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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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门尚有一日富贵。兄长!你和菱妹要谨慎为之……”
“陛下,说什么三十年耳鬓厮磨、道什么荣宠如昔!杖毙长孙昕,已在朝野间扫陛下脸面!臣亦知近年来,今上来此正坤宫,全是虚应故事。陛下呀陛下,赵丽妃虽出身娼门,然因妙龄美貌而获宠,荫及其子嗣谦,入主东宫;今色随人亡,其宠亦尽,方有废嗣谦、立寿王之说出!色衰爱弛,已明证今上虽是明君,然与古来帝王并无二致!陛下,你不可再掩耳盗铃,欺人而自欺!”
……
“色衰爱弛,今上与古来帝王并无二致!”
“你不可再掩耳盗铃,欺人而自欺!”
……
“兄长呵兄长。全被你说中了,全被你说中了啊!”奄奄一息的废后,突然被钻心透骨的串串回忆深深地刺激了!她反常地一下坐直在床榻上,望着窗外漠漠秋空,凄怆地呼喊着,“小妹与他相依三十一年,至今日才明白他,他是一个……哇!……”
话音未落,一阵急火攻心,胸部似有沸汤在沸腾。她刚想喘一口气,不料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带着腥味喷口而出。她本能地一下伏在榻沿,抽搐着、挣扎着、呕吐着。
静悄悄的宫墙,没有人扶持,没有人呼唤,没有人送上药汤……远远地,宫墙南面的天际处,却送来了一声又一声孤雁的哀鸣。
“哗啦!”
似乎是风掀窗棂;又似乎有人在敲着重重锁住的宫门。废后在朦胧中,分明听到这一声巨响。
“母后!母后呵!”
伏榻呕吐的废后,听见了明义节悲抑痛的呼喊!她想抬起身来,但刚一动,又一大口血喷出胸膛,与此同时,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将她向下拖着,似乎要拖向无底深渊。
“母后,你醒醒!母后,你醒醒啊!……”
她好不容易被这阵呼喊睁开了眼。是明义!是义女蓉蓉!她发髻未挽,裙裾无带,蜡黄的脸上没有粉黛,却挂满了泪花。
她怔怔地望着这个义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蓉蓉抹着她唇边的血迹,望着那张早已没有人色的脸:“母后!”咽喉哽哽的李蓉蓉,看出了废后的疑问,“宫中都知你冤,他们见儿来到,便开了那重重铜锁,放儿来拜谒母后。”
听了这回答,废后的目光越过蓉蓉,向她身后寻找着什么。
“母后,毛仲去为母后呼……呼冤去了!”蓉蓉再次回答了那无声的寻问。
“唉!”不知用了多少力,废后才挣出了这表示万分焦急的一声短叹。
“母后!”蓉蓉终于忍不住,搂着那颤栗得轻微了些的身躯,掩面失声痛哭起来,哭了一会,她又说,“宋相国已亲自勘审了明悟和尚和国舅等人,已明你之冤,也已捧本上殿去了……母后,金冠、讳衣,即将送到这里,迎接母后……”
“嗯!”废后饱含着愤怒与凄凉,制止着蓉蓉。
“母后!”
“只愿……死!……”
终于,她吐明了此时此刻的心迹!
“母后哇!”
蓉蓉却一下子双手搂抱着自己崇敬的母后,号啕起来,劝慰着:“父皇是明君!他会为你伸冤的!他是明君啊!母——后!……”
“哈哈哈哈!”一串疯狂的笑声,从废后口中喷出。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从蓉蓉怀抱里挣脱,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抓着蓉蓉的肩头,喘着气,眼里喷射着逼人的光芒,“帝王,从古至今,绝无二致!寡恩轻诺,反复无常!蓉儿啊!快劝回毛仲,携带着儿女,早早离开苑中!这是虎穴啊……”
“母后!父皇,父皇会明白过来的呀!”
“哈哈……哈……”废后把蓉蓉双肩抓得更紧了,“明白?他会明白?三郎会明白?……”
“母后!”
“哼!”她突然把头一仰,望着蛛网重重、蝇矢斑斑的屋顶,“三郎!你还记得阿忠为你脱紫半臂,做生日汤……饼……么?你还——记——得……”
蓉蓉感到自己的双肩乍然一松,她预感到了什么,恐惧地惊叫着,去搂废后的身子,可是,慢了!
