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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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知道了!”总管悄声回答着他的吩咐,他才放心地点点头,让总管去了。
他刚迈进府门,便对门官道:“掩了府门,无论何人告见,皆挡驾!”
随着门官的回应声,一正两侧三道府门“嘎嘎……喳!”地关闭了。迎接少保回府的役仆、丫环、家丁,肃立在屏墙后直达正堂的雕花石道两旁。他撩着紫袍下摆,匆匆前行。
水阁,在少保府邸之南。建第时,利用那里原本低洼的地形,引漕渠之水注入,便成了一个占地约两顷的水池。就在水池进水口处的东南端,起了一座卷棚顶、扇面形布局的三面临水的凉阁。这座阁子,全由工艺精美的束竹柱、卧棂栏杆和汉白玉台基支撑。每当盛夏,王守一便偕同眷属,登阁赏荷,并令大开中闸放水。那漕渠之水,搅着东南风,在落差较大的进水口前,突奔猛荡,澎湃入池,使这座水阁浸在使人心爽神清的凉气中。然而,若不登阁寻凉,大闸关闭,只有涓涓细流,缓注池中时,那池面无波,水色青碧,似与云空一色,故王守一于阁柱上自题一联道:
山光积翠遥疑逼,
水态含青近若空。
眼下,池中荷叶早已裙边微卷,刺茎大半残枯,唯有莲蓬耸然,遍布水面;白鹭掠波,发出报秋的嘶鸣。身着夹袍的太子少保,并非寻凉而来,安排幺妹在这只有一面可达池畔的水阁上会晤,便已说明兄妹晤谈内容,大不寻常。
“妹子拜迎兄长!”
王守一刚踏上入阁浮桥,便听见妹妹迎拜之声,从阁门处传来,他忙扶着浮桥软绵绵的牛筋扶手,立在浮桥上,朝阁门处一抬手,“菱妹请起!”
“小妹谢过兄长!”王菱应着声,立起身来,王守一也已急步走拢阁门,他见立起身来的幺妹,正焦急地观察着自己的神情,便苦笑了一下,一边在阁中的矮榻上入座,一边招呼幺妹,“快坐下叙话吧!”
这位居孀的幺妹,在国舅的眼中,似乎日日都在起着变化:因为急剧地变瘦,那原本有些娃娃气的脸,变得老气横秋;加之丈夫杖毙后,她在首饰、衣裙上的不大讲究,眉、眼、唇几乎也毫不修饰,使她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干瘪的老妇人的味道。看着幺妹的巨变,又回想着刚在正坤宫里看见那位皇后妹妹的不可遮掩的衰弱景况,王守一胸部好似压着铅锭一般。
被兄长暗窥着的幺妹,也在打量着兄长的神情。她并不入座,却走近兄长的坐榻前,以她素来的任性,逼视着兄长:“我知道:她还是怕这怕那,不肯依从!”
“这也不怨皇后陛下呵!”王守一仍向幺妹示意入座,想先把她安定下来,再细细商议。同时,又忙着对这任性、急躁的幺妹解释说,“皇后陛下对这事十分惶骇不安,她要我们不要忘了,就在两年前,今上惩治诸姜不久,于己亥再度严敕:宗室、外戚、驸马,非至亲不得交往;其卜相占候之人,皆不得出入百官之家!皇后陛下含泪告诫我等:长孙昕自取死道的故辙,万万不可重蹈!……”
“屁话!”一听提起自己丈夫惨遭杖毙一事,王菱非但不能安然归座,反而发泼地猛拍卧棂栏杆,咆哮般对哥哥说,“全因她懦弱成性,名掌六宫之印,实则受制于武氏贼妇!我若是她,当了皇后,谁敢拔我妹夫一根汗毛,看我不把他闹得食寝不安,算我枉来人世一遭!”
“菱妹!……”
“哼!今上有敕,有敕又怎么样?若不是丽月鬼使神差,去她老爹府上祝寿,那姜皎大逆祖宗严制的妄议皇后易置之罪,又怎为那皇帝所知?哼!说不定更立太子不久,就该她进冷宫了!……事已如此清楚明白,她还在害怕违敕!怕怕怕,难道她就不怕人家只凭她未曾育子这一桩事,便可将她禁锢于上阳,成一个活死人么?”
