁知宋璟尚法循规,坚守君不询、不妄揣度而谏之的陈法,并不出面谏阻此事。况且,事情如真到皇帝垂询已罢宰相的地步,那表明皇帝早已下了决心,任凭宋璟刚直,也难挽狂澜。比如望贤宫之谏,已是先例。
想着万一劝阻不力,李林甫一旦总宰相位,后果不堪设想,王毛仲夫妻又怎不忧心如焚呢?伴随今上出入枪林刀丛,护卫着今上躲开了许多暗箭毒饵;亲眼看到大唐朝是怎样有了今日景况的王毛仲、李蓉蓉,苦思苦虑后,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说动德高望重的宋璟上言谏阻!
可是……
在殿堂上,王毛仲一见老相国的身影,急切切迎上去,老相国却早已昂然而去,不予理睬;
在中书省台,王毛仲几乎哀求般请谒,老相国问明非奉君命、有公干,根本拒而不纳!
山穷水尽的王毛仲,硬着头皮,去安兴坊宋璟相府求谒。司阍宫儿见是霍国公,虽满脸堆笑,但却抱歉地禀告他:“国公爷恕小人不恭之罪!不是小人不去为国公爷通报,只是我家相国,家法甚严,无论中使、百官,非有公干,不得通报……嘿嘿,就是同坊的宁王爷、岐王爷,也从未跨过此门!请国公爷恕罪,恕罪!”
王毛仲,只能钦佩不巳,而又大为失望地带着随从离开安兴坊。
求助宋璟不能,夫妻二人只好抱着试一试的念头,议定由王毛仲今日进宫上言。
谁知!……
“毛仲!”皇帝在兴庆宫龙池前听完昔日的珍宝之一的谏言后,淡漠地呼唤着他。
“奴才在。”
“那照夜白在凡马厩中,还狂嘶乱叫么?”
一听皇帝这句问话,王毛仲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向脑顶涌来,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快要发狂了。
“大家得手了!”
“啊呀!”全仗高力士一声喝彩,才掩过了王毛仲的神情,也才使皇帝把注意力收回到他的钓线前端的钩上,好一尾盈尺的金色鲤鱼呀!
几个小太监忙着把那拼命挣扎着的鲤鱼取下来,放在金盘中,递给高力士,高力士接过来,顶在头顶,跪呈到皇帝面前。李隆基握着钓竿,满有兴致地观看着那在盘中把眼瞪得滚圆、尾儿拍打着盘面的鱼儿,笑着回头对王毛仲不经意地说:“毛仲,你看它的嘴比你的大多了!可它在朕的面前,却不吭一声,只摇尾儿!”
王毛仲的脸变得青紫,牙关都咬得发麻了。
“扑通!”
皇帝亲手将那鱼儿提起,甩进了龙池,这才冷笑一声,道,“如果凡有嘴的都要说话,这江山,还是朕的么!”又把钩抛进了池中。
王毛仲听了,更忡忡地发起呆来。高力士暗暗用手肘撞了一下身边的王毛仲,他才回过神来,可是却气恼地瞪了高力士一眼,然后才朝皇帝颤声辞别道:“奴才,领圣谕……”
“毛仲!”
可是,不等他站起来,皇帝却又微笑着叫住他。
“陛下!”
“听尔府中奏报,蓉儿又生一子!”
“正是。”
“何日满月?”
“这个……”
“哈哈哈哈!”皇帝真正开怀大笑起来,“尔的心思向何处去了?”
“陛下,奴才近日这心思……”
“毛仲!”
“奴才在!”
“尔归府向蓉儿打听清楚,早日回奏朕知!”
“领诏!”
“尔出宫去吧!”
“奴才谢过万岁!”
这,就是今日面君的结果!可蓉蓉听了丈夫强忍悲愤的叙述之后,忽然一下推着毛仲的肩头,说:“驸马,快去回奏吧,三儿后日满月!”
“唉!公主,”王毛仲大惑不解地说,“这算什么急切主事?今上问此,不过又如前两次那样,在满月之日,令中使宣敕赐儿官品、酒馔、金帛罢了!朝政快要落于奸佞之手,你我岂可只为襁褓儿获官奔忙!”
“驸马呀,”蓉蓉却赶紧解释说,“少时驸马进宫回奏,当奏请父皇,敕告文武百官于后日来府宴庆!”
“这……啊!明白了!”想了一想,才回过神来的王毛仲,一下从榻沿立起身来,“今上定然准我此请!那宋老相国,也定会遵旨莅临!到了那时,你我夫妻,即可迎老相国于密室而哀恳之……好啊!公主,只要宋老相国应允即刻面君,那奸佞之辈,或许难以售其奸了……”
禁苑西北角临近芳林门的一隅,近两日来,笙箫悠扬,锣鼓喧天。刚生育满月的明义公主李蓉蓉,领着本府女官姜丽月等,亲自布置着为大宴新搭的彩席棚,督促厨工烹制佳馔、预备美酒。公主府大门前,张灯结彩,朱红门榍上,悬着一张三尺长的金弧。品种繁多,姿态各异,色彩绚艳的牡丹花,从悬着金弧的大门起,一溜数十丈,簇拥在铺着红毡的通道两旁,使公主府更显得雍容华贵,富丽堂皇。
正当李蓉蓉将彩席棚中的宴几、座毡细心安排完毕,命人将彩灯抬入棚中,她要精心拣择一番时,龙武军中王毛仲的一个贴身郎将,兴冲冲跑到彩席棚中,笑着躬身禀说:“公主,快去客堂中见两位显客!”
“啊?”李蓉蓉一听,忙从一堆彩灯中抬起头来,有些惊喜地问:“宋、张二位相爷到了?”她边问,边拽着裙裾,走出彩灯堆。
“公主呵,你和俺驸马公一样,盼宋相爷盼得快疯魔啦!不是他们!二位相爷不到吉时,怎会入苑呢!”
“那是谁呢?”
“也是今上特为公主、驸马请来的两位远道而来的显客!”
“远道而来的显客?”
“是呀!请公主先随末将前往客堂,末将边走边禀告吧!”
明义公主笑着唤过姜丽月来吩咐了一番,这才带着其余的女官,跟着那郎将一道出了彩席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