废后仰身一倒,横仰在榻上,气绝了。
“母后!母后!”
“啊!”
“陛下!……”
“哇!……”
“呜呜!……”
随着蓉蓉凄厉的哭呼,宫墙外的宦官、宫人,都纷纷推开宫门,涌到榻前。
一些在东宫时就伴随着废后的宫人,看到废后在血迹斑斑的榻上横身仰着,瞪着失神的双眼,她们心如刀割,齐齐跪在榻前,放声嚎哭起来;而在皇后入主六宫后进宫的宦官,官人,追思这位废后绝少对他们喝斥鞭笞,也默默凄然下泪。
“公主!快,大事不好!”突然,本府一位女官,嘴唇已变得乌紫,旋风般冲到明义身边,拖着她,“丽月姐姐报说:驸马公被今上下敕,推出午门问斩!”
“啊!”
啼哭着的众人,闻讯纷纷转过身,抬起头来,看着那女官惊呼起来。
“难道,真如母后所说,父皇,也和古来君王,并无二致?”绝望已极的当事人明义,反而呆呆地发着怔,不吭一声。
“快呀!公主!丽月姐去中书省台求告宋相爷去了!”
“公主快呀!驸马命在旦夕了!”其他宫人省悟过来,吼着,纷纷去拖起明义公主,把她推出了冷官,扶上了香车。本府的驭车手,一挥长鞭,五匹快马,腾起四蹄,朝武德殿飞驰而去。
刀下留人!
一乘肩舆,在巍巍午门阙前停了下来,右相宋璟,朝立在阙下的执刑金吾们,一挥象牙笏,朗声叫着。
有人来阻刑,是金吾们意料中事,但来者是宋璟,却大出他们的意外。
这不仅因宋璟兼着刑部尚书,执法严正,而且知道宋相国为人的金吾使们,了解这浑身正气的老相国,立身极严,从不与皇帝近幸之臣交往,连稍通声气也不干。皇帝幸臣、又系皇帝家奴的王毛仲,虽已位列卿侯,但老相国仍以其是皇帝家奴待之,保持着高贵的宰相气度。去年毛仲为第一胎女儿设宴为贺,连左相张说都登门相贺,其余百官更不用提了。但唯独右相连一纸简函恭贺都没有!今儿,他却亲临午门,令他们“刀下”留住王毛仲!
宰相、刑部尚书的口令,比皇帝敕令只逊一筹。金吾使们躬身领了宰相的口令,命解押王毛仲的殿前卫士,将王毛仲暂留午门之内。候宰相请旨后定夺。
将午门之事处置妥贴后,宋璟一撩紫袍,躬身入了肩舆:“速去武德殿见驾!”
“宋璟候宣?”
盛怒不息的李隆基,也知有人前来为王毛仲求情,但万万没想到是宋璟!刚听高力士奏报,他一下子回不过神来,暗暗称奇。
刑部尚书、宰相宋璟,是主张严究此案的大臣之一。“后属不遵纲纪,图谋不轨,实乃江山社稷之大忌!方今国家稍兴,尤当未雨绸缪,严究重治,以儆将来!”宰相对此案的奏疏尚历历在目,他怎么会来为分明也是后属之一的王毛仲,而且对此案声声呼冤的王毛仲求情呢?
并且,皇帝也和金吾们有着同样的困惑:宰相对皇帝家奴,尤其是宠信异乎寻常的家奴,远比对一般家奴更为蔑视,素不通声气。记得刚把宋璟从广州召回朝阁时,为表示皇帝对这位贤臣的敬重,李隆基派出高力士于百里之外的接官驿站前去迎接。面对连皇子皇孙都趋附唯恐不及的高力士,宋璟仅回答了皇帝、皇后的问候,就再无二话。一百多里路,他的仪仗、坐骑一直远远在前,高力士也严束自己的仪仗、车舆,尾随其后,不敢稍有逾越。高力士回来,在回答皇帝的询问时,将这一切都奏告了皇帝,使得年轻的君王,顿时肃然起敬。
然而,今日,他却亲候殿外,等待着为他的家奴求情?