王菱这连珠炮般的话,震得王守一也难安于榻了;他一下子站起身来,在阁内那扇面形的弯弓堂面上,焦急地踱着步子。
“你坐下来吧!”幺妹却看不惯兄长那徘徊不定的模样,过去一手把兄长袍袖扯住,把他重新按回座榻,溅喷着唾沫星子,眼珠突暴地看着王守一,又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兄长啊!不是小妹失礼,你和我们那位皇后陛下,当年真象吃了豹子胆似的,一个在外,一个在内,为皇帝去拼命;而今倒好,江山拼来了,天下也太平、兴旺了,反而连保住自己族中的富贵都没了勇气!你们也不想想,象姜皎这种狗东西,想在太平盛世大揽本族富贵之贼,真是又多又狠!我也知道,姜皎之事一出,你和皇后陛下也已看清皇帝老倌在朝纲大振、宁靖四海后,看不得皇后那满脸的皱纹,日以继夜,惶惶不安!可这有什么用?得让我姐姐生下太子来!生下太子来!”
“菱妹……”
“哼!只要有了儿子,再凭她是皇帝的结发糟糠,又辅佐皇帝两朝除好,皇帝老倌再不高兴,却也只得让她永掌六宫!兄长啊,只要姐姐有了儿子,我们王氏族人,就有了大唐朝一半的天下!”
“可,菱妹……”
“可,可什么!哼,不能生下儿子,难道就能保她永主六宫?就能保我王氏享受这盛世的富贵?兄长!我也要提醒她——也有你!我那屈死鬼,不是死在皇帝的狗屁法度下,而是死在她这不能生儿子的皇后陛下手中的!……”提起自己的丈夫,一股悲苦之浪直涌咽喉,止住了王菱气愤交加的诉说。
其实,无须幺妹这么点拨,这位皇后的长兄,也深知皇后无子所产生的后果,将危及王氏家族。而且,这后果,在姜皎事发后,已征兆大露。使包括皇后本人在内的王氏阖族老幼,都处于惶悚惊忧之中。也正因为这样,国舅才主动和幺妹设法,使皇后能生出儿子来,好容易,才有救星降临王府,教给了皇后生子之方。但是,皇后知道后,却一再拒绝,并哀恳他们兄妹,不要苦求福而招致灭门大祸。并说:“今虽苍天不佑,不能育子;而凭恃薄德,尚可苟延。如信邪说,妄求神佑,以身败德丧纪,毋须天子敕废,自己又有何颜执掌六宫!”被皇后这番谕告所折服的国舅,去幺妹府中婉转劝告王菱断了这个念头,而王菱却哭闹不已,又点拨得国舅变了主意,答应幺妹再多去宫中几遭,说服皇后答应他兄妹的计议。
但是,今日事已迫急,王守一再度进宫,却仍被皇后倾泪戒阻,此刻又被王菱泼闹不休,他心烦意乱,六神无主;只觉得自己面临绝壁,无路可走,一时间,也陪着幺妹泫然暗泣。
“你是王门长子,阖族祸福,全仗你承挑!哭,有什么用?谁要你作儿女子状,哭来?”见兄长流泪的王菱,却一把拭去自己的泪水,跺着足,指着哥哥责斥着。同时,又蹲下身子,拉拉王守一的袍袖,焦急地说,“法师说,今夜是南箕北斗,俱在南方的稀有吉辰,‘错过此渡无好舟’!她虽不肯,难道就不可按你我兄妹和法师密议之法而行!”