“只怕这案情正如那恶奴所说,有几分蹊跷?”李隆基在困惑中,慢慢悟出了宋璟上殿的来意,他沉吟片刻,抬起头来,命高力士,“宣他上殿来。”
“领口敕!”高力士支撑着还有点酸痛的腰部,出殿宣诏去了。
李隆基看着宰相进了丹池,听着他如仪山呼,暗自揣度着,命宋璟平身,案右站立。等宋璟刚站好,他便不掩饰自己的困惑,对宋璟道:“朕未料到卿会为朕之家奴候宣殿下!”
“启奏陛下,”宋璟捧笏平静地回奏李隆基,“老臣非为陛下家奴候宣殿下。”
“那卿为何候宣殿下?”
“为皇后陛下之冤!”
“为皇后陛下之冤”这句话,顿时使玄宗沉下脸来,不无斥责地对宰相道:“谋逆罪物,是朕亲自于废后枕下搜得,何冤之有?”
“老臣奉诏亲按此案,今妖僧明悟、犯官王守一、罪妇王菱等俱异口同词,明证皇后未预其谋,口供在此,请陛下御览!”
宋璟从象笏中抽出各犯口供,由高力士转呈上去。李隆基虽仍沉着脸,但心里已被宋璟的话激起阵阵波澜,他立即于案上展开明悟、王守一等人口供,急急地看起来。
听了崔隐甫豸冠密奏后的皇帝,并非不怀疑这一案情有蹊跷处。虽说因皇后色衰、无子而日渐疏远了正坤宫的李隆基,却也知道皇后为人,不至如此愚拙;但是万料不到却真的在皇后枕下搜出内藏霹雳木的香囊,盛怒、惊异的他,根本不管当场被吓晕过去的皇后到底与此案关涉到何等程度,就当即宣敕废去她皇后地位,打入冷宫。
近年确已萌动着废后念头的李隆基,现在因皇后咎由自取,心理上反无负担,但对后属中人,比如王守一,他却只拟贬往潭州,一来是念王守一在两度平乱中尚有功勋;二来,也还是念与废后共度三十一年来,尚有些余情。同时,他也要让天下人知道:今上是位旷古稀有的仁慈天子!
谁知,王毛仲却闯宫而入,大呼皇后有冤,还口出不逊,指斥他“早存芥蒂”!被家奴窥破心机的皇帝,才横下心来,要灭除这件“珍宝”!
但是,未料到宰相也为皇后鸣冤上殿!
“佛示老衲,为皇家祈子,后不知之……”
“犯官虽屡劝皇后陛下,陛下皆严辞拒之……”
“……因之,罪妇假言晋谒,趁皇后陛下未知,藏香囊于御枕之下……”
主犯们的供状,异口同词!
李隆基从那刺目的供单上移开双目,心里升腾着焦虑之火:“若依此供状,皇后自是无罪。无罪而废之,岂非朕中兴圣政之累?朕即东巡封禅,告成功于天。今为此事,朕又安能堂皇东巡,普谕成功?……”
驳回宋璟?
“不能啊!宋璟刚直,老而弥笃。今彼据证依理而奏,若断然驳回,必招致激烈廷争。声扬出去,朕何等尴尬……”想到这里,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殿角的史官、言官,“此辈书之于史,在千秋万代之后,俱知朕为寡恩薄幸之君……”
不予驳回?
“陛下!臣妾与清儿,日日以泪洗面。以陛下一代明君,功业空前绝后,而不能一抒心臆,使宠妻爱子,悒郁终日,此苦何来!此苦何来呵!……”不说先前所虑诸项,就是惠妃含泪哀叙的声音,也令李隆基不愿作此抉择:“是呀!朕为中兴之主,能靖海内,伏狄夷,而不能一抒心臆,让宠妻爱子吐气扬眉?……好不容易才有此易置之机,岂可再蹈复辙,使朕不得畅怀宽心于后宫!”
驳回?不予驳回?紧张思索着的李隆基,一时间,失去了主张。
“呵……!”
“呜呜……”
突然,一阵悲恸的声浪,由武德殿殿院门前传来,焦灼的皇帝和宰相,都吃惊地朝院门口望去。
“启奏陛下,明义公主殿下候宣!”随着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