被么妹逼问、喝斥着的王守一,泪水未干,又陷入更为揪心的焦虑中。
王菱所说的法师,就是少保府东面化度寺的寺主、敕封为银青光禄大夫的明悟和尚。明悟和尚在中宗神龙年间,便经常出入临淄王府、兵部崔日用的府第,为王府和崔日用府中的妃嫔及内眷解说经义。他的“俗讲”也异常生动、有趣,深受临淄王妃、现在的皇后和崔日用老母的喜爱。在崔日用奉韦皇后懿旨,率兵围困临淄王府时,早已倾附李隆基的崔日用,就是密遣正在本府为老夫人“俗讲”的明悟和尚,潜入临淄王府,向李隆基密报凶讯的。因之,在李隆基登极不久,便敕封明悟为银青光禄大夫,并敕主持义宁坊东侧的化度禅寺。
在皇帝于开元十年秋八月己亥敕书下达前,与王守一比邻的化度寺主,和国舅家的往来,还是甚密的。就是这水阁内,也常于盛夏之夜,回荡着明悟那颇为洪亮的谈笑声。己亥禁止僧道入百官之家的敕书下后,明悟不能再到国舅府中,为国舅及内眷讲说《昭君变》、《降魔变》,消磨长夜了。只是偶尔去寺中降香,相互于客堂中见上一面而已。
但是,就在今年夏天,国舅夫人降香归来,却转告明悟托告之语,要他夜间去香斋一晤,有要事相告。国舅遵约前往,明悟将他迎入香斋,紧闭斋门,却抽泣起来。
对明悟举止困惑不已的国舅,忙问明悟为何掉泪,明悟却对他说出一桩令他又惊又喜,使他大动其心的事来!
国舅万想不到:这个常以六根清静为戒的高僧,先向他倾述当年屡受皇后恩荫的种种情形,尔后,竟说姜皎一事,表明皇后岌岌可危。为报答皇后隆恩,他有极灵之术,可使皇后早生龙子!接着,便向他说了求子之法。
那法术并不须大作法事,大起道场。只择七月之夕,南箕北斗俱在南方之时,由明悟潜入国舅府中,垒榻为坛,焚香祭罢箕斗,即剖霹雳木,书天、地二字及皇帝名字,再将二木片合拢,装于香囊中,佩于皇后胸前。再将书有“奉此有子,当如则天皇后”的符纸贴于皇后近属的床帐内,不出三日,皇后就会获天送灵子!
但是,王守一将此事转奏皇后之后,皇后执意不允;国舅又叫幺妹入宫劝说,皇后仍惨然苦拒。去年的时辰错过了。
性急的王菱自从知道这件事起,便步步紧逼。不象兄长那样,时而匆匆入宫急切如火;时而又短叹长吁,犹豫如鼠。一年只此一度,今夕便是施法祭求之夕。再一延误,又得一年!可是,诡谲无比的宫闱,谁能保已生厌弃之心的皇帝,根本用不着一年,顷刻间就下敕将姐姐打入冷宫呢?
对此越想越伯,焦虑不安的王菱,数日前就以降香还愿为名,去到化度寺向明悟讨计。对此也焦虑万分的明悟和尚,忙对王菱道:“只要能将霹雳木香囊藏到皇后寝宫内,不亲自佩戴,也能获育天王所送灵子!……只是时日,稍长一些罢了。”
讨得明悟回话的王菱,忙去兄长府中,和兄长计议。兄妹议后,决定今日仍先由王守一前往劝说。若再遭拒绝,今夕仍将明悟秘密接入府中,就在这水阁外设坛祭斗;明日,由王菱亲自入宫,以探视皇后为名,偷偷将霹雳木香囊藏在皇后的枕下。符纸,就悬于王守一床帐内。
现在,皇后仍是执意不从,幺妹又痛陈利害,催逼不已;王守一苦苦计议:“不如此,富贵迟早不保;如此行事,只要谨慎小心,过了这三日,便可获天赐灵子,……菱妹说得对,皇后能生下太子,这大唐朝的江山我王门就有一半了!”太子少保终于下了决心。
“菱妹,兄意已决,就照妹与为兄所议之计而行吧!”
“这才是话!”王菱见兄长作出决断,顿时精神倍增,“小妹即去通告法师。府中之事,兄要妥为安排呵。”
“菱妹放心,快去快回!”
听奏京中今岁斗米才值十五钱,而青州、齐州等地更逊一筹,只值五钱,粟米无论边远州县或京中都只值三钱,皇帝在勤政楼坐不住了,喜滋滋地叫高力士:“备腰舆来!备腰舆来!”高力士忙朝楼下宣了声:“腰与銮驾伺候呀!”又笑着过来,从承帽柱上,职下白纱帽,给皇帝往头上戴着。皇帝却仰在御座上,对高力士说;“你先给朕搔一搔头皮吧!呵哟,真痒!”
一兴奋,头皮就发痒。内侍省长官“咯咯”地笑出声来,把白纱帽放回承帽柱去,挽起团花圆领紫袍的双袖,伸出十指